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人!”辞辞喜道。
旁的事情晚上赶也就罢了,只这采购一项必须得在白日里。有了这两天的空闲,她便能陪着赵家伯母一起置办婚礼的东西。
她从前觉得成婚这档子事顺其自然,如今更是放下得彻底,走一步看一步,都随缘吧。
从三堂退出来,辞辞便到前头寻了赵俊生说话,趁机同他说了往后有几个晚上不能按说好的回家的事。
衙门的差事本就变动大,俊生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守约,便也没有多问,只嘱咐她一定照顾好自个儿。
辞辞笑着应了。
27.古怪
后日叶知县启程,辞辞自然随行,十一十二两个也都罕见地到齐了。四人从县城出发,先往西去了。
往西面对的是衡关镇,镇上先有东水和西水两个村落,因为靠近县上,这两个村子相对富裕一些,好多围墙齐整铁壁一样的院子。至于正儿八经的农家,赶上日头好,黄澄澄的玉米粒在各家敞开的院子里铺开,晒足了太阳,饱满又热闹。
约定在村口会合后,十一十二绕到屋后的小溪边饮马。辞辞在一处低矮的篱笆前停下,一眼望到院中的景象,笑着回头,压低声音道:“大人,今年的收成不错的。”
她身侧的叶大人微微点头,往前踱步。
通往村外的道路两旁隔几步便栽栾树,时下落叶变黄,每一截树梢都密密垂挂着紫红的果实,硕果累累,一簇又一簇,像是沾满喜庆的小灯笼。
村口有棵虬枝盘曲的百年老树,祈福用的红色布条系满枝头随风舞动,树洞里郑重地立着神龛,常年受村民的供奉。再往前走,竖一座简朴的木牌坊中规中矩写“西水村”字样。
马儿安静地垂着头被人牵出村子。
村子外有个供过路人歇脚的亭子,同样简朴得很。
见自家公子没有流露出口渴的意思,十一将另一只装满水的水囊递给辞辞,辞辞接了,转过身去仰头喝了几口水,重新收好别在腰间。
“循着路再往前是南田村,很轻松就能到的,赶了一早上的路,大人歇一歇吧。”她看了看周围说。
知县大人负手道:“也好。”
得了允准,辞辞便拐进亭子里借着石桌解开随身的包裹,这包裹里放的是她为这几日所做的准备。出来的时日还短,还不至于现在就吃那些费牙口的干粮。
辞辞将裹成细长条的油纸包递给叶大人,而后又有一只裹成浑圆的油纸包。油纸细细地包了两层。
叶徊捉了那只包裹严实的细长条在手里,只看着她:“这是什么?”
辞辞微微一笑,却不肯直接回答:“大人吃吃看不就知道了?”见叶大人没再说什么,她便来招呼十一十二。
十二凑过来要了根细长条,自己拿匕首斩成两段,抓在手里褪一点油纸咬一口,了然道:“原来是饭团啊。”
他眯起眼睛,连着说了三个“好吃”。
被人这么一勾,后来的十一迫不及待撕开那份滚圆的食物尝了。似乎是尝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味道,他好一会儿才道:“好吃是好吃。只是,这真的是,芋头吗?”
“这是芋头和肉炸的圆子,凉着吃荤不太好,所以我只叫它带一点肉味。芋泥的口感滑顺,吃起来也不费劲。”辞辞笑眯眯地答。
“地瓜也可以这样吃,想必更香甜!”她说着,不由怀念起冬日里烤地瓜的香味。那滋味啊,分明像是糖炒栗子的香气,入口却是绵软的,令人错愕的。
秋风乍起,还未黄透的树叶沉闷地掉在地上,掷地有声,似在抗议。辞辞被这强有力的一声唤回了跨越一个季节的神智。
许是觉出自己方才的话多,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索性再多说几句:“饭团凉了才好吃,这里头包的是咸蛋黄、笋丝还有青瓜丝,都是提前腌好的,特别入味。我还撒了花生碎,应该,还挺好吃的吧哈哈哈……”
“是挺好吃的。”这回说话的是叶大人。
辞辞冷不丁得了他一句夸奖,愣了愣才品出其中的不易,她定定道:“以后大人出门,我还这样做。”
“都随你。”她听出了他浅淡的笑声。
略做修整之后,一行人便往南田村。
南田村的道路两旁栽的是桐树,泡桐花开在清明,应时节带一股甜蜜香,如今只顶着蒲扇大小的叶片随风招展,落叶铺在路上或落在沟渠里。
此前有雨下了一个日夜,晴天晾过的乡间小路上留下许多交错的车辙印痕,这种时候也不会飞起尘土。吃过人家的嘴短,十一牵着马,让辞辞过了一回骑马的瘾。
这女孩儿的胆子很小,身子只敢随着马儿的步调晃来晃去,完全不敢掌控与干预。叶徊看在眼里,眼中带了融融的笑意。
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了一桩怪事。
田间地头没有人,路上也不见人影。一路走来,没有人声,没有炊烟,偶尔几声鸡犬相闻才使整个村庄不至于沦入死寂。
这村子不对劲。
“大,大人,这……”辞辞不安地回过头。十一十二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此处的异常。
大多数人家的门户没有来得及上锁。打谷场晾晒的玉米先前被雨水灌过,所以今天的日头只能先将水汽烘干。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的村民是突然离开的。出了什么事严重到他们要放弃今后的生计?
叶徊面色凝重,沉声吩咐:“挨家挨户地找,若是有人在,拿来见我。”
他原本想要往前,又生生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沈辞辞跟着我,不要动这里的任何东西。”
擅动就是添乱。辞辞点点头,依言同他寸步不离。眼下阳光明媚,她的后背却隐隐发凉。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一个时辰之后,十一十二回来,言说这村子里的的确确一个人都没有。又说每家的屋子都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辞辞兀的想起进村时遇到的车辙痕迹:“就在前两日,有人冒雨进过村子!”她笃定道。
十一道:“通常乱翻是为求财,来的人是土匪么?”
十二摇摇头:“土匪一贯残暴,若是出没,手法必定不会这么干净。又怎么会容人逃走。”
“说得不错。”叶知县抿着唇,登上村中最高处的戏楼,戏楼两侧卧着的楼梯陡而高,辞辞提着裙子攀了好久才上来。廊柱上的红漆新近重刷过。登高远眺,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去那里看看。”他指的是南田村的后山。山上此刻隐隐有火光,轻烟高高窜起。
那便是有人了。
稍后十二便逮了人回来,顺便还问出了这一方村民的下落。只是再回来时他的面色十分的不好:“公子,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不不不,公子不能去!不能去!”他竟语无伦次。
叶徊看了他一眼,下了戏楼。
28.疫症
十二说, 消失的村民都躲在后山的一处山洞里, 情况看来不容乐观。至于是如何的不容乐观, 如今却不好说。十一正在山上看住这群人。
躲?为何要躲?辞辞心头的怪异感怎么也压不住。
叶徊淡淡道:“带路。”
十二收敛神色应是。
南田村后山。
山是座小山,三个小山包,赶上青天白日, 这山上的一切都无所遁形。白云高不可攀。枝头还有红透的柿子。秋来草色枯黄, 新绿很快又覆盖上来, 黄绿相间, 被人深一脚浅一脚挤兑地东倒西歪。一路走过去,方才暴露的火起的痕迹还在。
十二在漆黑的洞口前停下:“就在这里。”
叶徊弯腰走进, 顺着凄惨的火光望过去,山洞里男女老少皆有,每个人面上都带惊惶,但更多的是苍白或是蜡黄的病色, 这些人痛苦地躺着,少数能站着的也都是病恹恹的。
他皱了皱眉头, 回身对辞辞道:“出去。”
辞辞点了点头, 依言退出去。心中的猜测立时被放大。
走出山洞,视野重归澄明,她看着漫山的枯荣衰败,忽然间想到什么,解开随身的荷包凑过去狠狠吸几口。这里头放着几味顶用的药材, 能祛病气。如此, 鼻尖不舒服的感觉终于散去。
叶大人怎么能以身犯险呢……她正低头绞着帕子, 一个陌生的声音闯入耳中。
“姑娘,姑娘怎么来了这里?”
辞辞猛地抬头,见到一个背着药篓的青年迎面而来,她愣了愣:“呃,你,你是?”
“小可姓刘,是这村里的大夫。”
辞辞笑笑:“原来是刘大夫。”
……
山洞里。
叶徊沉着脸色环顾:“谁是里正?”他问。
一个中年人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回贵人,我是。”看这一行人的穿着气度,又肯管这种要命的闲事,必定不是凡品。
“发生疫情,为何不报与朝廷知道。”
“朝廷若是知道,怕只有放火烧村一条路可走。”里正悲戚道。
“老朽活了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了的,他们从前就是这样对待下游陈家村的,那村子,现在还是荒的,每家都绝了户啊……”
“我们但凡在这儿的都想好了,若这病治不好,便掩住洞口,一把火烧了这里,怎么样也要给漂泊在外的南田村子孙留个干干净净的家!”白发苍苍的老人敲着竹竿抢白道,他说着,重重地咳嗽几声。
“爹!”里正忙赶过去,替他爹顺顺气。
叶徊:“疫情出现至今,可有人因此过世?”
里正:“最初发病的那人死了。其他染病的人断断续续地发冷发热,呕吐,最初我们以为是疟疾。到后来,整个村子的人都病了……”
“尸体呢。”
“早就烧成灰了。”
“发现病症是在多久之前?”
“四天之前。”
四天之前……短短四天,疫情蔓延地如此之快。叶徊垂下眼帘:“传信召岑医官来。”
十一领命而去。
辞辞带着刚刚认识的刘大夫走回来。
“这是村里的刘大夫。”她替他引荐。
见到有人去而复返,叶徊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大,公子放心,我立刻就退出去!”事态紧急,她便什么不顾,直接抓起他的手将帕子和荷包塞过去。他的指尖泛凉,掌心生一层薄薄的茧。
送出东西后,辞辞烧红着张脸跑开了。
叶徊坦然地将帕子收回袖子里,只将荷包放在鼻端闻了闻,闻起来倒也好闻,令人安心的馥郁的药气瞬间包裹住了他。
只是对上相关人等,他的神色又要冷了几分:“旁人愚钝倒也罢了,你身为大夫,怎会不知这其中的严重性。瞒骗疫情知情不报,可想过后果?”
刘大夫正要答话,里正一个眼神制止了他:“贵人别怪小刘大夫,他是被小人和家父为难的那一个。”
“这四天刘大夫不眠不休照顾村里,为了救人过了病,便拿自己试药,如今我们吃了他开的药才有起色……”他的脸上全是感恩与信赖。
叶徊抓住重点:“你是说有起色?”
里正:“是。小刘大夫的方子能治这病。”
既然能治,那么此事的妨害便可降到最低。叶徊微微宽心,免不了对眼前的刘大夫和颜悦色了几分,全当他是功过相抵:“山洞里狭隘,阴气又重,于养病无益,该各回各家去。”
刘大夫略扶了扶背后的竹篓,低眉顺眼道:“贵人说的极是。”
日昳之时,服了药好了许多的人便抬了病患下山,好生安顿。村中水井被吩咐暂时还不能取用,吃喝洗刷便挑来山上天然的山泉水。
回到村里,各家都在传丢了财物。不过命都差点没了,也就没什么人太在乎那些个身外之物了。
贵人一行被安置在村中一户姓王的人家。
这户人家两年前死了丈夫,孀居的妇人带着个十岁的小儿闭门读书,小儿争气,小小年纪过了童生试,家里宽敞又殷实。这家临走时锁了门户,损失倒不算重。
主妇避在寝房里养病,辞辞有心照料她,很快相熟起来。王家哥儿大病初愈,便在前头温书,叶徊见他勤勉,偶尔还指点几句。小秀才公对他的学问很是佩服。
到了哺时,辞辞便借了厨房生火造饭,不过热气腾腾地下几碗鸡汁面,将芋头肉圆子切小块当做浇头,炒一盘葱头鸡丝,一盘番茄炒蛋,又蒸了个蒜蓉丝瓜。
她将做好的饭菜摆到饭厅,盛出一部分端给这家的主妇,这一过去免不了又要闲聊几句。再回到前头时,缺了半边的月亮已经挂在天上了。天黑得又早了。
见到她来,唇红齿白的王家哥儿歇了箸,乖巧道:“姐姐长得好看,做饭也好吃。”
“再过几年,我可以娶你吗?”
素来闻娶妻当娶贤,王小郎觉得约莫就是眼前这样的。他虽然年纪小,但老成惯了,也隐约明白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辞辞捧着杯的手一颤,险些一口水喷出来。但她同王家主母谈得来,因此了解一些他家的苦处,便有心勉励道:“这样好不好。等你考中状元,我们再来谈此事。”
王家哥儿眼睛亮了亮:“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等这位小朋友真的高中状元了,哪还会把这些玩笑话放在心上,届时她必定已经嫁人了,她会嫁个怎样的人呢……辞辞浮想联翩,脸上又热。
叶徊在她回应“考中状元”的时候歇了箸,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她,神色莫名。
挨到饭后辞辞在厨下收拾,叶徊直接跨进来。月光也清清冷冷地照进来:“他不懂事说要娶你这种话,你又做什么答应他。”
辞辞却不在意道:“不过是些小孩子话,没人会当真的。”
“可这小郎当了真。他年少聪敏,此生绝不会不中状元。”叶徊定定道,“恐怕状元及第的那一日,我便要将你许配给他了。”
辞辞心下一慌:“真,真的啊?”
观叶大人的神色不似作伪。
“我去找他说清楚。”辞辞丢开手中的活计。
叶徊拦在她身前,轻笑:“一言为定?嗯?”
辞辞苦着脸,病急乱投医:“我记得大人从前许过我一门好亲事。”
“哦?嫁给状元郎居然不算好亲事么?”
“可这,也太小了。我跟他娘几乎要做好姐妹了,不能这样。再者说了,我也,也配不上。”
“配得上。”不想听她再妄自菲薄,叶徊收了手,“罢了,将心放回肚子里,日后闹起来,我替你摆平。”
辞辞转忧为喜:“谢谢大人!”
她吃了这个教训,自此把握和这小郎相处的尺度不提。</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