第六十五章
“这就是被你们传得很厉害的四魂之玉?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随意抛接着被无数妖怪争夺渴求的至宝,空对待四魂之玉的态度就好像街边随处可见的石子儿一般漫不经心。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天狐, 不是滑头鬼, 那你能不能稍微有点符合自己身份的登场方式?”
莫白芷无奈地揉着抽疼的额角, 望向那扇不知何时大开的窗扉。
“身为天狐的我可不想被外界的眼光所束缚,自由随性才是我应有的风采。”
大咧咧地一挥衣袖, 空献宝似的地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以及几条还在滴答流水的银鱼,“陪我喝几杯?”
“等我忙完再说。”
从空手上把那三片——第一片来自清姬, 第二片来自上门找麻烦的送死妖怪, 第三片来自不久前三日月除去的山中川——四魂之玉夺了回来,莫白芷重新将它们放回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里, 贴上了绘制着几行文字的咒符。
“几片有点力量的小东西,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么?”
把头探过来观望着莫白芷举动的空有些不以为意。
右肩一沉, 侧头发现这位大佬已经把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看热闹的莫白芷嘴角微抽, “对空你而言,四魂之玉的力量自然无足轻重,但是对绝大多数的妖怪而言, 它还是有着很强的诱惑力的。”
这段时间里因为这几片碎玉而招惹了不少是非,甚至连原本居住于此的几个妖物都有了蠢动的迹象,在和刀剑男士和其他清醒的妖怪们一起剔除了风险后,如何解决问题的根源也被提上了日程。
“啧, 所以说那些家伙统统都是弱者啊,没有强者之心也就罢了, 还没脑子。”
回忆起四魂之玉带给他的混乱无序的感受, 空眉头紧皱, 分外排斥,“以后见到使用这玩意儿的妖怪,我见一个打一个。”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反正会利欲熏心地运用四魂之玉力量的妖怪没几个是好东西,空这么一放话,莫白芷倒因此笑了出来。
“嘿嘿,谁叫我是这么正直善良的空大人呢。”
难得受到小白芷正面评价的空老脸一红,颇为自得地一甩长发,乐开了花。
“......”
“我去叫狐姬帮我处理一下这些鱼,等会我们边说边谈,这几天我遇到的事情可有意思了。”
可能是种族之间有着不浅的血缘联系,空和莫白芷府上的狐姬关系很好,当初在得知狐姬会在阴阳师府邸落脚的原因后,气得差点没冲上去灭了那个负心汉满门,所幸被狐姬拦了下来。他自己也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来得随意,走得也随意,经常突如其来(翻窗户)地到来,离开的时候也鲜少会打招呼,一肚子天南地北的稀奇故事,聊起天来倒是一点也不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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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弥生(三月)之月,经历了苦寒萧索一冬的院落里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代表着春临的脚步,几个年幼的小妖怪围在院子里池塘前,戳着将融未融的薄冰,又因为莫白芷的轻声警告而作鸟兽散。
两人闲坐在外廊道上,空带来的酒瓶已经空了七七八八,几条银鱼也大都只剩下骨架。
有了几分浅薄醉意的空看着那几个圆头圆脑的小家伙高兴地跑过来和莫白芷说了会悄悄话,很快便脸颊绯红地离开,少年脸上愈发柔软明媚的笑容让他心中吃味——就是听自己故事的时候,他都没表现得那么明显,分明是区别对待。这么一想的他冷冷地哼了声,却始终不见对方关注,更是恼怒起来。
“笑得那么开心,听到什么好事了?”空语气凉凉地随口问道。
“他们的母亲——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只貉子,快伤愈苏醒了,正向我报喜呢。”
貉子精一家是一个多月前的雨夜到来的,他们的母亲为了躲过一个除妖师——不分青红皂白,见妖就杀的那种——的追杀,带着孩子慌不择路下撞进了莫白芷府上,外来的妖气触动了护宅的结界。听明白原委,莫白芷收留了他们一家,不过母貉子受的伤很重,在得知孩子们得到阴阳师庇护,生命无忧后,放下心头重担的她眨眼便昏迷过去,一直到今天才有了苏醒的迹象,难怪这群孩子激动成这样。
“醒了?命还挺大。”
那只母貉子的伤势自己也见过,离鬼门关也只有一步之遥了,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竟然当真给救回来了。
“毕竟她的几个孩子才堪堪化形,什么能力也没有,作为母亲根本无法安心离去吧。”
莫白芷若有所思地说道。
“......”
这种话题还真的叫人不愉快。
想起自己根本不愿称呼名讳的那个女人,空的眸色微沉,下意识地转移话题。
“话说,今天怎么没见着你那几个式神?”
平时自己一来没多久,那几位式神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出现,就和护食的猛兽一般,非得用杀人的眼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唯恐自家的主殿被人叼了去——虽然他的确是有这个念头,不过一直被人防贼一般盯着还是很让人不爽。
可今天他们都谈了小半天的话,酒都快喝完了,竟然一个碍事的家伙也没出现,空自然有几分好奇。
“休假。”
“???”
“让他们出去散会心,长谷部——你知道吧,就是灰头发的那位,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负责宅邸的支出和管理,成天忙得和陀螺似的,这几天难得有些闲暇,体验一下京都的风土人情也不错。”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织田信长和足利义辉这两位大佬日前已经离开京都出外办事去了,没有与旧主相逢的危险,想来刀剑男士们应该能更放松些。
“哦,那个一点就炸,捉弄起来很好玩的家伙啊。”
空一敲手心,恍然大悟。
“......”
长谷部,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莫白芷默默为这位忠心耿耿的付丧神掬了把伤心泪。
“你那几个式神里面我最中意的就是那个,那个......是叫鹤丸对吧,白头发的那个,就他最合我胃口。”
“你们两个......的确挺搭的。”
想起不久前桩桩件件惨痛画面的莫白芷艰难地回答道。
一个闲不住,一个爱搞事;一个有能力,一个有点子;一个唯恐天下不乱,一个就怕人生没有乐趣——他们这两人强强联手,简直效果拔群,所向披靡。
最后要不是莫白芷出手强力镇压,长谷部很可能会因为神经性胃炎(见到某两位白发人士就胃部抽痛)而不幸倒在工作岗位上。
“——还有那个三日月,他也挺不错的。”
“欸?三日月吗?”
怎么都没想到空会对三日月这样温吞和善的老人家性子感兴趣的莫白芷有些吃惊。
“对啊,谁让他长得好看呢,真要是在战场上遇到他,我都舍不得弄伤那张脸。”
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息道,“美色惑人啊。”
在平安年代才开始入世修行的某天狐,毫无疑问地继承了那个年代最深入骨髓的风——美即正义!
长得好看,一切皆宜!
长得不好看,懒得正眼瞅!
“......”
——能够颜控得如此理所当然也相当不容易。
注意到莫白芷脸上难以描述的微妙表情,误会他心思的空嬉笑地凑近——呼吸相交的那种距离——他最最钟意的未来眷属,牵起他的一缕长发,眉眼弯弯地说道,“小白芷难道是吃醋了吗?”
“你想多了。”
“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小白芷。”
在莫白芷抬手想把头发解救出来的时候抚上他的脸颊,让他不得不仰头看向自己,空的眼中波光流转,幽深而压抑,“于我而言,有的容色,是欣赏,是赞叹,是不忍伤害。”
“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年放弃高天原的神职了。”
空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叹息道。
“?”
“神明大人能将活着的信徒带往神国,获得永生,永伴身侧......有点任性和可怕的权柄呢。”
“——神隐么?”
“是啊,那是不愿意同他人分享,强烈而执着的占有欲在作祟哦。”
“听起来还真是黑暗。”
“呵,小白芷,难道你以为神明秉性会有多么温柔体贴?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他们可是将“傲慢”一词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要说神明了,看看你的身边,那些投注在你身上的视线,又有多少蛰伏着隐秘的窥探和执念——呀咧呀咧,长谷部桑的欢迎还是一如既往地激烈啊。”
干脆利落地松手后退,空一摊双手,“冷静冷静,我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
“主殿,您没事吧?这家伙有没有对你做出什么可疑的举止?!”
长谷部忧心如焚地摇了摇还有些怔愣的莫白芷的肩膀,后者的这般表现让长谷部更加心头沉重。
“都说了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怎么就不相信我这个老实人说的话呢。”
无可奈何地一耸肩膀,空摸着自己的下巴低声说道,“果然大妖的身份还是有点不大正当,呐,小白芷,等我一段时间,我去趟高天原再回来。”
“空。”
在天狐的身形即将隐没前,出神许久的莫白芷突然开口说道。
“小白芷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难道你想改变主意了?”
“那是棵枫树。”
他抬手指向院中那棵刚刚抽芽,还显得光秃秃的大树。
“?”
在空对此怔然的短暂瞬间,几句咒符如同流水般从莫白芷口中倾泻而出。
作用于这棵树上的时光流速因此而变化,嫩芽肉眼可见地抽出,伸展,成熟,最后转变为流火般的赤红。
一株燃烧于初春时的火枫之树。
“我当初学习的那本阴阳术卷轴的首页上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阴阳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之前的那位前辈所做的回答是,与命运,天地,灵魂,鬼怪,神祇交流之人。”
“和刚刚你对我说的对神明的评价一般,我同样也不认为阴阳术法的本质是如此的温和。”
“枫树在秋天盛极,冬日衰败,春日抽芽,夏季繁茂,这本是世间定则,可是,这份运行不衰的“规则”,被术法改变了。”
空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一如初见时的冰冷孤峻。
“所以我的答案是,阴阳师是另一种规则的书写之人,不顺从于世间万物的原有规则,而是将其改写,扭曲,转变者。”
“很多同行都说我这样的念头大逆不道,妄自尊大,因为这样的权利,分明是神明独有的。”
“但是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就再也割舍不掉了。”
作为异时空来客的他,不仅仅只是阴阳师,更是一名审神者。
——神道教中聆听神谕,传达神启,辨明神明真伪之人。
——将神明视做有别于人类的异种,进行审判之人。
“空,对我而言,所谓的神祇,并不是多么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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