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建昌城,风荷递给车夫两角碎银,请他绕行到街市上,采买了一大堆年货,又给家中各人买了礼品,装入马车回家中而来。
唤王婆子出来帮着将大盒子小盒子卸下,请车夫喝了热茶,将人送到院门外,进门房与王婆子一起清点着礼品问道:“我回来这些时候,怎么不见一个人影?”
“姑娘。”王婆子缩一下脖子,“家中最近有些事。”
“何事?”风荷手下一顿,蹙眉看向她。
王婆子斟酌说道:“老爷纳了巧珍,惠姨娘和珍姨娘三天两头厮打吵闹,比赛似得给老爷吹枕边风,老爷烦了,可是惠姨娘泼辣,珍姨娘又有了身孕,老爷谁也不能惹,就埋怨夫人,说夫人身为主母不能驭下,以致家宅不宁,夫人本就爱清静,这些日子正嫌烦乱,就说有我什么事?明明是老爷自己行为不端,逮着女人的屋就往里钻,家里一房妾室不够又纳一房,才致鸡飞狗跳儿女离家。老爷不高兴了,打了夫人一巴掌。”
风荷手一颤,捧着的锦盒掉落在地。
王婆子又道:“夫人红着眼圈回了娘家,闻樱追了出去,到如今快一个月了。前两日听说老爷升了官,什么丞,老爷回来说是惠姨娘的功劳,还说夫人死板,从不知与上锋夫人交好,害得他多年不能升迁,让珍姨娘听惠姨娘的话,惠姨娘得意着呢,有老爷撑腰,夫人又不在家,她把自己当成了掌家的主母,珍姨娘不服气,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赖在炕上养胎,成日这儿疼那儿痒,郎中一日要跑好几趟。这会儿应该听到姑娘回来了,都缩在屋中不敢出来,老爷一早去书院接英雄去了,说是回头让英雄去舅太太家接夫人回来。”王婆子说道。
“请王妈妈雇一辆马车来,将这些东西都装上去,我要到舅父家去。”风荷递给王妈妈几角碎银,“剩下的,王妈妈拿着过年。”又挑出一盒子点心道,“这个给王妈妈的孙子尝尝。”
王婆子感激说道,“我多句嘴,按照风俗,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老爷不去请,夫人也抹不下脸回来,姑娘还是等到老爷回府,跟老爷说几句好听的,接了夫人回来阖家团圆过年才是啊。”
风荷摇头:“我见到母亲再做定夺。”
王婆子自去雇来马车装了年货,惠姨娘听到动静,在二门里向外张望,看大大小小又是纸盒又是纸包装了半车,又看风荷头戴金钗身穿青缎袄披着鼠灰斗篷,身上多了几分贵气,耐不住眼馋,几步来到风荷面前,亲亲热热笑道:“姑娘回来了?刚刚睡了过去,没听到动静,没出来相迎,姑娘可别见怪。”
风荷嗯了一声:“夫人呢?”
“夫人被巧珍气走了。她仗着自己有了身孕,整日里撒泼打滚,夫人嫌她烦,一气之下到舅太太家小住些日子,我担心夫人孤单,打发闻樱跟着去了,眼看着就要过年,正等着老爷接了英雄回来,再一起去请夫人。”
风荷点点头没再理她,抬脚往父亲的书房而来,惠姨娘忙在身后紧跟。
进了书房,看着书桌抽屉上的大铜锁,说道:“拿把锤子来。”
“做什么?”惠姨娘忙问。
“拿来就知道了。”风荷瞧着她笑笑,“我可给惠姨娘带了首饰和衣裳。”
惠姨娘眉开眼笑抗了一把锤子来,风荷举锤子砸向铜锁,几下砸开,拉抽屉拿出房契地契径直向外。
“拿的什么?”惠姨娘追出来喊道。
风荷一扬手:“你和巧珍的卖身契。”
躲在墙后偷听的巧珍闪出身来:“拿卖身契做什么?”
“我说过,你若不老实,就将你转卖。”风荷逼视着她。
巧珍后退一步又昂起头来:“我怀了老爷的孩子。”
“怀了孩子就不能转卖吗?”风荷笑笑,“你想去青楼?还是荒蛮之地?或者军营里充营妓?”
巧珍看向惠姨娘,惠姨娘摆手:“别看我,我为曲家生了一儿一女,卖不着我,你这孩子还没影呢,卖了也就卖了。”
“夫人,我求夫人去。”巧珍哭了起来。
“这会儿想起夫人来了?怎么不去求你的老爷?”风荷冷笑。
“你是七品官,老爷惹不起你,夫人的话你总是听的。”巧珍哭天抹泪。
我这从七品在这儿还挺有用,风荷自嘲着疾步向外,上马车往舅父家而来。
舅母听到动静迎了出来,风荷忙将礼品奉上,客套寒暄几句,方知舅父不在家中,十月份就去了扬州。
本想着有舅父在,母亲总算能有庇护,舅父不在家,母亲住娘家的滋味就另当别论了。
想着忙含笑问道:“我娘呢?”
“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其实我也没说什么,你娘她昨日自己走了。”舅母有些讪讪的。
风荷急得站起身:“走了?走哪儿去了?”
“麻姑山碧涛庵有供修禅的居士院,你娘去那儿了。”舅母叹一口气,“风荷啊,你娘这回犯了倔,死活不肯回去,这样下去也不成体统,你既回来了,好好劝劝她才是。”
风荷说声知道了,出来又给了车夫银子,出城往碧涛庵而来。
一路打听着来到居士院,居士院本是供居士清修的地方,修在半山腰的树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山脚下的庵堂都得走上一个多时辰。
风荷远远瞧见那土坯墙面茅草屋顶,鼻头一酸眼泪滴落下来。
来到院门外叩击门扉,无人应门,仔细一看,一把铁锁锁着,想来里面无人。
娘和闻樱究竟去了何处?风荷惶急着,转身往山脚下冲。
跑一段路,迎面遇见两位抬水的小师太,忙过去双手合十问道:“两位师太请了,居士院昨日可曾来过两位居士?一位中年夫人,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
“曲夫人和闻樱吗?”其中一位笑道,“住持师太说居士院太过寒冷简陋,请两位居士住进客院去了。”
进了客院喊一声娘,曲夫人闻声而出,站在石阶上看着她。
风荷的眼泪涌了出来。
曲夫人下了石阶来到她面前,掏出帕子为她拭着眼泪笑道:“多大姑娘了,哭什么?”
“大过年的,回到家中娘不在,追到舅父家还是不在,居士院也不见人影,若不是正好碰上两位师太,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人。”风荷抹着眼泪,哭得孩子一般。
“长顺给我捎了话,说你元宵节后才回家,我想着正好,元宵节后再说。”曲夫人拉着她手往屋里走。
“长顺说家里都好,我才放心的。”风荷哽咽着,“是娘嘱咐了他,不让对我说实话?”
“你知道了不过徒增烦恼,不知道才好,安心在王府当差。”曲夫人笑道,“娘这不好好的吗?家宅不宁,住你舅父家也不痛快,到了这里倒是清净了。”
“娘,你可不许想着出家。”风荷嚷道。
曲夫人摇头:“还没想那么远。”
进屋坐在榻上靠着娘吸着鼻子问道:“闻樱呢?”
“她去住持师太那儿玩耍去了,这孩子不知怎么和师太投了脾气,跟师太叽叽呱呱说不完的话。”曲夫人笑道,“昨日我们本要住到居士院,师太正好路过,瞧见我们就说,这儿太冷,如今马上过年了,庵中空房很多,让我们搬到这儿来。这儿原是府衙各位大人的女眷过来进香时住的,布置得比我们家中还要舒适。师太因喜欢闻樱,待我们很客气,一日三餐都有小师太给送过来,我虽捐了香火,可手里银子不多,心里过意不去,你既来了,就再捐些。”
风荷忙忙答应,来到山门外,将马车上所有年货都捐给庵中,又捐十两银子的香火,给各人准备的礼品交由母亲收着,房契地契的事,想着与母亲商量过再说。
傍晚的时候闻樱回来了,进门瞧见她直发愣:“阿姊怎么找来的?”
“我本领通天,还找不着你们吗?”风荷笑着递给她一个盒子,“给你的,一副耳坠子。”又问她道,“明日过年,你不回家吗?”
“不回。”闻樱绷着小脸,“母亲在那儿,我跟着到那儿。”
“不想你娘吗?”风荷说道。
“打小就一口一个丫头片子骂我,只有英雄是她的宝贝,我在她眼中,也就是嫁个男人给她赚些富贵的用处。”闻樱说着话看向曲夫人,“今日阿姊在,想问问母亲,还打算回那个家吗?”
“为了你也得回去。”曲夫人笑笑。
闻樱没说话。
夜里曲夫人睡了里屋,姐妹两个睡外屋,闻樱悄悄说道:“阿姊,那个家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也是一样想法。”风荷低声道,“可是阿姊手中银子不足,不够买一所院子,你和娘总不能就这么漂泊在外。”
“荣公子说了,我和娘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闻樱说道。
风荷一惊:“你说谁?”
“荣公子啊,一过小年,舅太太就话里话外暗示我和娘回家去,娘当着我满面笑容,背地里悄悄愁苦,我就想到了荣公子,可我见不着他,我就到府衙外打听,截住了他的书童斐墨,第二日荣公子就派他来传话,说是让我和娘到麻姑山碧涛庵来,住持师太自会安排。荣公子还说,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风荷心里火苗突突得跳,小声嚷道:“家中有事,捎话给我就是,怎么能去烦他?我欠荣公子已经够多的了。”
“这个姊夫好,比尹尚强多了,我喜欢。”闻樱趴在她耳边火上浇油。
“谁是你姊夫?大过年的,提什么尹尚?”风荷腾身而起,揉着耳朵瞪着闻樱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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