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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东宫蜜史 作者:筠悠
    回答他的是一阵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回府后,知县大人将人安置在三堂的西厢房。

    辞辞从前就住过这间屋子,因此这里不需要做太多的改动。昨夜听到她不见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过了,从今往后,他打算将人长久地护在羽翼下。

    她是他认定的妹妹。

    日月盈昃蕴含朝夕的变化,黄昏之后的暮色转深沉,半个白玉盘牢牢地挂在天上,风吹也不动。月白照朱户。

    辞辞睡到半夜醒来,见到跟前有个相熟的小丫鬟守着,忙歉意地叫她下去休息,自己喝了碗安神汤继续睡。到次日一早醒来,精神养回来许多。

    大事耽搁不得。她收拾妥当便去书房面见叶大人,将自己对上沈余的遭遇和盘托出。包括那人说她与第三个故事有关的事。辞辞心里清楚,因为事涉机密,她怕是不能够轻易离开县衙了。

    叶徊正有许多难解的疑惑,此刻听了她说的豁然开朗,招招手请她过来坐下。

    他从先前的两个故事里中获益良多。

    容贵妃死前替殷其景选择了传闻中玉玺的出处作为落脚点,分明是对他寄予厚望。毕竟除了玉玺,云水县还有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势可以利用。这的的确确是一手好牌。

    然而殷其景因她之死疯了,整日只知道追逐荒唐的希望。这便发生了重阳节的惨事。他若不疯,必定能够依据家族秘事洞悉玉玺的谎言。

    冯懿儿的骨灰为证,可证得外界传得轰轰烈烈的将军墓并不存在。照此推断,玉玺怕是在允帝朝时就意外失落了,又恰巧同擅杀忠臣之事碰上,允皇帝为使朝纲稳固,生生捏造出这样一段浪漫而虚假的过往。

    他先前就疑过,允帝竭尽所能留下史料,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玉玺的去向。如今看来,这该叫做此地有银三百两。百年来无数的野心家把手伸向玉玺,若是得知这样的弥天大谎,又是何等心情?

    不过他并不打算对外公开此事。这样好的幌子合该留着钓鱼。

    而沈余能够在十年前取代殷其景登上掌教的位置,又掌握青檀教如此多的秘辛,他的身份必定不寻常。

    此人先是观望宣太子的下场,而后以李刈和张士才两枚棋子吸引他的注意,通过阮流珠透露青檀教掳人一事,再以沈辞辞作为中人……如此作为,说是为了实施金蝉脱壳之计倒也说的通。

    思及此,他看了眼辞辞。见她眉头深锁,好似被什么事情给难住了,便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辞辞愁眉苦脸道,“第三个故事究竟是什么呢?”

    叶徊却不许她多想:“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多想无益。”

    “若是无事做,便替我磨墨。”

    “哦。”

    ……

    天光破晓,外间传来几声呖呖的鸟叫。

    叶徊想,他大约知道第三个故事的内容。

    38.违约

    昨日十二带人突袭青檀教总坛, 除却解救被掳走的少女之外, 还从抓获的贼人手里得到一份人员名单。

    那份名单详列了教中多年来埋伏在外的暗桩底细。

    名单之上, 沈氏清菏赫然在列。

    沈辞辞的母亲是青檀教中人。那么她敢于重阳节生辰,以及家中藏密道的事情也就说的通了。沈余显然清楚这一层,却没有来得及利用。

    幸好这一点还没有被人利用。

    叶徊乍然得知后又惊又怒, 回想和辞辞相处的点滴, 终于授意抹去沈氏的名字誊抄一份, 又亲手毁掉原本的物证, 做主将此事遮掩过去。未来这几日,无论民间或是朝堂, 核实名单拿人便是。

    这便是沈余口中所说的第三个故事吧?

    廊下乱叫的鸟儿被赶走,充裕的晨光透过窗格,叶徊执笔立在书案前,辞辞在一旁磨墨。叶大人笔走龙蛇地写了几个字, 一瞬间竟有了作画的雅兴。

    画纸铺开,悬腕描摹。着色之时, 他调的颜料恰到好处, 翡翠色与粉红各自鲜明,又融为一体。半刻钟后,辞辞看着跃然纸上的玉霜花,眼睛亮了亮。

    “是这样的吧?”叶徊给上头加盖了一枚小巧的朱色钤印,那是小篆体的‘如意’字样。

    辞辞凑过来看, 用尽这阵子的所学将他一通夸:“大人画的可真像。这花是长在纸上了吧?我好想摸摸它的叶子啊, 它的叶子好像在动……”

    知县大人嘴角一弯:“既如此, 送给你了。”

    辞辞小心翼翼地捧着画,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谢谢大人!”

    “若是真的喜欢,来年我准你养一大盆。”

    养一大盆当然好,只是……辞辞想了想,摇摇头:“我听说玉霜花离开大漠活不过秋天。”

    知县大人颇有意味地笑笑:“倘若大漠是我们的呢?”

    辞辞:“啊?”

    “不懂便罢了。”他抬手洗笔,不肯再多说。

    他说这话自然有依据。

    大漠里的戎族狼子野心,屡屡滋扰边境。最晚到明年开春,朝廷便计划正式对这蛮夷用兵了。在此之前,他要尽除西南各处的隐患,好为即将开拔的大军开道。

    画完这幅玉霜花,知县大人随手翻开一本公文:“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法?”

    辞辞停下转动墨条的手,抬起头,不明所以道:“今年和往年有什么不同吗?”

    叶大人望着她:“你再好好想想。”

    今年你遇到了我,他想这样说。

    “说起来……”辞辞果然是个悟性的,“今年有大人。能遇见大人是我的幸运。”

    知县大人面上笑意不去:“怎么说?”

    “不止是我,全县的百姓都感怀大人的恩德,大人是个做实事的,名副其实的青天大老爷……”

    叶徊:“……”行吧。

    ……

    天上挂着太阳,府上四周有院墙阻挡进不来风,因此暖洋洋的,外面巷子里却是清冷清冷的。

    准备完知县大人的早饭,辞辞便要回家一趟。昨日被救时她就留心问过伯父伯母的事情,得到他们安然无恙的回答还不够,她总要亲自去看了才放心。

    距离重阳节还有两日,樱儿搬了几品菊花在后院料理,辞辞走过去同她打了招呼,向她预订了一包干透的玫瑰。秋冬季气候干,府里人常喝玫瑰蜂蜜水。

    今日风大,花枝巷里的那颗梧桐叶子落了一地。

    家中没有异样。见她回来赵家伯母惊喜之余又觉得奇怪:“辞辞今日怎么又肯回来了?要我说,该常这样着家才好……”她拉着辞辞与她一起坐了。

    “我前天有事回家一趟,见到家里没人不放心,今次特地抽空回来看看。”辞辞道。

    被问到前天的去向,她伯母笑嘻嘻地答:“前天和你伯父去陈家村去看俊生。俊生黑了也瘦了,我们两口子险些没认出来……”

    这便是实情了。辞辞陪着她笑了一回,也不好再提密道之类悬疑的事。

    她略坐了坐便回了县衙。出门前,她悄悄将那枚祖母绿的镯子放在她伯母的针线筐里,然后快步走出去。

    今日居然已经十五了。

    因为同青檀教扯上关系,沈余被通缉,万柳园被封,证据确凿的情形下,附近几个州县的学子都忙着撇清干系。曾经一呼百应的昙社彻底散了。往后十五日再看不到才子佳人云集的景象。

    午后辞辞正腌肉,有个脚快的小丫鬟到厨房传话说后巷有人找她,辞辞洗了洗手,开了东角门走出来。

    来的这位熟人是阮家小姐。

    阮流珠今日穿草灰配殷红的衣裳,上披一件娇俏的藕荷色披帛,见到她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身后两个家丁正押着什么人跪下。

    辞辞认得那人。

    他是赵家伯母典当镯子的那家当铺的掌柜。前几日她和店里约定到时间拿齐银子来赎,转头就见东西落到了沈余手里。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不讲信誉的……她原想下午空了去过问此事的。现在看来不用跑那一趟了。

    至于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她是真的不懂。

    “实在对不住妹妹,我没有约束好柜上的伙计。这人明明应承你了,转头就将东西卖给了别人……”不等她开口,阮流珠急急将前情陈了,“我是今天查账时才发现有这种事,又瞧见你的名字,心里更恨了。”

    “我如今将人带来了,怎么处置随你,莫要叫这贼坏了我们家的名声!”她说着,狠狠剜了地上的人一眼。

    “原来这是姐姐的铺子,”辞辞被逗笑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

    “谁说不是呢。”秋风迎客,将黄灿灿的银杏铺撒在巷子里。阮流珠牵着她走出一段路,“这铺子我娘从前带过来的嫁妆,如今是我在管着……”

    “东西我一定分文不取地替妹妹追回来。”她保证。

    辞辞笑着理了理鬓角,做出一脸神秘同她卖个关子:“纵使姐姐再有神通,这东西也是追不回来的。”

    阮流珠闻言一愣,笑容滞住:“妹妹这是何意?”

    “如今东西就在我手里。”

    “啊?”

    辞辞这才肯附过来同她讲清楚:“先前那人是买来与我做生辰礼的。”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歪打正着!”阮流珠瞪大眼睛,“想来妹妹结了善缘,这样兜兜转转物归原主也蛮好。”她只当这是辞辞一位出手阔绰的熟人,全然不知辞辞心里将送礼的那人恨得要死。

    “可不是,”辞辞看了眼身后,顺着她的话说了,“姐姐快叫你们家掌柜的起来吧。”

    阮流珠冲那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将人放开,又当着辞辞的面摆出理儿来,直说得人唯唯诺诺赌咒发誓不敢再犯。辞辞瞧了全程,对她又是钦佩又是羡慕。人家不过比她长一岁,气势和才干这东西实在不能比。

    老话儿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该和这样能够理家的好姑娘多亲近亲近,只学五分就够用了。

    这桩事情解决了,辞辞陪她闲聊几句,送人到巷子口又返回来。算算腌肉也到时候了。她朝碗里撒了把粉面,拿手拌了拌,等着油热开。

    不久樱儿走进来,问她讨鸡蛋饼吃:“小厨娘,总见你往外跑?你在外头养野猫了?”

    “哪儿的话。”辞辞白了她一眼,指了指中间那口锅,“我们家最近办喜事,我自然要回去的勤些。方才又是另外有事,见一个朋友罢了。”

    “什么朋友?姐儿还是哥儿?”这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辞辞老早就习惯了她的作风,也不怕告诉她:“城里卖粮食的阮家知道吗?他家的女儿。”

    “阮家小姐啊。”樱儿听了一笑,“这个我知道。”

    管花木的这位稍微想了想,叹口气道:“她也是个苦命的。”这人讨厌得很,每次讲外头的事都要藏着掖着,就等着人上钩追着她问。

    “说完才准吃!”辞辞多少年才交这么一个朋友,眼疾手快先劫持了鸡蛋饼,举着盘子求着她告诉。这招专治吊人胃口的坏蛋。

    “我说,你这是求人的态度?”樱儿踮着脚,努力了还不够不到,只得妥协道,“我说!我说给你听还不行吗!”

    “阮家是这城里的富户。我跟你说,富人家的腌臜事才多呢……”她很快将她知道的都说了。

    阮小姐的母亲在她小时就去了,半年后阮员外续娶了个不贤的女人。继母生了弟弟以后站住了脚儿,明面上捧着大姑娘,暗地里极尽苛待之能事。

    阮平阮员外耳根子软,被吹了一年处心积虑的枕边风,终于认定原配生的闺女不成器,将人远远打发到乡下庄子里了。

    “阮流珠在乡下待了有十年,半年前才被接回来。”樱儿摇摇头,拿手比划着,“她如今十七岁了,亲事还不知道要落到哪里……”

    辞辞不笑了,将鸡蛋饼递过去:“我看她倒不像经过这些糟心事的。”

    “我正要说呢!”樱儿说到兴起顾不上,拍开她的手,“说来也奇怪,这位阮小姐从前明明是个懦弱的,这次回来居然脱胎换骨,掌家交际样样周全,生意场上的事也掌握的有声有色。”

    “她为人这样精明,她那继母和弟弟哪里够看,像个蠢物儿一样被她摆弄……想是这十年来吃了苦头生出的长进。”

    辞辞听了沉默一阵,道:“原来如此。”

    “不过啊,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有些人该不识相还是不识相。”樱儿说着,伴随两声冷笑。

    “这又是怎么说?”

    “她那老子也实在一言难尽,一个月前,就在咱们县衙门口,你当我撞见什么?”

    “什么?”

    樱儿便将阮平当众打女儿一事说了。

    辞辞忽然觉得眼睛痒痒的。

    她揉眼睛的工夫,樱儿拧了她一下,兔子撒欢一样地跑了:“这年头混口鸡蛋饼真不容易!”

    辞辞破涕为笑,追着她喊:“当心吃了这顿没下顿!”

    “掌勺了不起啊!”

    辞辞:“不好意思,掌勺就是了不起!”

    ……

    当晚辞辞下了碗面条给叶大人当夜宵,配鸡枞油和小菜送到书房。书房里叶大人和方主簿等人正议事,她悄悄返回去将面过了凉水,一等就是好一阵子。

    夜里风大,书房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艾片混着木犀的清香发散出来,清热解毒,温养祛邪。此法用在重阳前后最得宜。

    方主簿畅谈近日来对驿道的管控,十二便来汇报在逃的沈余如何。这几日沿途关卡均发现有沈余的踪迹,这个人改头换面,目标似乎是京城方向。

    “天子脚下何等威严神圣,他这是自寻死路。”十二道。

    叶徊想了想,道:“由他去,暗中盯着便是。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当初留下此人是为了方便探查其余孽的下落,现在看来这位果然同青檀教断地彻底。他曾煊赫一时,如今孤身进京,想做什么倒真令人好奇。

    之后十一也来禀告,称他多方取证,证实五年前最先传出死讯的那位王知县确实是病亡在任上的。侍疾的家眷和当时的医者都愿意出来作证,这一点不必怀疑。

    陈知县被害,张知县和他的上一任李知县系诈死叛逃,死去的四任知县当中只有这位王知县是寿终正寝。李知县“死”后,他那几个重要的家眷也相继“离世”。这样完备的死遁,合在一起就是蹊跷了。

    夜已深了,交待完各自手上的要事,十一十二走出去,方主簿却还不肯走。

    “卑职听闻,公子身边的沈姑娘也有涉案。”他慢悠悠地起身。

    “谁同你说的?”

    “公子的表现同我说的。”方主簿狡黠地笑笑,又道,“传闻公子眼中最容不得沙子。今次看来,传闻有误。”

    叶知县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要小心。”

    方主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39.生辰

    生辰前一夜辞辞在鸣琴堂外见到了方主簿。廊下羊角灯摇摇曳曳, 方主簿的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藏在青色袍袖下, 看样子应是受了什么损伤。这是上官, 再如何她也要关切一句。

    “大人这是怎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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