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源带着女儿走过来, 手里拿着一个钱袋,他冲袁萝郑重行礼,然后将手中的钱袋子奉上。
“刚才点数了银钱,今晚一共得银八两二钱, 已经将铜钱在隔壁铺子换成了碎银子,如今奉上一半给姑娘。”
“不必了, 我并不缺钱。”袁萝笑道。
“姑娘气度高华, 在下也知您不缺钱, 但我却不能因为姑娘不缺钱, 将姑娘的那一份贪墨了。”柳思源郑重说着。
袁萝这次是真的对此人另眼相看了, 便不再推辞, 笑道“多谢柳大叔了。”
“该是我多谢姑娘才对,姑娘授人以渔, 给了一条生财之道。”
“柳大叔, 这种生财之道非是长久之法。”顾弈忍不住提点道。
“哈,少将军不必忧虑,我省得, 只是用其攒些银钱度过难关而已。”
顾弈见柳思源心中有数, 也不再多说。
柳淑儿上前,恋恋不舍地将小钱袋递了上去, 这些日子家境贫寒,她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么多银钱。
袁萝抬手接过,柳淑儿感觉手上一轻,心里头越发失落。
看向袁萝, 忍不住好奇,她抬手撩起了袁萝的帷帽,“李姐姐,这里又无外人,为何要一直戴着帷帽啊”
她惊叫一声,连连后退,被袁萝脸上巨大的伤疤吓到了。
袁萝放下轻纱,平淡地道“只是我个人爱好罢了。”
两人之间动作太快,连柳思源也没看清楚袁萝脸上,却意识到女儿动作不妥当,上前打了她后背一下,“你这个没有礼数的丫头,怎么能冒犯李姑娘。”
顾弈蹙眉,抱拳道“事情已了,柳大叔,我们先走了。”
三个人告辞离开了。
柳思源狠狠打了柳淑儿一下,“你这个蠢东西,李姑娘看着便是尊贵人,竟然胆敢动手动脚。”
柳淑儿本来后悔,又委屈起来,“尊贵人能拿咱们一半的银子,那些东西都是我跟爹爹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编制的风筝呢,出力吆喝的也是两位小将军,她不过出一张嘴。”
“你”柳思源气结,“你这种蠢东西,岂会知晓李姑娘这般聪慧之人的可贵之处。”
柳淑儿不再说话,心中却还是不服气,但想到看到的那张脸,又有些欣慰,什么聪慧之人,那张脸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原先还担心顾小将军跟她是什么关系,但看那张脸就知道白担心了。
走在路上,袁萝掂了掂手里头的小银袋,这可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货真价实的第一桶金啊
她笑道“你们刚才说这钱是赌博而来,心中不安,不如用这些银子做点儿好事,来弥补这种不安。”
“怎么弥补”
袁萝指了指前头一处酒楼,“比如在这家酒楼行个善缘。”
三人相视一笑,立刻过去,跟店家商议以这四两银子购买肉馒头,在未来的十天里,免费送给过路的清苦之人。时下有富人为子女或者生病的家眷祈福,也常常这样行善举。
酒楼也习惯接过这种单子了。蔡云衡跟酒楼的老板讨价还价着,商量馒头的数量和发放范围。
袁萝和顾弈先一步出了门。
街道的另一头,似乎是一家人正在办喜宴,喧嚣热闹着,门口和街市路面上都贴了大红的喜字,这个民俗跟后世有些像。
办喜宴的人家应该家资不菲,那些红字上还带着闪亮的金箔,短短功夫里,袁萝看到好几个小孩子凑近了红字,想要刮点儿金箔下来。这个时代的金箔可不是后世那种亮色,都是实打实的金粉涂抹。不过都被巡逻的家丁撵走了。
袁萝好奇地踮着脚尖儿张望着,可惜是夜晚,看不见花轿和新娘子,只有宾客吃酒的热闹声,夹杂着戏班歌舞的曲调,喧嚣而凌乱。
衬得街道这一头越发宁静。
“对不起。”在这热闹而静谧的气氛中,顾弈突然开口道,
袁萝一怔。
“刚才柳淑儿太失礼了。”
“无所谓,小女孩的好奇心。”袁萝笑道,她能感觉到柳淑儿对自己有点儿敌意,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四两银子,还是因为顾弈,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但她真的不在意,两者之间差距实在太大,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容貌外在,只是表象。红粉骷髅,并无不同。”顾弈真心实意道。
“哈,这是哪家的高僧来这里普度众生了。”
顾弈也笑了起来,他凝视着袁萝“其实容貌的外伤,是能够修复的。将来我一定会助娘娘恢复容颜。”
袁萝心神微颤,“你算了,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个。”反正她又没有真的毁容。
“我知道,只是我一厢情愿。”顾弈回道。
袁萝发愣,这个词好像用的不太妥当吧。什么一厢情愿。抬头看向他,月光笼罩之下,少年的目光专注而热烈。
袁萝有点儿心跳加速,原书之中,顾弈真的曾经为一位毁容的女子寻来举世无双的灵药,恢复了花容月貌,就是韦皇后,他的女主。
如今却对自己许下这种承诺
自己不应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快停止,眼前这小子才十四岁,还是未成年啊
袁萝在心里头呐喊,但还是止不住自己脸颊变得发烫。
大概为了转移这尴尬的气氛,袁萝只能说点儿什么。她绞尽脑汁,将目光投向噪音来源。
“那家人操办喜事真是热闹,占了半条街呢,想必是名门大户吧。”
“迎娶了世家之女,自然要热闹些。”
“世家之女”
“是啊,听说女子是河东卢氏的庶出女,也算是京城数得着的门户,自然要热闹些。”顾弈平淡地说着。
难得见他会关注这些婚丧之事。袁萝深感意外“你跟这家人认识”
“算是认识吧。”顾弈继续开口,在锣鼓喧天的背景音中,带着一种冷肃和沙哑。
“每次走到这条街上,我就想起小时候,父亲和我都很喜欢吃这家的点心,姐姐时常出来买了,捎回家中去。哪怕是出嫁之后,因为她嫁的人家与顾府离得近,也时常顺利捎带着点心回来”
袁萝愣住了,这里距离顾府不远,距离姐夫家也近
她不禁升起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这家正在操办喜事的人家,难道”
顾弈露出讽刺的笑容“就是我的前姐夫。”
袁萝震惊地看着热闹一片的大宅。真的好巧啊
说起来,顾弈的前姐夫,袁萝派锦麟司调查过,是咸宁帝时候提拔的人才,出身寒门,但才干卓越,见识不凡。如今能娶到世家女,显然是投效门阀当了狗腿子。
门阀世家对寒党的压制,不仅在于直接打压,更有各种拉拢分化。
比起扛着重重压力,跟世家门阀那么多巨头作对,一个不慎就被挑出小错,赶尽杀绝,投靠门阀吃点儿残羹冷炙,反而是更加安全的选择,尤其在咸宁帝这个大靠山驾崩,寒党后继无人的时候。
不过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有利就有弊,虽然安稳,旱涝保收,但这辈子投效的世家门阀就是你的恩主,官场上效力不说,就算将来飞黄腾达,变成一方大员,在恩主的儿孙面前,都得执弟子之礼,将来儿孙都要记得这份恩德。不是为仆,也差不多了。
传入耳中的锣鼓喧天格外刺耳,袁萝忍不住挖了挖耳朵,“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不如偷偷去把他盖布袋打一顿。”
“哈,还是先算了,我不敢见他。”顾弈音调明澈,说出的话却杀气凌冽,“生怕怕见了他,会忍不住杀了他。”
袁萝脱口而出,“这样你会坐牢的。”呃,怎么把法治社会的句子说出来了。
顾弈低笑了一声,“没错,现在还有人等着抓我的把柄,可不能留给他们机会。”
“反正报仇这种事儿,不着急。”他遥望着暗夜虚空下,那灯火灿烂欢声笑语的热闹人家,眼眸中凝聚着深深的黑暗,像是深渊亟不可待要将这一片热闹吞噬。
袁萝感觉心情复杂,她想起原书来着,是有这么一段来着,那家曾经将姐姐驱逐出去的人家,在数年之后,被返回京城的顾弈寻了借口,流放南疆。
这辈子仇结的好像更深了。只怕是要满门屠灭,鸡犬不留吧。
跟顾弈相处久了,少年在她面前表现地沉稳温和,原书中描写的杀伐决绝的少年形象早已远去,却在这一刻重现眼前。
袁萝看着顾弈萧索的神情,想要说什么,却觉言语无力,想了想,突然说道“张口。”
顾弈愣了,条件反射地遵从了袁萝的命令。
就看到袁萝抬手,一颗小小的东西被塞进了自己嘴里。
甜丝丝的,带着清凉。
“心情太苦的时候,就吃点儿甜的东西吧。”袁萝温声说着。之前在街上,她买了点儿小零嘴。
顾弈舌尖儿抵着坚硬的糖果,细细感受着那一丝甜香弥散开来,露出笑意“多谢娘娘赏赐。”
“这样才对,别苦着脸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挽回,人总要向前看。”袁萝开解道,“其实,你的人生还很长,总是沉浸在仇恨之中,并非一件好事。”
“我知道,我不会让自己永远沉浸在仇恨当中的,父亲之前就教导过我们,男儿立身当世,理当建功立业。只是仇恨如乌云,如果不能拨开,何以得见明月。”顾弈的神情恢复了冷静。他明白不能将仇恨当作生活的全部这个道理,只是如今,仇恨确实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也期待着,这些阴晦的东西,在阳光的照耀下冰雪消融的那一刻,他从此解脱,快意恩仇,走向崭新的人生。
顾弈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眸中的阴霾散去,渐渐温暖。是自己身边这个人,让他有了这样的希望,在一片暗无天日的阴云笼罩之中。
他有着信心,撑起这一切的压力,坚持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这一生太苦,唯有你甜如蜜糖。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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