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喜儿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此时的门外,宇羽孟和曹安早已等候了有些时辰。
“喜公公,情况如何?”曹安看上去似乎比宇羽孟更为心急,不等宇羽孟反应过来,便是急匆匆的上前询问。
顺喜儿点了点头,道:“他手上的确是藏有账本,诸位大人若是想要看的话,他可以带你们去看。”
曹安兴奋的击了一下掌:“这真是太好了!”
“曹大人,你那边询问得如何了?”顺喜儿问道。
“情况不太好。”曹安说着就皱了眉头,“那个叫德安的内侍,什么话都不说。”
顺喜儿点了点头,道:“这样吧,两位请先随我一起看藏账本的地方,德安的事儿且先容后再谈。”
褚和三人带着去了后院镜湖,在一旁的假山石隐蔽之处扭动了某处开关,只见那临近湖边的地方轰隆隆作响,片刻之后,只见一条密道出现,看那模样,是直通往湖底。
顺喜儿瞧着那机关精妙灵巧,且又隐蔽,倒是真应了褚和那句话,如若不是他亲自带着来,恐怕就算是将这里翻了个底儿朝天,找不出那账本的藏身之所——毕竟,谁能想到将暗室设在湖底呢?
四人顺着那密道往下,果然发现那密道尽头是一个偌大的密室,里面摆了不少金银珠宝,然而在这其中最让曹安等人在意的,就是装了整整十来箱子的账本。
曹安随手翻了几本账册,道:“看来,这里的情况原比我想象中要来得复杂,想要在断时间查清楚这些账目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儿。”
褚和拍了拍身边的箱子,道:“毕竟这是近十来年的账本,我上任之后,不管保留从我手上过的账目,还从各种渠道收集了一些前几任管事的账目。”
“你们这件这么大的流水账目,就没有什么接头人或者是代管人吗?”曹安追问着他。
“这么大的数目,怎么可能没人代管?”褚和说着就笑了起来,“花季睦那个人老练奸诈,他是绝对不会亲手过问这些东西的,所以每次都是派了一个中间人来我这里收账本和银子。”
“那个人叫什么还记得么?”曹安又问道。
“我倒是记得他自称姓李,单名一个山字,不过这个名字是不是他的真实姓名,这就不知道了。”褚和说,“这么些年来,每次都是他一人前来,清点完账目之后,再派了人来将银子什么的拉走,除了大概知道这个人是住在京城之外,就没有别的信息了。”
“那他长什么模样,大概什么年纪还有印象么?”顺喜儿在一旁问道。
“他留了一把大胡子,所以那年纪倒是让人瞧不出清楚了,说话的口音有点怪怪的,听上去不像是京城人,偶尔说话的口音听上去像是燕丘一地。”
褚和给的消息,除了那不知真假的姓名之外,没有一处可以用得上。然而就是这样,却也是褚和能够给的全部信息,反倒是花季睦这个人,眼下在顺喜儿三人看来,这个堂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背后,仿佛藏着更多不为人之的隐秘。
在清点完那些账目和财宝之后,宇羽孟便是安排了人守在宅子四处,并安排将士将那些四散逃窜的仆从一一给抓了回来。
关于褚和和德安的处置,顺喜儿认为虽然这两人的确是有谋害朝廷钦差的行为,但是因着这件事和宫里头的花总管有所牵连,唯恐打草惊蛇,褚和最好还是依旧放在原处不动。
他的观点,得到了宇羽孟和曹安的支持,只是两人亦是认为,虽然褚和已经跳反,但是为着情况有变,这里还是最好安排些人手看守,而曹安则是最好留在这宅子里,一来是为着看管褚和,二来则是为了更好的清理那些皇庄的账目。
至于德安,顺喜儿则是当着宇羽孟和曹安的面劝诫他,谋杀一事已然败露,花季睦交代的事既是未曾办妥,回宫去恐怕难逃对方的毒手。倒不如就跟褚和一起,留在燕丘,有宇羽孟和曹安负责他的安全,至于那宫里头的话,自然是自己去安排,并承诺让他免与一死。
这德安原本也算是都知监里的当差的人,向来已经看惯了花季睦在宫里头是如何对付那些不顺自己心意的人,更是深知自己此刻自己若是回去必定死路一条,而若是在外逃窜,也很难说下场如何,所以在顺喜儿的劝说下,他同意和褚和一同跳反。
于是,在顺喜儿和宇羽孟离开褚和私宅之时,除了那安插在宅子里的十数名甲士和曹安之外,一切一如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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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羽孟送顺喜儿回来的时候,太守府瞧着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只是赵闻介和卫瓯的脸上都挂着些不自然的神色,瞧着顺喜儿回来,又是一身的血污,更是着实惊讶了一番。
好不容易在确认他没有大伤之后,两人才非常不安的将者也的死讯告诉了他。
顺喜儿没有说话,他表情茫然的听着他们说者也被安置在何处,然后便起身要奔着那房间去。
赵闻介适时拉住他道:“喜公公,我看你还是先把这身血衣换下吧?”
顺喜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些从禄敬身上沾到的血渍早已干涸,凝结成块。他抬头看了看赵闻介,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道:“也是……者也他喜欢干净,我这样子过去找他,他要骂了……”
赵闻介听着他说着这话,却总觉得那话听上去怪怪的。
本想张嘴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被卫瓯及时拽住。
瞧着卫瓯冲着自己一直摇头,赵闻介也至得将到嘴的话都咽了下去——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不是么?
匆匆洗漱更衣之后,顺喜儿终于被人待到了者也的面前。
没有灵堂,没有棺材,也没有灵位。
房间里,者也只是安静的躺着,神态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
顺喜儿走上前去,坐到了者也身边。
他仔细的看着对方。
者也身上没有半点血污,衣服也没有破损,神态平和,发髻精致,没有一根散乱,他的指甲也是休整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垢。
看上去,和顺喜儿早上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
者也还是平常那个喜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者也。
顺喜儿伸出手摸了摸者也的脸,凉得吓人。他又摸了者也的手,依旧是凉得沁人。
“真是的,都跟你说了,燕丘的初春,凉着呢,多穿一点才暖和,却又是不听,要是冻坏了怎么办?”顺喜儿抱怨着,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褪了下来,覆到了者也身上,然后他又用双手捂住了对方的手,说,“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你都喜欢握着我的手,说这样才暖和……”说着这些,顺喜儿的脸上多了丝苦笑,“平常,你这手只捂一会儿就暖和了,今天怎么就这么凉啊……者也……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顺喜儿只是苦笑着,却没有哭。
他坐在者也的身边,一如往常那般,在对方熟睡的时候,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不曾想要过放手。
是的,他无法接受。
明明自己还记得昨夜里,这人说话时,那嘴角噙着的浅笑,还有左颊上那好看的梨涡,更还记得他掌心里的温度。
这一切都还清晰的印刻在他脑海之中,甚至那体温也都还残留在自己的手中,怎么一转眼就什么都不见了呢?
怎么就能够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全部就不见了呢!?
“喜公公,这是在给者也公公换衣服的时候,从他怀里掉出来的东西。”话说着,守灵的仆从从一旁取出了一件东西递到了顺喜儿跟前。
顺喜儿只一眼就瞧出那是什么。
那是顾三生的襁褓,只是比起顺喜儿刚瞧见那会儿,这块原本华丽的锦绣之上,多了剑划破的痕迹,更多了洗不净的血污。
顺喜儿他伸手将那襁褓接了过来,默默的,细细的抚平,放到者也的怀里,又将者也的手轻轻的压住,然后才弯下身子,将头靠在了者也的身边,轻声说道:“者也,三生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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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也没有葬礼,只有一个小小的坟丘,葬着他的尸身和三生的襁褓。
那是顺喜儿给他选的地方。是离凤梧森林不远的仙音丘上,那里紧挨着青羽湖。
顺喜儿记得,者也说过这里可以远眺凤梧森林,一览四季美景。
眼下正是暮春时节,凤梧森林已经透出了层层绿意,林间传来鸟兽欢快的鸣叫,那是属于燕丘的,最蓬勃的生命力——春来生发,寓意着夏日的浓浓绿茵和秋日的满满硕果,等到冬雪溶尽,便又是来年新的春天,新的绿意。
只是,却不再属于,曾经出生于此,成长于此者也和三生。
“……我没有再见过燕丘的草场,也没有再见过燕丘的枫林。我都快忘记燕丘的风吹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了,更忘记燕丘的太阳照在身上是什么感受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坟头,顺喜儿想起出发时,者也马车上说过的话,泪似滂沱。
他终究是害了者也,如果不是当初自己一意孤行带着这人出宫,者也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儿,发生这样的意外。
他想起那许多和者也度过的日子,想起那些争吵,怒骂,愤恨,怨怼,可又都化作不舍,爱怜和坦然,最后通通回到自己初见对方时的那一个清晨。
那一天,他醒来,听见者也哼着歌,那是母亲以前常哼的。
他还记得,那天初见对方时的模样,身量中等,皮肤白皙,侧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丝线,霭霭暮光中,那人的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左颊旋起一个好看的梨涡,叫人看着仿佛是融化在那里面。
从今至往后,他再也见不到,再也见不到这人嘴角的浅笑,再也见不到左颊那个好看梨涡……
“对不起……对不起……”
顺喜儿跪在者也的坟前一遍遍的道歉。
这春意盎然的山丘上,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一阵风,轻柔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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