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顺喜儿醒得很早。
他起身穿好衣服,看了一下躺在床上的者也,对方正睡得正香,没有半点醒的迹象——毕竟也是,昨晚他在者也喝的茶里倒了点酒,这会能醒才怪。
顾二的事,顺喜儿一直没能释怀。
某种意义上来说,顾二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现在要去的地方,也是不能预知生死之地,他实在是不能让者也跟着自己去冒这个险。
他已经害死了顾三生的一个亲人,不能再将顾三生的知己好友陷入险境。
顺喜儿又再看了一眼者也,他转身将那把原本属于顾三生的匕首从匣子里取了出来——那把匕首的锋刃历经十数年,抽出的那一刻,依然寒光夺目。顺喜儿将这把匕首塞进了自己的腰间,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心理安慰,但是他仍旧希望,顾三生能够在冥冥之中能够庇佑自己安稳。
顺喜儿出了房间,此刻时辰尚早,长廊上还没有多少仆从走动,他径直敲开了德安和禄敬的房门,并说明了自己今天想要去褚和私宅拜访的意图。
对于他的提议,禄敬和德安倒是没有拒绝,当下便是同意与他一同前往。只是考虑到事出突然,德安说自己得先行出发去褚和的府上通禀一声,于是让禄敬和顺喜儿随后出发。
德安走后没有多久,禄敬和顺喜儿也跟着骑马出发了。一路上倒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褚和的宅子离朔方城来得稍远了一些,两人纵马跑了些时辰,才终于到了目的地,而因着德安先行的关系,在宅子外面,早已有人候着了。
顺喜儿站在门外时,就已经觉得这宅子够大了,待到进到里面时,他才知道,自己原本看到的不过是皮毛。
五进的宅子,四处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和石料,更不用说那屋子的家具摆设,都是一顶一的好材质,有些物件怕是连着宫里头都不常见的。
顺喜儿和禄敬被仆从一直领到了后院临近镜湖的屋子才告退,而他们要见的褚和就在那屋子里。
禄敬并没有跟着顺喜儿进屋,只是说自己就在门外候着。褚和一瞧见顺喜儿进来,便是忙不迭的笑脸相迎,道:“喜公公,咱们真是有日子没见你。前几日,在下连着派了人上门去过问,都说您是不在,在下这心里甚是惦念,唯恐您出了什么意外。”
顺喜儿道:“说起来,也的确是出了意外,不是我,而是我家的二哥,突然过世,这几日我都在家中料理后事,昨日才回的太守府。这不一听到我那兄弟说褚和公公前来拜访过几次,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既是家中出了事儿,怎么不差人来说一声儿呢?这样在下也好送份薄礼过去,以示吊唁啊?”褚和略带了些埋怨的语气道。
“家里而今都只剩了些没见过世面的妇孺,倒是怕褚和公公看了见笑,所以就没提这事儿。”顺喜儿回道。
“敢问喜公公,可否告知令兄家住何处?”褚和问道。
顺喜儿挑了挑眉头,看着他,却并不发话。
“喜公公不要误会,在下的意思是,喜公公若是放心在下,可将家中住址告知在下,在下一定尽所能之事,将令兄的家人照顾妥当。”
“褚和公公的好意,我这里心领了。只不过我家嫂子昨日里已经决定不再留在燕丘,不日即将搬回娘家,所以就不劳烦褚和公公了。”
顺喜儿的婉拒,让褚和有些尴尬,他只得咳嗽两声,转移了话题:“敢问喜公公,福王的归期已经定了么?”褚和又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后天了吧?”顺喜儿回道,“今日就是为着这事儿而来,福王自爻关回来之后,会暂时下榻在御庭园,不知道褚和有没有安排妥当。”
“这个自然是不在话下的。”褚和说着便是笑了起来,“连着房间,伺候的仆役都一并安排妥当了,就等着福王殿下的大驾。不知道喜公公今天有没有兴趣去瞧一瞧?”
“这倒是不必了,御庭园一直都是你照看着,眼下既是已经安排妥当,我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顺喜儿说着便是端起了茶,一边喝着,一边打量着这房间,问道,“褚和公公你这宅子瞧着真是不错,可是花费了不少精力打理伺候吧?”
褚和脸色微微变了变,道:“不过是一处陋宅罢了。比起宫里头那些有名有姓的公公在京城里的私宅,我这里且还算寒酸的,也不过就是站着这里的地不值几个钱,修得门脸大了些吧?”
顺喜儿倒是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那面上笑笑,问道:“不知道褚和公公是什么时候来的燕丘做的皇庄管事呢?”
褚和的手抖了一下,端在手里的茶盏也跟着洒了不少,他忙搁下茶盏,掏出软巾擦着茶汤,半晌之后才回道:“说起来也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儿,在下以前不过是御马监里的一个小小的管事,承蒙花总管赏识,才得了这个差事来的燕丘。”
“看来这在外看管皇庄还真是个美差。”顺喜儿说着,指尖则是来回的抚摸着自己坐的那方上好黄花梨太师椅,“这把椅子,已经顶得上我在宫里头的好几个月月钱,看来回宫之后,我也得好好跟皇上和花公公那儿请旨,也求个御马监的位置来坐一坐了。”
褚和呵呵的干笑了两声,道:“喜公公,您可是说笑了。您现在可是皇上和太子跟前的红人,调到御马监做管事屈才不说,主子爷面前没了那贴心贴肠的人,更是损失大了不是?”
“那倒也是,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看管皇庄也的确是算得上美差,宫里头也有不少人磕破了头都求不来,花总管既是愿意把这个位置给你,可见褚和公公你跟花总管的交情也是不浅。”顺喜儿又问道。
褚和的面色霎时阴冷了几分下来,他盯着顺喜儿道:“喜公公,您似乎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顺喜儿呵呵笑了两声,道:“褚和公公,而今我也算得上是在花总管跟前当差,不过担心这嘴笨手拙的,哪天一个伺候得不周到,若了花总管不高兴,丢了差事倒还好说,倘若这丢了小命可就事大了。所以说到底来,我问这些也不过是想跟褚和公公你讨些能够讨花总管高兴的法子来罢了。毕竟,这伴君如伴虎,宫里头再怎么风光,也比不过这个宫外头逍遥自在不是?”
褚和看着他,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半晌之后,他阴着脸道:“喜公公,在下而今也是离宫有些年头了,这宫里头的规矩怕是也早忘得个一干二净,所以这讨花总管的欢心的法子,你不该来问我,而是该问他身边的小竖公公才是。”
瞧着对方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愿意多漏,顺喜儿也不想再问其他,因为他原本也并未真的想过会从对方嘴里套出些什么东西来。于是他站起身来,道:“褚和公公说得极是,我这真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这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比起你来,跟小竖公公打听的确是来得方便得多。”说罢他便是想要告辞,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来,转身道:“不知道褚和公公说的帮忙照顾我家人的话还算不算数?”
褚和道:“这话自然是算数的,喜公公但讲无妨。”
“我家二嫂已然不会再留在燕丘,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朋友长住在燕丘,说起来这人来,褚和你也理当认识,只是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
褚和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倒是不曾记得自己在燕丘认识的人之中,还有和喜公公您是故友的,还请喜公公提点一二。”
“那个人……名叫天和。我听说前几年他父亲做了些买卖,因为经营不善,亏本不说,还将房契抵在了褚和公公你这里。”顺喜儿看着他道。
“天和……”褚和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之间,他的脸色变得阴霾了起来,并在瞬间转身背对着顺喜儿,片刻之后,他又转身回来,那脸上的神情也早已回复正常,他道,“这个人我倒是记得的,我手里也的确是有他家的房契。既然他是喜公公您的朋友,我也不说其他的了,我这便是去将那房契拿来。”
褚和说着便是离开了,然而等了半晌之后,进来的不是褚和,而是跟着自己一起前来的禄敬。
禄敬的出现,让顺喜儿起了些疑心——因为这禄敬原是说在房间外候着,没有自己的传话是不会进来的。
“你怎么进来了?德安呢?”
顺喜儿大声的问着禄敬,然而对方却没有回话,只是大步的靠了过来。看着禄敬越来越靠近自己,顺喜儿突然紧张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紧,全身上下的神经也开始紧绷了起来。
顺喜儿打量着禄敬,对方的身量看上去是比自己高大许多,论那力气他也必定是赢不过对方。
顺喜儿想要抽身逃离。然而禄敬的眼底闪过一道戾气,他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顺喜儿衣服后领,就势一拽,竟将对方生生给拽倒在地。
顺喜儿的后脑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疼痛和眩晕阵阵袭来,令他看不清楚对方的举动,他只觉得对方用膝盖抵住了自己胸膛,喉间似乎也被什么硬长的物件给勒住,令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这都是你自找的!!!”禄敬恶狠狠的说道,“黄泉路上可要记住了!!!这是你得罪花总管的下场!!!”说罢,禄敬更是用力的勒紧了他的脖子。
顺喜儿只觉得喉间的血肉都被生生勒了出来,那呼吸也是边得更加艰难起来,窒息感令他拼命的抓住了禄敬的手,双腿也开始胡乱的蹬了起来。然而不管他如何的想要用力摆脱对方的钳制,那体型上的悬殊以及那体力渐渐的流逝,令他完全没有任何胜算几率。
随着那呼吸越发艰难,顺喜儿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他那原本扣着对方的手,也渐渐的松开了,他看着禄敬那张狰狞得有些可怕的脸,突然有些庆幸,还好,者也没有跟着来。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远离的那一刻,原本安静的屋外突然变得人声嘈杂了起来,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打砸和有人尖叫的声音。
似乎是被这屋外的声音惊扰,禄敬那原本勒紧顺喜儿的手在瞬间松开了不少。随着大量的空气流入顺喜儿的身体之中,他的脑子在瞬间变得清醒了起来,他将那把原本别在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奋力的冲着禄敬的脖子插了进去。
意识到这一切的禄敬下意识的松开他,想要伸手去挡,然而太晚了,那把匕首太过锋利尖锐,在刺穿了禄敬的手的同时,也刺穿了禄敬的脖子。
禄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瞪着顺喜儿,然后动了动嘴唇,一个字还未说出,那口中就涌出了不少的血来,跟着便是直挺挺的倒在了顺喜儿的身上,在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动弹了。
顺喜儿大口的喘着气,他也未曾从那生与死的一幕中反应过来,那尚未凉透的尸体还躺在他的身体上,他脸上也满是惊悚的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顺喜儿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缓,他终于意识到禄敬已死掉。于是他才将禄敬的尸体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来,然后抽出那依旧插在对方脖子上的匕首,然后才将那勒住自己脖子的东西扯了下来,原来是那条捆在禄敬腰间的革带。
禄敬的血流了顺喜儿一身,然而他却顾不了这许多,他打开了门。瞧见这原本安静有序的宅子,乱成了一团,那些仆从各自手里拿着些值钱的玩意儿,一脸慌乱的奔走着,在更远的地方更是听见有人大声呵斥的声音。
顺喜儿随手抓过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人被他满身是血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忙道:“朔方城的守将宇羽孟刚刚带着士兵闯了进来!”
“宇羽孟!?”顺喜儿有些吃惊,“褚和呢?”
“听说褚和被他们抓住打了个半死!”
这人话说着就拼命挣脱他,奔着那后门逃命去了。顺喜儿则是逆着那四处逃窜的人流奔着前厅去了。那些宇羽孟带来的将士不认得他,只瞧见他浑身是血的冲了出来,便是立刻将他压制住,捆着去见了在正厅里坐镇的宇羽孟。
一进正厅,顺喜儿果然瞧见那宇羽孟端坐在正厅正悠闲的品茶,在他面前则是跪着两个人,一个人是便是这宅子的主人褚,另外一个则是德安,这两人此刻跪在地上,灰头土脸,不发一语。
然而比起这两人来,更令顺喜儿惊讶的是,站在宇羽孟身边的另外一个人,那是在他印象中,曹月娘的父亲,那个早已辞官离京数月的前御使臣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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