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阴阳师白芷的府上, 登门拜访侍从模样的男人恭敬地将手上用华贵绸缎包裹起来的盒子递给眼前美丽的女子。

    “这是吉原大人馈赠的薄礼，请白芷大人务必收下。”

    “白芷大人他——”

    身裹樱粉和服, 体态婀娜动人的女子秀眉微蹙, 正要开口拒绝的时候蓦地面容一怔, 似是在无形中听见了谁的叮嘱，轻轻点头后接过了那方木盒。

    待到那位侍从离开, 她才神色莫名地捧着盒子往屋宅后院的方向走去。

    “终于来了么。”

    原本正在屋里同鹤丸交谈着的莫白芷忽然唇角上扬，眼底闪过淡淡的期待之色。

    “什么要来了？”

    突兀的话语让鹤丸心生疑惑。

    “你应该还记得吧, 从足义利昭将军那里获得的报酬，除了这栋屋宅外，还有一把破损的太刀。”

    鹤丸眨了眨眼睛，他当然还记得那把被自己的原主人清姬心怀怨憎毁坏掉的护宅刀，可以说作为刀剑所能遇到的最残忍事情都被其经历了。

    “或许只是错觉，又或许是真实，离开那个院落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隐隐的叹息声, 那振太刀, 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旧主逝去而悲伤呢。”蝙蝠扇抵在殷红好似花瓣般的唇侧，莫白芷眉眼微弯地继续说道, “所以, 总觉得不能把它这么放着不管。”

    “能够为此悲伤的刀剑？！那不是可以算作生出灵智了么......付丧神？”

    鹤丸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我只是说‘好像’，具体是什么情况, 还要看那位吉原大人能给我怎样的惊喜了。”

    “吉原.....您是指京都最好的那位刀匠, 中村吉原？”被自家主殿这么一提示, 鹤丸也想起当初他们解决的一起事端，受害人就是他的女儿幸子。

    “是啊，在幸子小姐的事情过去后，我把包括刀鞘在内太刀断刃都送到了他的宅邸......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裙袂婆娑的摆动声远远地自走廊尽头传来，少顷之后，貌美的女子轻轻移动拉门，将木盒呈了上来。

    解开由名贵的绸缎遮掩着包裹，映入眼帘的是由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红木打造的长方形盒子，散发着浅淡柔和的熏香气味。

    莫白芷一边感叹着对方的有心，一边抬手打开了木盒的盖子。

    短暂的瞬间里，在场的三人（？）全都觉得眼前一花，似是被那道锋锐至极的刀芒刺伤了眼眸，可是定睛看去，盒中短刀不仅尚在鞘中，刀身上还放着一封未启的信笺。

    莫白芷取过覆盖在短刀上的信笺，只有寥寥的几个文字，却写得龙飞凤舞，极为潦草，足见其人书写它的时候过分激动的心情。

    “吾毕生杰作，唯此一物，青史当留其名......么？”

    “那位吉原大人，好像锻出了了不起的刀剑呢。”

    莫白芷还在不断感叹的时候，鹤丸却早已按捺不住见猎心喜的情绪，征得主殿的同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短刀取了出来，正待拔出，口中却陡然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掌。

    一道狭长的伤口横亘在他的掌心，朝外渗出了艳红的鲜血。

    “它好像......在拒绝我？”

    挠了挠头发，鹤丸有些费解地猜测着。

    “真的吗？”

    先把鹤丸手上的那道伤口治愈，莫白芷这才从他手上接过短刀，正要重复他先前的举动，后者这时候则是一脸小心警惕地探过脑袋，“主殿，你要小心点，别被它伤到了。”

    “不会的。”

    在此之前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秀丽女子在这时掩唇微笑道，“无论如何，它都不会伤害白芷大人。”

    诚如她所言，莫白芷抽刀出鞘的过程顺利得不能再顺利，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暴露在众人视线下的削薄刀锋流转着淡淡的冷光，刃如秋霜，触目生寒。

    正细细端详着它的莫白芷突然间嘴角一抽，原本柔和的笑容里添了几许无奈，“......吉原大人，真是太体贴了。”

    体贴到连短刀上的刀铭都以“白芷”二字镌刻。

    emmmm.....

    这情形就有点尴尬了。

    ——他该不会成为织田信长后的第二个鸟笼子吧？

    脑海里闪过这样念头的莫白芷囧囧有神地自刀背上轻轻抹过，如同唤醒本丸里刀剑一般朝刀身灌注着灵力。

    “断刃重铸，往昔已矣，就将其名为“碎云”吧，传说古时神兵出炉前，金石之气便能碎玉裂云。”

    他的话音刚落，室内忽然亮光乍起。在那炫目到堪称刺眼的光芒中，莫白芷本能地抬手挡眼，而后便觉怀中蓦然一重，势大力沉的冲击下，硬生生地被扑倒在地。

    ****

    “我说，你这小子——”

    按住额头上乱跳的青筋，秉承“他还是个刚诞生的孩子要对他多一点温柔”理念的鹤丸艰难地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字一顿地说道，“能先从【我家】（重音）主殿的怀里离开么？”

    眼下眷念不已地趴在心心念念主人的胸口处不断磨蹭着的娇小少年闻言，顿时眉头一拧，他扭过头用王之蔑视的眼神扫了满脑门官司的鹤丸，继而掉头星星眼地看向莫白芷，脆嫩软糯的童音万分不解地问道，“主人，这个白毛大叔是谁？他好吵啊！”

    “啪嗒——”

    鹤丸清楚地听到了自己某根神经断裂的声音。

    “别闹了。”

    眼看两位刀剑男士间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气场，莫白芷只能一指头轻戳在碎云的额头正中，“乖，先让我起来。”

    “......如果是主人的命令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名为碎云的黑发少年依依不舍地在最后又蹭了几下，这才移开了跨坐在莫白芷腰上的身体。

    旋即，等莫白芷起身之后，他又热切地贴了上去，抱着前者的右臂不松开了。

    “主人只是说让您起来，我可没违反您的命令哦。”

    莫白芷：“......”

    靠靠靠，为什么一把诞生还不到一个小时的短刀争宠的技巧居然比粟田口那群小短裤还要纯熟精湛？？？

    此时的鹤丸再度感觉到久违的，被AWT48组所支配的恐惧。

    气势汹汹地走到自家主殿的左侧，宣誓主权般揽住对方的腰肢，下颌自然而然地抵在莫白芷的肩窝处，鹤丸看似怜悯实则挑衅地斜睨了眼顶破天只到审神者腰际的碎云。

    傻了吧，爷的身高能把主殿揽在怀里，而你，呵呵呵。

    碎云：......突然想爆真剑必杀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交接，各不相让，擦出了火花，撞出了雷霆（......）。

    “白芷桑，快看，院子里落的松果。”

    铃的声音伴随着雀跃的脚步声一道传来。这才看清室内对峙情形的她懵懂不解地歪了歪头，“大家，这是在玩游戏吗？”

    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人形抱枕的莫白芷：心好累，想打人

    “啊！臭鸟，谁让你这么抱着白芷大人了！那小孩又是谁？！”

    by紧随铃其后而来的鹿韭

    “放开那个大人让我来！”

    “阿韭，不要太过分了......给我让个位置。”

    “百结你别再挤了，我快够不到大人了！”

    “你、们、抱、够、了、没、有！”

    “砰——”

    片刻之后，整个房间里除了铃和看热闹的狐姬，其他人的头顶都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鼓包。

    “全都给我坐在这里好好反省，狐姬，铃，我们去吃饭。”

    深感自己最近实在是对他们太宽松才让这群小崽子（......）这么放肆的莫白芷决定重拾以前被称为“鬼之训导员”的威严，冷冰冰地扔下惩罚事项后径自甩手离去。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没有听到之后外廊上传来的窸窣对话。

    “主殿的腰好细啊，我一只手就能揽住。”

    “身上还有好香好香的味道(☆_☆)”

    “肩膀太单薄了，要让白芷大人多吃点饭菜。”

    “胸口的肌肤摸起来特别柔软......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你们就没趁着混乱的时候偷偷摸到衣服里面去吗？”

    “啊啊啊啊啊啊百结你去死吧！！”

    “无法饶恕，斩斩斩！！”

    “就算是我也无法原谅这样的恶作剧！！”

    ****

    无星无月，幽深的暗夜。

    枯萎的桔梗，芒草，绣球花，胡枝子在庭院的角落处安静地伫立着，夜风刮过松枝发出呼呼的声响。

    这是天地万物都应陷入沉眠的时分。

    诺大的庭院中只有外廊侧的那个房间尚且点着一盏灯烛，烛芯燃烧着发出细弱的，像是木头折断的声音，暖黄色的光芒将那道纤细的影子投射到糊纸拉门上，随着烛火的晃动微微摇摆。

    “谁？”

    正伏案摘抄一段重要咒文的莫白芷隐隐听见了走廊上木板吱呀的动静。

    “是我。”

    清脆稚嫩的声音隔着拉门传了进来。

    “碎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莫白芷眉毛一挑，放下手上的毛笔，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穿着素色里衣的少年怀里抱着蓝色的枕头，黑色的短发乖巧地落在白皙的脖颈处，棕色的眼眸被烛光映衬得更加明媚暖融，“我想和主人您一起睡。”

    “......”

    “不行吗？”

    许久不曾得到回复的少年沮丧地垂下头，晶莹的泪水迅速充斥了眼眸，将落未落的模样分外引人怜惜。

    看着与自己幼时极为肖似的面容露出这样的表情，莫白芷莫名觉得胸口一痛，良心好像受到了谴责（？）。

    “算了，进来吧，先声明一句，只有这一次。”

    侧身让碎云进到房间后，莫白芷指了指房间另一头的床褥，“你先去睡吧，我这边还要再忙一会儿。”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着主人您就好了。”

    步伐轻快地跑到莫白芷左边的榻榻米上——一处既不会打扰对方，又能看清主人侧颜的好地方——盘腿坐好，碎云这才放心大胆地凝视起主人在烛火辉映下愈发秀美柔和的面容。

    “......”

    之前就有提及，莫白芷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很敏感的，眼下的碎云根本没有掩饰，炙热的眼神直白地落到他的脸上身上，让他颇为不自在——总感觉下一秒就会熊熊燃烧起来。

    ——“算了，休息罢。”

    烛火熄灭后，昏暗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的房间里，莫白芷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紧贴着他的少年不断颤抖着的身躯。

    “碎云你......怕黑？”

    方才发现这个事实的莫白芷正要起身重新点一盏烛火，却又被对方牢牢地抱住了手臂，一时挣脱不得。

    “不是怕，只是，只是不习惯罢了。”

    “那个时候，被磨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

    “唯一发着光的，只有一双血红色的，蓄满泪水的眼睛......她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一直在喊，好疼，好疼——可是她听不见。”

    “真的很疼，主人，那种感觉，就像有很多很多的刺在不停地扎来扎去，扎透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刀刃断掉的时候，脑海里几乎是空白的。”

    轻柔地拍着少年清瘦的后背，莫白芷沉默地聆听着那段曾经暗无天日，被恐惧和绝望折磨的不堪岁月。

    “说起来，主人您还不知道我是怎样诞生的吧？其实我就是一把不吉利的刀剑，从被锻造之初，就带来了灾祸。”

    “我的锻造者是一个村子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刀匠，名字叫做山本隆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很努力，可是他在这个行业里并没有天赋。为了锻造出一把能被后世流传，能够让他成为伟大刀匠的武器，他付出了很多，可始终没有结果。直到后来，一本偶然发现的古刀匠笔记上描写的，‘能锻造出绝世神兵’的方法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妻子，女儿，将他们投入了熔炉之中......并借此锻造出了我。”

    “他说我是他最伟大的作品，我会让他青史留名，他说要给我取一个同样了不起的名字，不过，没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被他妻子的弟弟愤怒地杀死了。”

    “作为引起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我被贱卖给过路的一名行商，后来辗转成了清姬父亲的收藏品之一，作为她的陪嫁聘礼来到了将军府上。”

    “诞生之初，我害死了锻造自己的刀匠还有他的家人；身为镇宅之刀，一任又一任的屋主在我面前死去。”

    “呐，主人，我就是一个废物，垃圾一样的刀剑，没有名气也不漂亮，运气还特别糟糕，每一任持有者都会遭遇不幸。”

    “愿意接纳这样的我的您，愿意予我姓名的您，愿意将标记烙印在我身上的您，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神明。”

    “所以，尽情地使用我吧，主人，在卑微的我再次断刃碎刀，彻底消亡在世上之前——”

    “这份独属于您一人的忠诚......请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