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在江雪与空狭路相逢的同时, 另一边分头行动的三日月也遇到了一点特殊的情况。
“嚯嚯,这还真是......令人吃惊啊。”
分明是在万物凋敝的寒冬, 他的不远处却伫立着一棵巨大无比,花期正盛的樱花树,浅粉色的花朵密匝匝地坠于枝头,不时刮过的微风让花瓣似雪花般簌簌飘落, 配合着那位树下起雾的娉婷舞者, 场面优美动人得如同一场幻梦。
虽然很好奇对方的身份, 不过在主殿还没被找到的当下, 三日月也没有心思再深究下去,正当他要掉头离开的时候,那位年轻而美丽的舞者忽然哀哀唱起了一首恋曲。
“相见须臾别, 暂时慰我情。后来愈想念,恋竟似潮生。”
那腔调和声线,分明和他们在藤原府上听过的, 从藤原朔茂口中发出的诡异女声一般无二。
距离女子不远处有一方矮桌,一个青年男子痴痴愣愣地凝视着唱着恋曲的女子,神色有些迷茫无措。
观他的面容, 与藤原朔茂有七八分相似, 很可能就是年轻时候的藤原朔茂。
没想到竟然是被他找到了事件的罪魁祸首。
三日月抱着胳膊看那位美丽柔弱的女性依偎在男子的怀中, 不知低声呢喃着什么,男子的魂体在这个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变得单薄透明, 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气神一样。
转头打量了四周片刻, 依旧不见丝毫人影, 三日月有些苦恼地轻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藤原朔茂迟早要魂飞魄散,那么主殿的任务肯定会因此失败,若是因此而遭人议论诽谤,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缓步从树后走出,并没有掩藏身形的意思。
“什么人!”
几乎是在他走出树后的瞬间,女子便觉察到他的踪迹,美丽淡雅的面容上划过浅淡的不安,用宽大的袖口掩饰着自己阴冷的表情,抬眼望向那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哈哈哈,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散步至此的老人家罢了。”
“老人家?”
由于三日月的话语而从惊艳怔愣中回过神来的女子冷笑一声,感慨着对方谎言的拙劣,“你是为藤原朔茂的事情而来的吧,看你的样子分明不像个人类——那个阴阳师的式神?”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刀剑付丧神。”
被一语道破身份的三日月没有任何慌乱的样子,他注视着藤原朔茂的灵体,摇头说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女子身体一颤,旋即又恢复到先前带着些许讽刺的冷淡漠然。
“那又如何,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听起来是一段悲伤的往事。”
“你想听故事吗?那我就讲给你听。”
山中川与藤原朔茂一道跪坐在那方矮案前,明黄色的裙摆似是开在雪地上的一朵艳丽之花。
“我名为山中川,是一户小人家的农女,与他......藤原朔茂相遇的那日,不幸在林间崴了脚,行走不得,夜色将暗,彷徨无助的我低声哭泣着,直到有陌生的声音响起,温柔地递给我一方丝帕。”
农女与贵族,如同书中情节般的初遇,三日月垂下眼眸,心中叹息,大概猜到了之后的发展。
瞧见他表情的山中川惨笑一声,轻抚着身旁男子无知无觉的呆滞面容,“飞蛾扑火般的恋慕啊......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从他的衣着举止和谈吐,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迟早会有一个身着十二单衣,温柔又高贵的正妻,而我,父母也早已为我划定了终身,一位同村的农夫。”
“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悄悄地避开旁人来这里幽会。”
距离他们不远处,本是一片杂乱废墟的地方宛如时光倒流般,渐渐恢复成一座其貌不扬的小茅屋。
“我为他学习了舞蹈,各种各样的和歌,他会喝着我酿制的酒液,一边合着我唱的曲调拍手。”
美眸中泛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又转瞬黯淡熄灭,山中川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后来他说要带我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知道我们身份的地方重新生活。我在这课树下,等呀等呀,太阳升起,月亮隐没,一天,两天,三天......最终等来的却是手执火把的愤怒村民。”
“他们打断了我的四肢,划烂了我的脸庞,挖掉了我的双眼,割断了我的舌头,然后把我埋在这棵樱花树下......因为村里传说,被埋在樱花树下的尸体和灵魂都会成为它的养料,再也无法转世轮回或是报复。”
“或许是真的吧,我的灵魂的确再也无法离开这棵树的十步之外,山中总是幽寂无人,我数着日头东升西落,草木更迭,四季轮转,二十三年,数千个日日夜夜,心头的荒芜与怨恨,就像是春日疯长的野草,蓄养着自身都感到恐怖的怪兽。”
“直到不久前的某一天,天边飞来一团紫色的萤光,它划过我的身体,嵌在了樱花树的树身上。”
“和它一同到来的,还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
“当年伤害我的村民,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我一个都没有放过哦,屠村的感觉真是太舒服了,仇人血肉的滋味也很美妙。”
脸上的皮肉腐烂为狰狞的枯骨,森然而尖锐的骨爪冲破指尖,带着血迹和碎肉,先前还称得上是美丽动人的女子眨眼间便化作择人欲噬的怪物,挥动着爪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毫无防备的三日月。
“虽然和您并没有恩怨,但为了我今后的生活,还是请您先去死吧!”
山中川声音嘶哑地咆哮着。
“或许姬君您曾经值得同情,”面对近在咫尺的威胁,三日月神色平静地拔刀出鞘,“但现在,您已经堕落成悲哀可怕的怪物了。”
白光闪过,山中川只觉身体微凉,下一瞬,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艰难地控制着视线向下望去,一片颜色污浊的紫色碎玉静静地躺在雪地上,散发着分外不详的气息。
“我的......”
几乎被劈做两半的身体原本想要去够地面上的碎玉,却又在最后的时刻转过身,一点点飘向缺少她的控制后即将归体的男子魂体。
“我的......朔茂大人啊......”
“为什么......”
“为什么那时候您没有来......”
“川子,等了您好久好久......”
颤抖伸出的手掌却抓了个空,山中川眼神空洞地凝望着空荡一片的雪地,自指尖开始,一寸寸地化作洁白的光砂。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姬君您留恋了。”
从狰狞的怪物再度化作当初纯白美丽的女子,山中川阖上眼眸,晶莹的泪珠滑落脸颊,嘴角却扬起了释然和解脱的弧度。
“式神,帮我和朔茂大人带一句话吧。”
“山中川,从来没后悔过爱上您。”
“但如果一切重来,我绝不会在那天到森林里。”
“不要,不想......再和您相遇了。”
伴随着她的逝去,在隆冬盛放得外华美的妖异樱花树也在逐渐枯萎,时间和季节的魔法终于作用于其身上,最后一片樱粉的花朵委顿落地,徒留光秃秃的灰褐色枝干。
“真是可惜啊,这样的景致要是主殿也能看到就好了。”
从盛极转为凋亡的时间太快太短,三日月只能惆怅地惋惜了一句。
“这就是一切的源头么。”
俯身将那片孤零零落在地上的碎玉捡起,三日月颇为好奇地检查了片刻,却见玉身上的晦暗污浊之气像是寻到了什么宝物一般,如同蜿蜒着的毒蛇般沿着他的掌心,逐渐向里蔓延。
“真是个危险的宝物。”
三日月眉头微蹙,指尖泛起淡白色的萤光,见缝插针的黑气与玉身上的污秽在这道光芒下像是消融的积雪,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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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万分感谢,若不是白芷大人您的帮助,家父这次就危险了!”
藤原府邸中,表情激动的藤原雅生朝着莫白芷连连致谢,而莫白芷则是微笑着斜了眼三日月——因为一些小意外,这次的事件他压根就没有插\手,一切都是这位刀剑男士解决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见一见朔茂大人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和他确认一下。”
“欸,可是家父的身体......算了,如果是白芷大人您的话,他也不会介意的。”
短暂的错愕犹豫后,藤原雅生下定了决心。
“你们,是要问我川子的事情吧。”
苍白枯瘦的中年男子斜倚在床榻之上,说话间都带着吃力的喘息,面如金纸,一副即将撒手人寰的垂朽模样。
见状,莫白芷也很清楚,虽然救回了他的魂体,但是半个多月来的摧折早已让他处于油尽灯枯的地步,藤原朔茂,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大概的事情我们已经从川子小姐那里了解到了,我们只是受她嘱托,想给您带句话——川子小姐她不后悔爱上您,但若有轮回,她不想再遇见您了。”
“......”
“我,和川子约好的那日,被人告密发现了。”
“我被父母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禁足,屋外都是盯着我的仆人。”
“到了第四天,我用刀子划破了手腕,趁着他们慌乱的时刻终于逃了出来,可是到了约定的地点,却没有见到她。”
“我去询问了她的父母,还有村子里的村民,他们告诉我,川子已经和村里的一个男人结婚,搬出这个村子不知去哪里了。”
临别之时,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藤原朔茂忽然哑着嗓子开口说道。
“我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的。”
“可也许遇到川子,是我的幸运,却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吧。”
“若有轮回,不需要相遇,让我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了。”
这个冬天尚未过完,藤原家就传来了家主辞世的消息。
据藤原家的一位仆人所说,藤原朔茂离世之时,手中还紧握着一块颜色发黄的破旧丝帕,也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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