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是夜半,唤一声桃夭问道:“什么时辰了?”
“过子时了,你可算醒了。”桃夭一把拉起她来,往嘴里灌醒酒汤,“羽雁夫人也真是的,竟灌你喝酒。”
“不是羽雁。”风荷摇着头,又点了点头,“是羽雁。”
喝着醒酒汤琢磨,若是让太妃和康夫人知道她在王爷面前喝酒,不知会怎么对付她。
喝下醒酒汤,晃着脑袋问桃夭:“奇怪了,怎么不头疼?”
“盼着头疼吗?”桃夭手抚上她额头絮叨,“你被抬回来的时候,岳儿吓哭了,问你是不是死了,我说是睡着了,他不信,非说是病了,小手一遍一遍试你的额头,试一遍说一声,不烫。”
风荷忙起身去看岳儿,抱着帕子睡得正香,睡梦中不时呓语,小象,骑小象……
风荷弯腰为他掖了掖被子,桃夭在旁好奇问道:“你喝了多少?多大酒量?”
“三坛子。”风荷想着那三盏酒,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
桃夭咋舌不已:“风荷你可真是样样厉害。”
那以后王爷再见着她,便和气了些。
她施礼的时候,或者嗯一声,或者说一声免礼,偶尔停下脚步问她,“近日在看什么书?”还不忘叮嘱她,“良霄和桃夭的姻缘,交给你了。”
风荷不敢不答应,只敢在心里争辩,桃夭就是喜欢脸白的,良霄脸黑,我也不能逼着桃夭喜欢他啊。
腊八这日近午,王爷命人唤岳儿去文昌阁,指名曲女史作陪。
进去时,才荣坐在窗下看着她微笑,风荷忙福身施礼。
岳儿爬上他膝头搂着脖子叫爹爹,才荣笑道:“爹爹帮着岳儿求情,可以骑小象去了。”
岳儿欣喜喊一声好,从他膝头跳下去就往外跑。
隔间里王爷唤一声良霄,良霄大声答应着,带领一堆人呼啦啦跟去保护。
“风荷看驯象了吗?”才荣笑问。
“看了,又新奇又喜欢。”风荷笑着说道,“听说冬至午后,羽雁夫人带着驯象去府衙给荣公子看,她可曾为公子舞剑?”
“她总说在上京的时候,都尊她一声公孙二娘,一直以为她夸口,那日看了,才知她舞剑果真出神入化。”才荣笑道,“婳儿也很喜欢,还闹着要跟她学。”
风荷想问问才婳可好些,看一眼隔间咬了唇。
“她很好。”才荣说道,“虽说难免伤心,到底年纪小又活泼,那日一看到驯象欣喜不已,羽雁又撺掇她骑上去,她一试之后连说有趣笑个不停,那以后便又像以前一般爱说爱笑,只是不能看到隔间那个人,看到他便失落。”
就听隔间内桌椅一阵响动,王爷说声“本王不放心”,风一般走了。
“他如今倒是有了父亲的样子。”才荣笑道。
“之前因为岳儿,对王爷颇多怪责,时日久了,又经过几桩事,方知王爷有自己的苦衷。”风荷说道,“若是如今的模样,倒也可为人夫。”
“忙中偷闲而已。”才荣摇头,“他的波折还在后头,事涉朝堂,不便与你多说。”
说着话拿过身旁几案上的画轴打开来笑道:“我说过,要给你画一幅更好的。你来看,比那幅青莲如何?”
风荷凑过去观瞧。
但见湖水清澈,水中各色锦鲤自在游来游去,水边一位鹅黄衫儿柳绿裙的姑娘,含笑凭栏,朝水中投喂鱼食,姑娘身后,各色蔷薇花妖娆绽放,美不胜收。
“画的是我?”风荷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因惊喜而更加灿烂,才荣一时凝眸。
王爷进来的时候,风荷弯腰站在才荣面前,仔细观赏他手中的画,才荣则看着她,许久不曾挪动目光。
二人谁都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王爷皱了眉头。
转身出门唤一声斐墨吩咐道:“今日天冷,早些做准备,午膳后就回府,别冻着了。”
斐墨答应着去了,王爷又唤一声良霄,良霄忙将扛在肩头的岳儿放下,岳儿喊一声爹,又喊一声娘,跑进屋中脆生生说:“骑小象了,又高又稳,还要骑大象……”
王爷听着岳儿不停喊爹娘,若有所思。
想一想沉声对良霄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曲女史,事无巨细。”
这日风荷到文昌阁换书,正挑书看的时候,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
探头一瞧,王爷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忙出来福身施礼。
王爷摆摆手,径直来到她面前看着她,又是那样审视的目光,深邃而骇人,风荷低下头去。
“你,喜欢才荣?”王爷沉默片刻,方出声问道。
“喜欢。”风荷老实作答。
“有多喜欢?”
“很喜欢。”
“谈婚论嫁的喜欢吗?”
风荷连忙摇头:“不是,结识前仰慕公子的才华,结识后更欣赏其品质,但无关男女。”
王爷嗯了一声,似乎颇为满意,转身欲要下楼,又回身指指她说道:“不许再招惹他。”
“奴婢没有。”风荷申辩道。
“没有?”王爷趋前几步盯着她,“五月府衙后花园蔷薇花宴,一身鲜嫩站在他书房对面水榭旁喂鱼,故意引他注意的,是不是你?让刘公公派人传信,说岳儿想他,诱他前来王府的,是不是你?你说喜爱他的画,他就拖着病体殚精竭虑,三个月内画了两幅画给你,十月里他正病重的时候,你弟弟要进松山书院,让人前去扰他的,是不是你?”
松山书院的总教谕,原来是荣公子,难怪英雄能那样顺利进去读书。
风荷往后退了一步:“奴婢不知道,奴婢那时候……”
“你无需申辩,你有你的不得已。”王爷说道,“才荣他不问世事纯粹良善,一心沉醉于自己的学问。而你,小有手段自作聪明鲁莽爱出头有野心,非是他的良配,以前的揭过去,以后,不许你再招惹他。”
虽说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你对我能知道多少?就将我说得一无是处?
风荷没说话,但目光中掩饰不住气愤。
“你不服气?”王爷睨着她,“六年前与尹尚偶遇并相恋,三年前因尹夫人了断,来年先去扬州后去青州,去年回到建昌,今年被家人逼婚,主动在花宴上勾引才荣,机缘巧合遇见岳儿与桃夭,桃夭耍小聪明,要将你诱进王府,而你,看到了新的出路,进王府后仗着岳儿离不开你,先是逼走庆嫂子,后逼着李姑姑给你女史身份,然后又查探王妃死因。本王说得可有一件是错?”
风荷低下头紧咬了唇,两手死死交握在一起,生怕他看出自己在发抖。
“日后老实当差,不许在后宅胡来,更不许再惹才荣。”
王爷说完转身下了楼梯。
风荷身子一软靠在旁边书架上,王爷一番话,她感觉手软筋麻,全身似被抽去骨头,又仿佛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剥去衣裳,就那样□□裸得不着寸缕,被人全看了去。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她的自尊她的倔强她的憧憬,全被击得粉碎。
从不去回想的过往,历历出现在眼前。
呆坐了很久抹去泪水,咬着牙站起身,两腿虚软着下了楼梯。
一步一步僵硬回到房中,桃夭迎过来奇怪看着她:“怎么了?妆面都花了。”
“没什么。”风荷摇摇头。
她惫懒消沉了多日。
只肯窝在房中陪着岳儿,岳儿出院子都让桃夭作陪,无事的时候不看书不写字也不做女红,就那样呆坐着。
腊月二十三小年,府里发俸银,除去月俸另有过年的赏赐,每人二两,她与桃夭因在岳儿房中侍奉,又多得二两,风荷看着银子,心里重新萌发出生机。
岳儿又分外懂事,夜里睡觉前举着两个封好的红纸包:“娘一个,桃夭一个。主人赏赐,莫不能拒。”
二人等他睡着,出了暖阁迫不及待打开来,每人一对五两的银锭。
风荷在灯下看着大大小小白花花的银锭,一个一个摸过去,一十七两银子,加上以前的月俸和赏赐,她有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可以做许多事,她心里的憧憬又回来了。
她在憧憬中,心里又开了花。
她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气。
王府里过节忙乱,眼看着不能告假回家。
她拿出十两银子托长顺捎给母亲,让母亲添换新衣置办年货,并打算过了元宵回家小住几日,陪母亲到街市上好好逛逛,吃爱吃的小吃,买母亲喜爱的首饰。
长顺回来笑说家中一切都好,她一颗心踏实下来。
跟众人一起屋里屋外忙着布置,跟桃夭说要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得过年。
闲暇的时候,她照常到文昌阁借书看。
再见到王爷的时候,依然恭恭敬敬行礼,王爷点点头说一声免了。
站直身子看着王爷背影,心里哼了一声,直骂自己糊涂,险些被他几句话诛心。
幸亏有银子,只要有银子,我怕谁来?
从此以后,你做你的王爷,我当我的差,别再想轻易击垮我。
桃夭在身旁看着她,奇怪问道:“你怎么直勾勾盯着王爷,还咬牙切齿的?”
“岳儿都知道封红包,堂堂王爷一毛不拔,不可恨吗?”风荷咬牙说道。
二十八日夜里,岳儿依偎在她怀中说道:“娘回家过年吧,岳儿准了。”
风荷愣住了,岳儿又说:“岳儿有桃夭。”
风荷鼻子一酸,抱紧他说道:“多谢岳儿,娘快去快回。”
二十九一早,风荷走了,桃夭问岳儿:“怎么舍得你娘了?”
“舍不得。”岳儿摇头,“娘家中有事,让她回去,父王说的。”
“银子也是王爷给的吧?”桃夭笑问。
岳儿点头:“是。”
桃夭摇着头笑,风荷啊,你可冤枉王爷了。
又问岳儿:“娘家中有什么事?岳儿可知道?”
“娘的娘有事。”岳儿说着话摇头,“什么事,不知道。”又说,“良霄知道。”
“那我问良霄去。”桃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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