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寺雷厉风行的严查之下, 卓府荷花池内的几具尸体都查明了身份,正是去年以来京城连续失踪的几位俊美公子。卓家大公子男女通吃,逼凌良家少年的恶行也随之传遍了京城。因为之前就有过当街抢掠民女的罪责,也无人怀疑。
第二日早朝, 就收到了数名御史弹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治家不严,子弟作恶的折子。里面历数了卓家这十几年来的斑斑劣迹, 时下世家门阀的贵族, 哪个没有点儿抢占田产, 逼良为贱的尾巴呢。端看有没有人抓了。
短短数日, 刑部就将一干人等定罪。卓阳才当街斩首, 连同助纣为虐的一干家仆护卫, 几十条人命断送在菜市口。而卓家被削职为民,连同二等伯的爵位一并没了, 举族流放岭南。
“想不到这卓家这般凶残, 不仅兄长残害良家少年男女,连妹妹在宫中也草菅人命。”
几个书生在一家书肆里议论着,手里拿着的都是最新一期的报册。
其中一人摇头道“上一期讲述那宫中卓淑妃寿仙宫外头的湖水里挖出了好几具尸首, 说是且听下回分解, 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竟然只是宫中虐待杀害的普通宫人。”
“哈哈, 深宫内苑,妃嫔还能杀害什么人不过这卓淑妃如此残毒阴险,果然是家学渊源。杀害宫人之后,还收买了宫内司销了名号, 直接当成没有过这个人。”
袁萝坐在偏僻的角落里,端着茶杯,竖起耳朵听着。
最新一期的报册,按照韦曦之前的要求,将黑锅推给了卓阳才,卓淑妃仅以苛待虐杀宫人的罪名,赐了白绫自尽。
算是保全了门阀世家的脸面,也保住了卓家其他人的性命,否则以卓淑妃那耸人听闻的行为,卓家绝对要满门抄斩的。
而袁萝让步的代价,自然是陆秉忠如愿以偿当上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平级调动,在京城百姓中并未引发关注,但朝中敏锐的人却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
比如身边的顾弈和蔡云衡。
三个人正在书肆旁边的茶楼里,出宫这种事儿是上瘾的,袁萝自从出来走了一趟之后,越发喜欢上了这种微服出游的活动。而顾弈两人也是年轻胆大,一次尝试成功之后,后续就顺理成章了。
蔡云衡翻着手中的报册,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听说,寿仙宫淑妃那边的尸体,才是真正的失踪案受害者。卓家荷花池里挖出来的,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手段。”
“你听谁说的”袁萝瞥了他一眼。
“侍卫们当中都在偷偷议论啊,前几天寿仙宫里挖出尸体的时候,闹得可大的,不仅皇后和贵妃都过去了,连韦统领,苗统领,还有大理寺的人都召入了。只是几个普通宫人,哪用得着这么费劲儿。而且以卓淑妃的位份,打死几个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根本不用遮掩尸体,直接拖出宫去埋了就行。”
袁萝默然,宫中奴才命贱,宫妃打死几个还真不算事儿。
这样也好,就算明面上压下了这件事,卓淑妃的恶行其实已经传扬开来,想要怎么扭转舆论,让韦家他们自己费心思好了。
“而且卓家获罪,顶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人竟然变成了陆副统领。韦丞相把持朝中,怎么肯将这么重要的职位让给寒党。一定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幕后交易。”蔡云衡摸着下巴,笑嘻嘻道。
袁萝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这小子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对朝政走向很敏锐嘛。
顾弈捏着手里的报册,开口道“多半是为了遮掩这件事情,韦丞相向紫宸宫那边低头了。倒是紫宸宫那边,竟然能想到靠报册这种东西来操控民情,也不知是哪个智囊献上的计策。”
袁萝感叹,世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本来还想着多隐藏一段时间的,毕竟报册还是个小幼苗,等到茁壮一些再公开的好,可惜一次意外,就将底细全露了。不过他们都认为报册是连延秋的手笔,也太小看自己了吧。
蔡云衡转头看向袁萝“说起来,这一切还是因为娘娘您呢。”
袁萝回过神来,笑道,“淑妃娘娘疑心我看到了什么,实际上住得虽然近,我一向足不出户,哪里知道她寿仙宫的乌烟瘴气。”这件事情的起因,明面上是李婕妤状告寿仙宫中有宫人谋害她,才有了之后的搜查,牵扯出一系列事端。
“这件事情,最终得利的是紫宸殿。想想还真让人郁闷啊。”蔡云衡笑道。
袁萝翻了个白眼,你们就不能盼着人好吗。
顾弈笑道“这也未必,陆秉忠能在这个职位上干多久,只怕还要看韦丞相的心情。”
“这倒是,这也想来,还是祈祷紫宸殿那位贵妃娘娘顺风顺水的好。”蔡云衡笑道,他们都是寒门子弟,真要彻底被门阀世家把持晋升渠道,未来前途一片黑暗。
袁萝烦恼,连延秋也跟她提起过,陆秉忠上位容易,能不能保住,确实是个问题。
顾弈注意到她的神情,搁下杯盏,起身道“朝中大事谈着烦心,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出去逛逛。”
三个人结账出了茶楼。
京城富裕之地,夜市繁荣,这个时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袁萝走在街上,两侧店铺林立,华灯闪烁,行人摩肩接踵。
袁萝买了一串陶珠编成的小手串,又尝了点儿街边的烤鱼片。经过前面一个卖风筝的商铺,她见顾弈停下脚步。
春天是民间放风筝的好时节,尤其明清前后。天裕还有放飞风筝寄托对亲人思念的风俗,就是在风筝上面写上想要传递给亲人的话语,在将风筝放到最高的时候,剪断绳子,随风而去的风筝就会将这段话传到天上去。
一路走来,袁萝也看到了十几个卖风筝的摊子。
眼前这个摊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蔡云衡也停下脚步,看清楚摊子主人,立时惊喜地招呼道“柳大叔。”
“少将军,蔡小将军。”柳思源惊喜地招呼着,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半旧衣裳,初春的晚上冻得脸色发青。
旁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夹袄,乌黑的头发梳成辫子,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到顾弈两眼发光“顾小将军。”
经过介绍,袁萝才知晓眼前这个细瘦的中年男子柳思源也曾经是顾家军中的一员,顾良勇的幕僚之一,主理军械后勤,有个从七品的官身,之前那一场大败,他虽然保住一条命,却摔断了腿。之后对战败的处置,被削职为民。回到家中之后,妻子因为担惊受怕病倒,再加上自己的腿伤,很快将之前当兵攒下的钱财消耗一空,眼看着还有几个孩子嗷嗷待哺,别无生计,只能趁着时令,带着大女儿出来贩售点儿手工活。
袁萝也注意到,摊子上满满当当的纸鸢,似乎都没卖掉几个。
柳思源惭愧地道“从军多年,手艺早搁下了,扎的不如旁的人,这附近又冷落,一晚上竟然也没卖掉个。”
袁萝黯然,大多数伤残的士兵归家之后,都生计难以着落。打了胜仗的还好,朝廷赏赐抚恤还算优厚,对败军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蔡云衡笑道“这个我会扎,顾弈你先带着李姑娘去逛逛,我在这儿帮着柳大叔招呼一下生意。”
袁萝和顾弈都没有离开,在旁边看着蔡云衡拿起细软的竹篾子和绳子,鼓捣了半天,才弄出一个风筝来。
“这也叫风筝”顾弈拿着手里这个圆筒子模样的粗苯东西,露出怀疑的表情。
蔡云衡干笑两声,“太久不动手,手生了,哈哈,我小时候明明扎过的。”
袁萝摇头“你这手艺,还不如柳大叔吧。就别浪费材料了。”
袁萝拿起一道裁剪的长短合适的竹篾子,容易得掰弯。看了看四周,这个角落本来就是位置不佳,吸引不来客人,与其这样,还不如剑走偏锋。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今晚保证能将这些风筝全部卖光,你们配合一下。”
死马权当活马医,反正生意已经冷到极点了。柳思源也没有反对。
几个人分头忙碌起来。
“为什么弄这么多圆圈啊”蔡云衡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正跟着顾弈两人带着柳淑儿按照袁萝的吩咐,将所有的竹篾子不制作风筝,直接掰弯变成竹圈圈。
“听吩咐办事,哪来那么多话。”顾弈一句话堵死了他的唠叨。
蔡云衡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赶紧继续掰圆圈。
柳淑儿本来也想说什么,闻言赶紧闭了嘴。
而袁萝指挥着柳思源,将场地腾空,风筝摊左边正好是一片开阔平整的青石板地面。用绳子简单围成一个四方形。然后将一些风筝贴上签子摆好。
将场地布置好,袁萝将一张厚厚的牛皮纸卷成一个纸筒,放在嘴边,她掀开半边帷帽,开始高声吆喝。
“大家走一走看一看啊,新鲜出炉的上等精致风筝,只要一文钱,就能带走一枚风筝”
“一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是能买一只风筝。”
“精致完美,名家出品”
后面顾弈和蔡云衡几个人都惊呆了。因为袁萝的举动。
别说世家小姐,如今的世道,真没见过小姑娘当街吆喝的。
倒是柳淑儿将手里的竹篾子一扔,尖叫起来,“一文钱一个,岂不是要赔本这位姐姐也太鲁莽了。”
柳思源喝道“且慢,李姑娘应该自有章法,非是这般简单的售卖。”
喊了两声,果然很有很多人被吸引过来。袁萝正高兴着,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嘴边的话筒拿走了。
袁萝抬头对上顾弈复杂的视线。
顾弈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将话筒递给了蔡云衡。
“照着刚才的样子,继续喊。”
蔡云衡
顾弈又转头抬手将袁萝掀了半截的帷帽白纱放下去,替她整理好。
体贴温暖的动作让袁萝竟然忍不住脸红,好在这时,第一波被吸引过来的客人已经上门了。
“这风筝一文钱一个”
“不是骗人的吧”
市面上售卖的风筝,普通的也要二三十文,上等的几两银子的都有。
“当然不是骗人的,”袁萝赶紧回道,“只是需要诸位看自己的运气,用这个竹篾子圈圈投掷,只要能圈中任何一只风筝上头的标签,你就能带走那只风筝,一文钱试一次。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手气顺利的话,一文钱就能带走一只风筝,五文钱带走三只也不稀奇啊。”
好多人顿时闻言心动了。看看场地,风筝有不少呢,摆的这么密集,怎么也能套上一两个吧。
“我来试试”
“我先来,先给我试试”
“大家不要挤,先过来买竹圈,每个人限购五个,请大家排好队。姑娘们排这一队,公子们排这边。”袁萝笑眯眯说着。
天裕民风还算开放,夜市上逛街的有很多女子,大多数连帷帽都没有戴。
袁萝指挥着顾弈和柳大叔分别贩售竹圈收钱。
柳思源本来以为,自己场地中摆放的二十几个风筝,很快就会被人圈走,但是出乎预料之外,先后十几个人尝试了,才只有一个人有幸中标,圈中了一只风筝。
而这十几个人给他带来了八十多文的收入。
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过来想要试试手气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很多花了五文钱一个没中的,匆匆又跑去队尾重新排队,想要再试一次。
还有很多大姑娘小媳妇挤在顾弈面前,争着高举五文大钱,一边盯着人看个不停。
这般俊俏的少年郎着实少见。
顾弈一边收钱,忙乱中还得频频回顾,生怕有人冲撞了袁萝。
而蔡云衡高举着纸筒,继续高声吆喝着生意,一边在场地里拾捡多余的竹圈,补充被人套走的风筝。
袁萝凑到他身边,叮嘱道“你注意着点儿,万一有人想要凭借武功套走咱们的风筝,你也用点儿内力,将他的竹圈吹歪。”虽然会武功的人来凑热闹的几率很低,但也不可不防。
蔡云衡娘娘真是黑啊
就这样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柳思源编好的近百个风筝被兜售一空。还有陆续赶来的人,发现摊子已经售完了,满心遗憾。
有套取成功的,一个个欢天喜地,也不管是耗费了多少银钱,其中一个连续排队十几次,才成功套了一个燕子风筝的,抱着风筝见人就吹嘘。
“那个人是傻了不成,换算下来这个风筝花了一百多文啊买也不过三十五文。”柳淑儿喃喃说着,百思不得其解。
“你懂什么,这是一番辛苦换来的成果,自然比普通花银子买来的珍贵。”柳思源教训女儿,“便如平日里你娘给你做的饭菜,你和弟弟时常剩下,前些天你亲自做了菜,你弟弟剩了小半碗,你把他狠骂了一顿,不就是因此吗。”
袁萝笑道“柳大叔聪明。”这个柳思源倒是知晓一点儿心理学。
“不及姑娘高明。”柳思源赶紧对着袁萝行礼道,“今次多亏了姑娘帮忙,才得谋生途径,姑娘另辟蹊径,实在让我等大开眼界。”
“不必客气,我也只是拾人牙慧。”袁萝摆摆手,这又不是她凭空想出来的,只是上辈子在景区见多了这些小摊贩而已。
留下柳思源父女一脸满足地点数着鼓鼓的钱袋子。袁萝过去找顾弈。
少年正在空荡荡的青石板场地边出神,不知道为什么,袁萝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看出某种思考人生的深沉。
“在想什么”袁萝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总觉得,刚才的贩售,有些不对劲儿。”顾弈声音低沉。
“什么不对劲儿”
顾弈看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这,不是聚赌吗”
袁萝这下真的震惊了,她早就知道顾弈聪慧,却未想过到这般地步。
透过现象看本质,竟然一眼就看出了这种小游戏的精髓。
不过可不能承认。
“咳,谁说我聚赌了”袁萝咳嗽了一声。这个时代,赌博是非法的,除了在有朝廷颁发的营业执照的专业赌坊之外,其余时间地点,都不允许赌博。这是朝廷为了整肃民风的举措。
顾弈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他是说不过袁萝的。
看着少年纠结的面色,袁萝于心不忍,开口笑道“刚才小游戏,还有赌博,其实都是一个本质,就是投机。”
“投机取巧的投机”蔡云衡也凑了过来。
“没错,世人天生便有这种心里,以小博大,以最低的代价,获取最丰沛的收益,为此不惜走捷径,这便叫做投机。就好像练武功一样,谁都希望捡到武功秘籍或者灵丹妙药,以最少的时间和精力,来练成绝世神功。”
说到最后,袁萝露出微妙的笑意。
顾弈黑了脸色,
蔡云衡也咳个不停。
咱们的黑历史,娘娘您能不能别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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