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慕觉得, 尽管对方一直活在自己的记忆里，但事实上她和周景庭已经越来越陌生，自从和他重逢, 她多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本要拒绝他的好意，一张口, 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嗯, 谢谢。”
过后，舒慕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总是这样，从来都不知道怎么拒绝周景庭。
她本以为还有别人要坐周景庭的车, 上了车才发现, 只有他们两个。
她坐在了后座, 安安静静地, 不发一言。
不像四五年前, 当着周景庭的面, 她能说几个小时不歇气。
车子慢了下来, 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停下, 周景庭解开安全带，“我去买点东西。”
他开门下车, 舒慕没问他去买什么，过了两分钟，他重新回来, 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手提袋，他开门上车，把白色袋子朝着后座递了过来。
舒慕有点懵, “什么？”
“药。”
舒慕接了过来，发现里面有一瓶正骨水，还有一盒云南白药贴。
看来，他发现她的脚扭了。
可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是她在台上崴脚的那个时候？还是刚刚在洗手间遇到的时候？
舒慕把药放在一边，打算带回家再抹。
周景庭在后视镜瞥了她一眼，“药现在用。”
舒慕倒是想用，只是这两种药味道重，待“味道会比较大，你介意吗？”
“不介意。”
舒慕开了后座顶上的灯，先是脱了高跟鞋，再撕开一张云南白药的药贴，贴在了红肿处。这药贴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贴上后，整个车厢都充斥着中药味。
周景庭说不介意，她也就心安理得了。
舒慕安静地坐在后座，看着窗外划过的街景，她觉得他们之间这么安静好像有点不对劲，她在心里想着该挑起什么话题来说一下。
以前追他的时候，她可以不用思考就能找出各种话题，就连今天的天气她都能说很久，可现在她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到合适他们目前状况的话题。
倒是周景庭先开了口，“你住哪里？”
舒慕这才反应过来还没告诉他住址，她把住址告诉了他，随后，她又问：“你呢，还住以前那吗？”
周景庭看着马路前方，“搬了。”
“嗯。”舒慕没问他搬去了哪里，潜意识里不想深入去问，怕深入问会发现他已经和别人住在了一起，给自己添堵。
大概很多情侣都是这样，分手后，最怕听到前任已经有了新欢，又或者组建了家庭。
舒慕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一个合格的前任，不要过于好奇。
车厢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周景庭开着车，偶尔往后视镜瞥一眼。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过于漫长，安静了许久之后，周景庭再次开口，“宿语这个项目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最初的是，后来项目组的人给了不少好的建议，我几乎都采纳了，所以你能看到的商业策划，已经集中了很多人的想法。”
“项目本身不错，如果找个大点的公司来做，成功率会更高。”
舒慕没想到私底下和周景庭也只能聊工作，不过倒也好，本身他们目前最直接的联系就是工作，“要是去大公司，不会有人给我施展舞台。”
“所以，你选了秦宇泽？”
“应该是互相选择，我觉得他可以帮我把想法变现，他觉得我的想法有变现的价值。”
虽说舒慕字面上的意思是要表达她和秦宇泽之间灵魂搭档的关系，但周景庭听着觉得心里不舒服，他冷着一张脸，“如果我最终不入资呢？”
舒慕：“……”
周景庭瞄了一眼后视镜，唇角微微勾起。
舒慕莫名不爽，她靠在椅背上，“如果你最终不入资，我们当然会找别的风投公司。”
周景庭道:“我们放弃的项目，别的风投大概率也不会考虑。”
舒慕完全忘记了要和他保持距离，赌气般说：“要是找不到风投，就走人脉关系，上次和你相亲的女孩，记得吗，她是我的好朋友，对我的项目很感兴趣，说想投资。”
周景庭道：“陈家确实有资金实力，但宿语项目后续资金需求特别大，陈家未必能支撑得起。”
舒慕很不爽，非常不爽，周景庭的话语间流露出对她的否定，他还是那么孤傲，“所以，周总监觉得我们只能求你吗？”
周景庭没答话，不过他倒没觉得和舒慕拌嘴是一件糟糕的事，以前他们两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因为一些事情争论，他只随意说几句，舒慕就要炸毛，有时候生气生得十分无理取闹。
但久违的无理取闹，让他莫名怀念。
“周景庭，你还是那么讨人厌。”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车后座传来舒慕的埋怨声。
周景庭却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还是当年的那个舒慕，一言不合就耍脾气。
车子在舒慕住的小区门口停下，舒慕说了一句谢谢，就开门下车，这时她也不用装着没事，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
周景庭看着她进了小区，才驾车离开。
——
诚安资本。
投资总监办公室里，周景庭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看文件，唐雨倩捧着一个文件夹敲门进来。
“景庭，这是哲思科技的尽调报告，你看看。”
周景庭停下手上的事，接过文件翻看。
唐雨倩在一旁站着，“对了，这十来天，我还了解到了不少东西，没写进去，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一说。”
周景庭的视线始终落在报告上，“说。”
唐雨倩抱着双臂，“我觉得哲思科技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入资，首先他们规模真的很小，目前的主营业务还是代开发。而且，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了解到，哲思科技的老板秦宇泽是个富二代，望海实业就是他们家的，不过望海实业三年前就破产了，听说是秦宇泽能力不行，刚接手没多久就导致公司出了资金问题，说到底，是个败家子，这样的人能不能把公司经营好，很难说。”
周景庭道：“每个人都有失败的时候。”
唐雨倩撇了撇嘴，继续说：“还有，秦宇泽还离过婚，他的前妻就是远发集团的千金，远发集团是我们一个重要的LP，如果用他们的钱投给哲思科技，他们未必愿意。”
“公司不止他们一家LP，他们不愿意，可以找别的。”
“那你是决定要投哲思科技吗？”唐雨倩试探地问。
周景庭继续翻看报告，“基本定了。”
唐雨倩皱了皱眉，她一点也不希望周景庭和舒慕再扯上关系，“可是，你不该听听我们评估小组的意见吗？风险这么大，要是出了问题，你也会受到影响的。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周景庭油盐不进地继续翻看报告，“我有分寸。”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投这个项目。”
“因为有价值。”
“那……跟舒慕有关吗？”
周景庭一顿，他没正面对应这个问题，只是道：“报告我先看，有问题找你。”
唐雨倩不服气，她咬了咬唇，“景庭，舒慕四年前为了一份工作而离开你，我觉得她不值得你为她冒这个险。”
周景庭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工作时间，不要谈私事，你先去忙。”
他这是下逐客令了，再说下去也能会讨他嫌，唐雨倩不情愿地转身出了去。
——
宿语的资金还没到位，但项目进度并没有停滞不前。舒慕把商业策划书交出去之后，已经开始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功能框架细化，以及UI初步设计，都紧锣密鼓地安排着。
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得不到诚安资本的投资，她就拿着商业策划书继续找风投，国内的风投公司没有一万也有上千家，她就不信没人看得上她的项目。
当初和秦宇泽聊天也聊到这个问题，秦宇泽说过，他有人脉，可以以个人名义筹集上千万的资金，再不济他还有两处房产，南城的两套别墅就是低价甩卖也能有五六千万。
当然，那是最坏最坏的打算。
“这个地方，我觉得可以再修改一下，用户在使用一个软件的时候，最核心的功能应该以最简便的方式进入，过多的子菜单会让人觉得繁琐累赘……”舒慕坐在办公椅上，跟旁边负责UI设计的同事说着她对设计稿的修改意见，“另外，在新用户初次注册选择模式的时候，我觉得最好做一个注解说明，否则我们后续会有五六个模式甚至更多，新用户根本无从下手。”
UI设计徐佳一边听一边点头，“嗯，好的。”
舒慕继续说她的意见，说完后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办公桌上的电话内线响起，舒慕拿起电话接听，是秦宇泽打来的，让她去一趟总经理办公室。
舒慕起身去了秦宇泽的办公室。
她敲门进去，秦宇泽坐在沙发上朝她招手，“过来坐。”
舒慕过去坐下，“找我有事吗？”
秦宇泽脸上的喜悦已经掩饰不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诚安资本的周先生刚给我电话，说已经完成了对我们的项目评估，天使轮投资可以给到三千万左右的资金。”
那天周景庭那么说，她心里还觉得无望了，听到这个消息，舒慕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那确实是个好消息。”
“他还说已经在拟合作协议，下周估计就能签，只要签了协议，答应给我们的资金就能到位。”
舒慕点头，“这么一来，我们也可以加快进度。”
“我也是这么想，现在人员是个问题，我这边让人事抓紧扩招，到时候有人面试，你也来把把关。”
“这个没问题。”
秦宇泽继续说：“另外，我打算把公司的重心放到新项目开发上，后续慢慢减少代开发的业务。”
秦宇泽慢慢减少代开发业务，基本就等于对宿语项目孤注一掷，舒慕作为保守派，并不建议，“秦总，减少代开发业务的事，我感觉还得从长计议，等到宿语上线后，有成效了，再考虑减少不迟。”
“这个你不用担心，项目如果进行顺利，下个月就要进入前后端开发阶段，我打算让公司一半的程序员去配合你的工作，否则从头开始招人，会拖慢整个项目进程。”
公司成立以来以代开发程序为主营业务，程序员就是整个公司的支柱，把最重要的人员分派到了宿语项目，代开发业务自然就不能多接。
如果宿语项目最终没能取得成效，那么连带公司的代开发业务也会赔进去。
舒慕忽然就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秦宇泽是真的全心全意地把公司的前途压在了这个项目上，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有畏缩的余地，“嗯，我知道了。”
秦宇泽给她倒了一杯自己泡的茶，“你也不用觉得太有压力。”
舒慕端起茶抿了一口，“完了，你竟然看得出我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
舒慕笑了笑，“有压力也不一定是坏事，压力也是动力。”
“话是没错，但一定要劳逸结合。”
“放心，我知道。”
——
今天，舒慕难得在七点钟之前下班，一下班先去了一趟鞋店，买了一双鞋子。她最近忙，今天才发现穿着上班的那双高跟鞋鞋底有些开裂。
买好了鞋子，她思索着要在哪吃晚饭。
在上海那几年，几乎每个工作日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公司里吃，只有周末才自己做饭。
如今在哲思科技，没了饭堂，工作日基本吃外卖。
路过一家火锅店，香辣牛油火锅的香味飘了出来，舒慕朝着落地玻璃往里看进去，满脑子都想着毛肚金针菇肥牛在红油汤锅里翻滚的画面，她咽了咽口水，还是没进去。
一个人吃火锅，未免也太奇怪了。
麻辣烫和冒菜和火锅味道相近，可以先吃一顿冒菜解解馋，等周末可以叫上陈婉宜一起来吃火锅。
一辆丰田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停下，紧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舒慕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停下了脚步。
那个高挑的身影关上车门，再按下车钥匙锁车，转身时，正好背对着路灯，淡黄色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一直延伸到舒慕的脚边。
上一次他们见面，是去参加婚礼，回程时两人闹了一点不愉快。
舒慕以为，周景庭不会入资他们的项目，没想到的是，周景庭不仅入资了，而且第一笔天使投资金额还不小。
三千万足够他们前期的开发以及推广。
面对实实在在的金主爸爸，舒慕的态度多少有点缓和，她微微一笑，“周先生，这么巧。”
周景庭朝着她走过来，“吃饭没有？”
“还没。”
“吃不吃火锅？”
舒慕一愣，不大确定他这个问题的目的，是邀请她一起吃火锅，还是只是随口问问？
周景庭说话简短的毛病让她上过很多次当。
无论怎样，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一起吃火锅似乎不大合适。
舒慕刚想说不吃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她脸一红，下意识瞥了一眼周景庭，对方风平浪静，应该没听到她肚子叫。
周景庭看她犹豫，补充道：“刚好想了解一下宿语项目的进度，如果你不喜欢下班时间谈论工作，我也不勉强。”
如果是谈论宿语项目的进度，舒慕自然义无反顾，她露出标准的笑容，“怎么会，我很乐意。”
周景庭唇角微微勾起，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身后的火锅店，“就这家。”
“嗯，好。”舒慕转身，和他一起进了火锅店。
火锅店的服务员看着他们两进来，含着笑问:“请问，一共几位？”
周景庭回道：“两位。”
服务员领着他们来到一张两人桌，并递上一份菜单，“两位看看要什么汤底？”
周景庭菜单都没看，直接点，“鸳鸯锅。”
舒慕想起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吃火锅，而周景庭并不喜欢，他认为火锅的味道太重，吃完后一身的火锅味很难受。
舒慕就会说：“那是香味啊香味！你不觉得吃了火锅之后身上一股香香的味道吗？”
然后，周景庭就被舒慕拉着进了火锅店，舒慕为了顾及他的口味，特意点了鸳鸯锅。
服务员记下了他们的汤底后，微笑着说：“两位再看看吃点什么，可以直接扫描桌上的二维码线上下单。”
周景庭拿出手机，扫描了桌角的二维码，之后，把手机递给了舒慕，“点菜。”
舒慕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手机，手机屏幕还没熄灭，停留在店面的点餐界面。
以前他们两个吃火锅，周景庭作为被强迫进店的人，从不参与点菜，都是舒慕点自己爱吃的。
舒慕没接他的手机，“你点，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周景庭把手机收回来，用了一分钟不到就把菜点好提交了。
服务员把鸳鸯锅端了上来，一口锅刚好在两人中间，鸳鸯锅半红半白，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舒慕和周景庭隔着一口冒着热气的锅相望，相顾无言。
虽说这四年，周景庭话变多了，但始终还是寡言，舒慕想了想，还是得自己来制造话题。
既然周景庭想听进度，那她也没废话，“我们目前正在完善宿语客户端的功能架构以及UI界面设计，同时也在扩招程序员，最快下个月中旬进入前后端以及客户端开发阶段。”
周景庭道：“正式进入客户端开发前，我希望可以看看界面设计。”
“没问题，到时候定稿后会发给你，你这边有意见随时可以跟我提。”
“我好像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舒慕以前用的电话卡是大学统一发的，后来去了上海她换了上海的移动卡，没再使用那张旧卡，顺带连微信也换了号。
那时候他是铁了心要和周景庭断绝一切往来。
如今兜兜转转，他们成了重要的合作伙伴，总该要给联系方式，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没地方放。”周景庭把手机解锁递了过来，“直接输入。”
舒慕犹豫了片刻，接过他的手机，他的手机界面很简洁，APP分类非常清晰，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
舒慕点开他的通讯录，一边输入自己的号码一边说：“你就这么把手机交给我，不怕吗？”
“怕什么？”
舒慕输入好了号码，“以你现在的身家，没有上亿也有上千万，你不怕我把它转走么？”
周景庭无动于衷：“把微信也加上，方便你转款。”
舒慕：“……”
她好笑又好气：“你别一副以为我不敢的样子！”
“加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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