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进王府前,岳儿也有哭闹的时候,可从来没有闹得这样凶过。
以前没有娘亲便罢,如今知道了有娘的滋味,就再也放不开了。
桃夭身心俱疲,听到王爷要来上房陪太妃用膳,想起岳儿前几日曾跟王爷亲近,眼前一亮,拍着小人儿道:“娘不在,还有父王呢。”
吩咐福春在小角门候着,等晚膳后王爷出来,求他过来瞧瞧岳儿。
福春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让别人去吧,我瞧见王爷就哆嗦,只怕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万一惹得王爷不耐烦,也得将我乱棍打死。”
春夏秋冬四婢都不敢去,岳儿又不让她离开,桃夭想了想,对福春道:“让杏花跟王爷说。”
从上房出来下了石阶,石阶旁站着的小丫头福身说道:“启禀王爷,从傍晚到这会儿,世子一直在哭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嗓子都嘶哑了,王爷去瞧瞧世子吧。”
嗯一声加快脚步,绕过回廊进了小角门。
杏花松一口气,掏出帕子蹭着手心里的冷汗,从王爷进上房,那几句话就在心里来来回回一遍一遍得说,好在没有说错。
桃夭将岳儿搁在榻上,手中端一碗水耐心哄着,突听身后有人问道:“病了?”
一回头,王爷站在门口。
待要起身行礼,王爷说一声免了,大步过来俯身看着那张水亮红肿的小脸,伸手道:“过来。”
岳儿往后躲了一下,王爷伸臂一抄,将小人儿抱了起来,手指头在额头试了试,桃夭忙道:“没有生病。”
“为何哭闹?为何不吃饭不喝水?”王爷看着岳儿。
岳儿吸着鼻子哽咽:“想娘了。”
王爷看向桃夭:“人呢?”
桃夭忙道:“本来是告假回家瞧瞧,预备着两日就回,谁知不巧染了风寒。”
王爷嗯了一声,在榻沿坐了,抱岳儿坐在腿上对桃夭伸手道:“碗。”
桃夭忙递了过去,王爷一勺一勺喂岳儿喝水,极笨拙,但极有耐心,岳儿竟乖巧喝了下去。
又捧了粥来,粥也一勺一勺喂进去,问声可饱了?岳儿摇头:“鸡羹。”
又一勺一勺喂鸡羹,喂进去半碗,岳儿说声饱了。
放他在地上,牵着小手到屋外沿着回廊,一圈又一圈慢慢得走。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回屋等着桃夭为他洗浴过换了寝衣,抱到床上坐在床边作陪,直到岳儿睡着方起身离去。
桃夭打着盹感慨,中秋的时候因为我喂岳儿吃粥大发雷霆,如今却亲自喂水喂粥喂饭,真是奇了。
次日一大早,李姑姑被王爷召去问话。
李姑姑心中一阵一阵发颤,这都好几日了,王爷没有再问起,以为王爷一时兴起,说过给忘了,怎么今日突然又提起?
满脸堆笑回道:“王爷,本来跟曲女史说好,让她想上一日,然后给奴婢个准话,谁想到她病了,耽搁到了今日。”
“想上一日?”王爷挑了眉,“为何?”
“奴婢跟她提的时候,她没有痛快答应。”李姑姑斟酌着言辞。
王爷睨她一眼:“怎么说的?”
李姑姑愈加小心,争执的话自然略过去不说,自己劝说的话尽可能简短,重点是风荷如何说的:
“这王府里的夫人,我不愿意做。”
“这不是我想要的姻缘。”
“我跟王爷不熟,我不愿意做他的夫人。”
“还请李姑姑回了王爷,天底下姑娘有的是,人人都喜欢王爷,王爷不少我这一个。”
“没有适合的,不嫁就是。我倒羡慕方姑姑,一个人自由自在。”
……
李姑姑告退后,王爷冷哼一声,唤大山进来吩咐道:“打发方姑姑去趟建昌府,将装病的曲女史带回来。”
那日风荷回到家中已是傍晚,给各人的礼品一一送出去,夜里父亲回到家中,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晚饭。
待众人散了,屋中只余母女两个。
风荷靠着曲夫人撒娇:“还是家里好。”
“是啊。”曲夫人抚着她头发。
风荷将攒着的银子递给母亲,曲夫人又递了回来:“你自己攒着吧,搁在王府世子院子里,比咱们家妥当。”
风荷叹口气:“当日我进王府的时候,娘就知道我是去做奴婢的吧?”
“不做奴婢,难不成是主子吗?”曲夫人觑着女儿神色,诧异道:“以为你明白,怎么,你竟以为……”
“从七品女史,我以为是官呢。”风荷自嘲笑道。
曲夫人这才明白女儿想差了,娓娓劝道:“官人也好奴婢也罢,差事一样做,俸禄照样领,何必在意那些虚名?”
“我之前还总拿奴婢的出身压着惠姨娘,如今自己也成了奴婢。”风荷恹恹得。
曲夫人笑说道:“踏实在家中住几日,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回去。”
跟母亲说一会儿话回房睡下,看着窗外的夜色,担忧岳儿哭闹,心里颤颤得发疼。
闻樱溜了进来,躺在她身旁,好奇问些王府的事,风荷一一作答,跟妹妹提起的时候,惊觉进王府这几个月,竟发生了许多事。
很多事情违背初衷令人纠结,可是怎么也放不下岳儿,决意明日回去,一切尽人事听天命。
心里静下来,便起了困意,打着哈欠说声睡吧,闻樱突然说道:“阿姊,爹和巧珍勾搭在一起了。”
风荷睡意顿消,腾一下坐起身,不置信看着妹妹。
“是英雄跟我说的,英雄偷看巧珍洗澡,结果,爹进去了。”闻樱闭着眼不看她,“娘还不知道,惠姨娘疑神疑鬼,一会儿说爹身上有陌生的香气,一会儿又说衣裳上沾了女人头发,早晚少不了一通闹。我把曲英雄带到后院柴房中关上门痛揍一顿,打得他鬼哭狼嚎,他赌咒发誓说再也不敢了。”
头枕着手,两眼直勾勾看着屋顶,一夜不得安睡。
次日一早唤来巧珍,皱眉斥道:“不让你招惹少爷,你倒招惹上老爷了?”
“奴婢冤枉。”巧珍哭诉道,“那日奴婢洗澡的时候,老爷突然冲了进来,抱着就行非礼,奴婢死命挣扎,敌不过老爷力气大。奴婢这些日子都怕死了,怕夫人知道,怕惠姨娘打死奴婢,就等着姑娘回来给奴婢撑腰。”
“只有一回吗?”风荷挑眉问道。
“有了头一回,就有了第二回第三回……”巧珍大言不惭。
“每回都是老爷强迫你的?”风荷问道。
“那倒不是。”巧珍腰肢一扭:“奴婢没躲过头一回,已经是老爷的人了,以后自然不用躲着了。”
“你一个姑娘家家,不用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曲夫人打门外走了进来,觑着巧珍道,“你处处羡慕惠姨娘,学着她勾引老爷,洗澡的时候有意不关门,等着老爷进去,还说是被迫的?”
巧珍不说话,低了头又翻白眼又撇嘴。
曲夫人冷笑着摆手:“去吧,老实干活去,若惠姨娘对你起疑,没你好日子过。”
巧珍一听,飞一般走了。
风荷看向母亲,曲夫人叹口气:“你父亲前几日跟我说了,要纳了巧珍,事已至此,先给英雄找个去处,能将他管教得好些,不求长大有出息,不成累赘就行,我熬到闻樱出嫁,以后一个人过去。”
风荷唤一声娘,曲夫人道:“我实话跟你说,自从你父亲和巧惠勾搭在一起,我就厌了他,这么多年貌合神离,我懒得再管他的事。好在将英雄看住了,觉源寺旁边有个松山书院,教谕十分严厉,我想着把他送进去。”
家中一团乱麻,风荷再顾不上为奴为婢的心结,雇了马车往觉源寺而来。
书院门外自报家门,门人听到是昌王府女史,不敢怠慢,进去通报了,不大的功夫,教谕便请她进去。
教谕姓傅,很客气但也很为难:“老夫虽是教谕,收学生却不归我管,得总教谕说了算,总教谕乃是书院的创立之人,收学生极其严格。”
“敢问傅先生,总教谕是何人?”风荷忙问道,“为了弟弟,我去求他老人家试试。”
教谕摇头:“总教谕爱清静,厌恶旁人打扰。这样,看女史一片爱弟之心,老夫派人去问问,成与不成,女史明日过来听信。”
夜里思来想去,从母亲手中要过巧惠和巧珍的卖身契,次日一早送往舅父手中,嘱咐舅父几句,舅父大骂曲守敬忘恩负义色中饿鬼势利小人。
陈年旧事桩桩件件,舅父骂不完。
风荷忙将孝敬的裘皮帽子奉上,舅父乐呵呵笑了起来,高兴得忘了骂人,拍着胸脯对风荷说道:“你放心,卖身契搁在舅父这儿,没有你说话,就算是皇上下圣旨,我也不给姓曲的。”
风荷谢过舅父,又将方姑姑的一对金锭奉上,舅父极其不情愿将仅剩的一盒子烟丝分了半盒子给她。
从舅父家出来,又雇马车去往松山书院。
一直等到午后,傅先生派去的长随匆匆归来,对傅先生和风荷说道:“近日天气渐寒,公子身子不太好,一直在针灸,本来不见客,小的求过公子的书童方见着人,只说了几句话,公子就说,收了吧。”
风荷喜出望外,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
风荷进了父亲书房:“松山书院答应收英雄,明日一早将他送去吧。”
“松山书院能收他,倒是难得。”曲守敬有些不信,看女儿绷着脸,斟酌说道,“可英雄打小娇生惯养,只怕受不住,巧惠也舍不得,又得一通闹。”
风荷耐心陡失,事先想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硬声说道:“英雄数次偷看巧珍洗澡,父亲送还是不送?。”
只一句话,曲守敬就点了头,咬牙说送。
风荷松口气,进正房辞别母亲:“答应了岳儿今夜里回去,不能对孩子食言。”
“王府的马车午后来过了,我也问了,说是世子这两夜安安静静,睡得踏实。你这两日奔波劳碌,我想着让你在家歇上几日,跟他们说你染了风寒,怕给世子过病,等好了再回去。”曲夫人说道。
风荷嗔一声娘,曲夫人忙道:“城门眼看就要关了,就算赶得上,到了王城也不能让你进去。”
“赶上赶不上,我试试。”风荷匆匆而走。
到了城门口,大门紧闭,城楼上宵禁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
风荷无奈回到家中,一夜煎熬。
次日一大早,英雄被送往松山书院,惠姨娘呼天抢地拦不住,指着风荷鼻子骂道:“你不在的时候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作妖闹事,将我的儿子送到那鬼地方过苦日子,你安得什么心?”
风荷冷笑道:“巧珍的肚子都快大了,还好好的?”
“难不成你勾引少爷?”巧惠一把揪住巧珍。
巧珍躲了一下:“奴婢的肚子已经大了,是老爷的孩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惠姨娘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尖叫,揪住巧珍撕扯她的头发,巧珍也不示弱,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死命挠她的脸。
曲夫人待要解劝,风荷一把拉住了:“这样一来倒解气了,娘不觉得解气?”
“解气。”回了房中,曲夫人轻声说道。
风荷忍不住笑,笑着环住母亲手臂:“娘,午后我得回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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