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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东宫蜜史 作者:筠悠
    叶知县不置可否:“那么,跟他打赌的那个人想必是不见了。”

    十二:“属下追踪出去,那人的住处已经空了。他是府里运水的杂役,每日入夜里劳作,水里混桐油想必是他的作为。”

    “藏在树上的人自然也是他捎带进去的。事后属下亲上菡萏院外的一处制高点,在阁楼上发现了凶器。”

    真正的凶手没有落网,叶知县点点头,便不再过问这两个丑角儿的事了。转了话头,问起菡萏院的一干女眷。

    十二拱拱手:“大人放心,毫发未损。属下已经另辟了一处地方给她们安置。”

    又庆幸道:“也亏沈姑娘发现的早。”

    叶知县薄唇抿起:“既已知道这幕后之人是冲着薛氏来的,更要小心看护,别再出乱子。叫沈辞辞注意留心。”

    “借着此一事,府里存疑的杂役可再赶走一批。”叶徊略想了想,又道,“也别给人败坏陈大人遗孀名声的机会。”

    今次故意放松警惕引吸引凶徒的做法已经够逾越了。既然已经证实了她的清白,何必再与这苦命的妇人为难。

    “是。”十二正想告退,忽然又想到什么,“大人,还有一件事。”

    “说。”

    “池塘里发现一具与薛姨娘身形相似的女尸,发现她时,面目已经被毁去了。”

    “先查查府里有没有丢人吧。”

    沈辞辞一行被安置在南边的素兰院里。

    姨娘未曾醒转。哄着翠儿睡下,辞辞一面替她二人守着,一面注意前头菡萏院的动静。万幸救火及时,前堂尽毁也只殃及后寝了一部分,得知书房没事,她在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若是陈大人的藏书也没能保住,那姨娘才真的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天还未大亮之时,姨娘惊醒,汗湿寝衣。

    辞辞点了灯,垫了迎枕扶她起身,斟酌着措辞,细细将发生了何事说与她听。

    “怎么会……”姨娘口中喃喃着,待看清周围陌生的陈设,未几情绪激动地嚎哭,“是他!一定是他!他害了我姐姐,害了我夫君,如今又来害我!是他,是他……”

    “他?”沈辞辞愣住了。

    5.双姝

    姨娘口中的故事曲折得很。

    她本名薛念萍,小字安儿。

    薛念萍生于兴隆六年,这是前朝末帝永承帝的年号。距今也不过四十一年的光景。

    兴隆六年,永承帝使当世大巫殷其景占卜国运。

    殷其景于宫中凤凰台冥想一夜,翌日憔悴而出,泣涕见君,曰:“今岁诞生双生儿,无论男女,皆为妖邪,若得姑息,将使帝国颓势。”

    承帝拂袖而起,先将容贵妃所出的一对皇子摔下高楼。又使梅花卫执人丁册子,举国灭杀不祥的双生子女。一时之间,为官的为谋人钱财敲诈勒索,为民的公报私仇大行检举,趁机生事的小人层出不穷。

    薛念萍和她的孪生姐姐薛萍儿便是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出生的。她家世代为官,父亲薛以道是当时的京兆尹,母亲王氏亦是出自簪缨世族。

    王夫人知书识礼,为人颇有见识,怀妊六个月时察觉腹大异常,便知此胎将犯禁忌。她借着体弱安胎的由头深居简出,寻机发落了一批外来的耳目,暗地里再拿捏了稳婆……如此妥帖安排,只待一朝分娩。

    生产之后,为了顾全两个女儿,她更是忍痛将她们其中一位远远送走。

    薛姨娘很幸运地在父母膝下长大。过了十五年无忧无虑的松快日子。

    她及笄那年,宣朝亡了。

    昏聩、暴行、腐朽以及混乱将老祖宗传下来的山河社稷败坏了个遍。江河日下,落日西沉。

    宣朝国祚四百八十二年。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秦氏天下正是亡于一对双生子之手。郁家兄弟自云州起兵,历时六载,投鞭断流,势不可挡。

    新朝伊始。国号为华,改元锦初。

    锦初元年,薛念萍二十一岁。父亲和舅舅连夜投奔了只身一隅的南宣小朝廷,她和母亲王夫人被充入掖庭,成了罪眷。家中落到这样的境地,更不敢上赶着认姐姐了。能少牵连一个是一个吧。

    薛念萍以为姐姐会在远方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离乱多年,物是人非,我那时都不敢相信,强大如母亲也没能熬得过。”回忆真的是一件痛苦的差事。薛姨娘闭上眼睛,又挣扎着睁开。沈辞辞伸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

    薛姨娘歇了歇,继续道:“再有姐姐的消息,是在嘉定三年夏日的一个午后,报信儿的人带来个未满周岁的小姑娘,说是薛家元娘的女儿……”

    高祖只做了五年皇帝便驾崩了,太子郁南淮那时才三岁,于是兄终弟及,高祖的同胞弟弟晋王爷继位,改元嘉定。彼时她被宫里赐给陈辅庭做妾,这才有了和外界通消息的机会。

    “那,那个小姑娘呢?”翠儿忍不住问。

    姨娘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去:“她死了。”

    翠儿闷闷地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那,那姨娘的姐姐呢!她在哪儿呢?”

    “她也不在了。”姨娘平静地带过这一笔,按在枕头上的指节却不由自主地蜷缩在一起,“我最后一次听到关于姐姐的消息,是她的死讯。”

    薛家元娘自幼长在乡下庄子里,王夫人自是不肯委屈她,锦衣玉食之外,想做什么想学什么都随她的心意。一来二去,将她养得天真烂漫。

    及笄的那天晚上,薛萍儿救了一个重伤跌落院中的少年。非要说的话,这便是往后一切厄运的开头。

    少年留下来养伤的这段时间,这对少男少女互生好感,随后便是私定终身。庄子里的忠仆拗不过大小姐,只得往回传了消息,可惜那时京城被重兵围困,那封书信没能抵达王夫人手上。

    薛萍儿如愿嫁给了那少年,随他离开栖身十五年的庄子,来到了少年的家乡。

    ……

    世间之事若只有幸福美满一个结局便罢了。

    薛姨娘流着眼泪:“什么浓情蜜意都是假的!原来那负心人家中早有妻室,对待姐姐时冷时热像待宠物,姐姐怀孕他也不管不问……”

    “负心人的族人不知从何处窥得了双生女的事情,说姐姐是不祥之人,烧死了姐姐。”喉咙里起了一阵恶心,她干呕了几下,险些喘不过气来,却仍强迫自己说下去,“打小跟在姐姐身边的丫鬟宁儿拼了命地逃出来,只来得及把孩子交给了我便咽了气。我却没能护好那孩子,一场风寒把她带走了……”

    “姨娘!”沈辞辞赶紧空掌替她拍了拍背,又抓过她颤抖的手,攥地紧紧的,温言哄她,“别说了,别说了。”

    “姨娘?”只听翠儿错愕道。

    薛姨娘猛地抬起头,咳嗽两声,虚弱地摇摇头:“姨娘没事。”

    又自顾自道:“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

    沈辞辞见她渐渐平复下来,放了心,站起身:“姨娘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不着急。”姨娘拉住了她,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大约在五个月前,我收到消息,害死姐姐的那个负心人就藏身在云水县县衙。”

    “我报仇心切,一力撺掇夫君来此赴任,不想,竟害了他。”至此,薛姨娘泣不成声。

    沈辞辞这便明白了,姨娘这是要她把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传给叶大人知道,也就郑重地点点头:“姨娘放心。”

    午后,鸣琴堂。

    叶知县很快便知悉了这些被时光掩埋的内情。他从浩繁的卷宗中抽身,连带看着那日冒犯他的沈辞辞都顺眼许多。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叶徊挑挑眉,示意她坐,“这回,你做得不错。”

    “谢谢大人。”沈辞辞不敢居功,“若是姨娘铁了心不说,怕是谁也不会想到这其中的曲折。”

    叶知县搁下笔,少不得提点她:“那人来头极大,若是真在这间县衙,又隐藏了这些年,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沈辞辞抬起头,瞪大眼睛:“难道是……”早些时间听了姨娘的一番言辞,她的心中便隐隐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如今想来,更像是落到了实处。

    “就是你想的那样。”叶知县冷冷一笑,“放眼当今天下,还有哪家人会对双生儿误国一说深信不疑。”

    除了失了国的前朝秦家人,不做他想。

    如此一来,当年同薛萍儿相好的那位少年的身份就更值得追究了。遑论他在此地还有一定的根基。

    叶知县心情极好,他预感自己来到云水县的第一条大鱼已经咬钩了。受到好心情的感染,他想起此前十一传回的消息。这沈辞辞确是清清白白的本地人无疑,差只差在父不详。她的母亲是沈氏清菏。

    巧的是,当今陛下还是晋王时,微服云水县遇见的女子就叫沈清菏。他留心问过十一,这沈氏一生未嫁人,平白多出一个女儿,没少被闲言碎语纠缠。

    循着这条线索再往深了查年月等记载,果然都对得上。

    眼前的姑娘和他居然有这样一层亲戚关系……今上子嗣缘淡薄,一直念叨着想要有个女儿……

    这世间之事说来也真是巧。

    叶知县不再往下想,而是转出来,看着下首左脚微微跨出去,巴不得快些走人的少女:“午膳呢?”

    辞辞目光躲闪着试探道:“得,得喜楼还没送来?”

    “得喜楼若是日日都做得本县的生意,府里还储着你这位厨娘做什么。”

    “哦。”辞辞面露委屈。心里其实美滋滋。

    谢天谢地,她的差事终于是保住了。

    6.阴雨

    近日雨水多得叫人心烦。这场雨连着下了两个日夜,阴冷缠绵,洗刷天地。

    昨夜,城外八风山上冲下来一具男尸,摔死的,面目尚可辨认。十二领着人去看过,这具尸首确确实实属于日前生事的运水小厮。至于那名面目模糊的被害女郎,这几日来,他带人细细核查府中各类女眷,无所斩获。

    这便只能去外面找了。

    然而境内每年莫名失踪的女子不可胜数,仅凭一个身形找人,更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十一愁云惨淡地盯着那一团从梳上薅下的乱发,严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秃头了。叶知县含笑听进去他的诉苦,索性分派他专管那些至今未破的民间少女失踪案,接触一个,介入一个。

    眼见十一倒霉,十二便没能崩住,直接笑出声来。

    叶知县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县衙的人事记载,从锦初元年至今的,逐一看过了?”

    可见人真的不能幸灾乐祸。

    十二哆哆嗦嗦地退下去,看样子已经做好了费眼睛的准备。须臾又转回来,隔着门通报:“大人,王主簿和曹县尉来了。”

    门里的叶知县随手拿起桌案上一对砗磲镇纸,指尖摩挲它光洁细腻的纹理:“请进来。”

    两个着靛色官袍的中年人少顷便至。温润文雅的那位是王主簿,瞧着孔武有力的那位是曹县尉。这两位是同龄,几乎同时期进的衙门,一文一武,配合久了,关系自然亲厚。既然都有事,今次索性一起来了。

    叶知县吩咐人进来看坐奉茶。

    曹县尉坐了,抢先说明来意:“下官此来,是为大人赴任之时遇袭一事。”

    “哦?王先生呢?”这人竟也不急着听后话儿,视线经过曹县尉落在一旁的王主簿身上。

    王主簿便答:“已故陈县尊的丧仪已经过半,下官特来请教大人,何时好安排家眷扶灵回乡?”

    叶徊沉吟片刻,似在权衡什么:“扶灵回乡的事情,怕是还要再等等。”

    “这是为何?”王主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怎料堂上的叶知县恍若未闻,居然在此时转了话头,向曹县尉道:“曹先生可是查出了什么?”

    曹县尉面上现出一丝尴尬,但还是紧着回话:“回大人,下官已经查清,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宵小乃是出自,出自凤凰山。”

    叶知县好像并不意外,淡淡道:“凤凰山匪患闹了这些年,谁借他们的胆子挑衅官府,曹县尉身负一县治安之责,这么久了,就没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案?”这样直截了当的指摘可以说是非常不留情面了。本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言。

    “剿匪一事下官已在布置,稍后便可递上章程,请大人稍待。”曹县尉满脸通红地站起身,额上青筋爆出,也只到拱拱手的程度。

    叶知县便不再说什么,只勉励他:“做得好的话是美谈,是政绩。做不好的话那便不只是失职了。本县初来乍到,对整顿民生之事心急了些,有些对事不对人,还请曹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曹县尉抹了把汗,连连道:“自然,自然。”

    又向王主簿,歉意道:“本县忧心这积年的匪患,怠慢了王先生。”不知是不是存着故意,他加重了“积年”这两个字。在旁的曹县尉听的呼吸一滞。

    王主簿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笑:“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左右都是县里的大事,下官也一同担着呢。”

    叶知县微微一笑:“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大人说要再等等。”王主簿连忙道。

    “哦。”叶知县这便了然,耐心地同他解释起来,“关于陈知县之死,还有那么几处疑点尚不清晰,当然,这还只是次要的。前几日后院失火,惊扰了家眷,本官有意让她们修养一阵子再动身。”

    王主簿点点头:“原来如此,大人思虑周详,学生惭愧。”

    叶知县站起身,郑重道:“剿匪一事关系重大,如此,就全仰仗王主簿和曹县尉了。”

    “是,大人请放心。”王主簿和曹县尉连忙起身,对视一眼,互相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诧异。这少年对府衙之事有着惊人的掌控力,才来几天便摸透了情况。如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也不怕他二人合谋了?

    王曹二人告退,撑伞走进丝丝雨幕里。

    曹县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之后不免要放狠话:“我观咱们这位知县大人心思深沉,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是不服在他手底下,早知道那日去的迟些,叫他死在那群莫名其妙的土匪手下!”

    “曹兄慎言。”王主簿倒是面色如常,安慰他道,“方才你也感觉到了吧,大人目前最想叫落实的就是剿匪一事。把这样的心头大事交托出来,何尝不是信重你我。”

    曹县尉依然忿忿:“可这凤凰山盘踞多年,分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他那区区劫道之仇,要叫我们搭上多少心力!”

    “难啃也要啃呐。”王主簿叹了口气。

    这二人自廊道分开。雨越下越大。

    沈辞辞一手提食盒一手撑伞,同他们擦肩而过。十二远远地瞧见是她,抢过来替她把食盒拎了,辞辞道了声谢,把伞收了,放在廊下。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叶徊正提笔写几个字。

    门轻轻地嘎吱两声,叶知县抬起头,看见来人,又低下头去写字,起势收势快而稳:“方才见到王主簿和曹县尉了?”

    辞辞点点头,又想到他在埋头办公,不得已又出声答了一次:“嗯,见到了。”

    叶徊搁了笔,看向她:“你对这两个人怎么看?”

    沈辞辞犹犹豫豫,偷偷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察看案前知县大人的脸色:“可以说吗?民女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徊只管盯着她:“但说无妨。”

    沈辞辞便大着胆子道:“这三年间,知县是来来回回换了五位,可这两位却跟铁打的似的一直坐副交椅,县里的民生与治下这样坏,是,是他们的过错!”

    “你说的不错。”叶徊倏然笑了,“忙你的去吧。”

    沈辞辞着实松了口气,扭头轻手轻脚地开了食盒。片刻后,她出声提醒:“大人,好了。”

    “不急。”叶知县招招手,“你过来。”

    辞辞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可识字?”叶知县问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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