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回到东宫,赫连仲绶让宫婢把曹月娘安置到了寝殿躺下。

    从那嘈杂的环境到这安静的寝殿,又瞧着赫连仲绶守在自己的身边,曹月娘多少心里觉得安定了些,毕竟而今在这宫里她只能依靠着眼前这个少年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赫连仲绶坐在床边,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小竖那边已经跟我说了所有的事。而今你就在这里好好的修养,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民女有罪,竟连累太子殿下如此。”闻他所言,曹月娘不免心中悲苦了起来。

    赫连仲绶叹了口气,道:“成亲之事,原本就非你我所愿。既是你非情,我非愿,又何来谁连累谁一说?只是我这样的身份,比不得普通人家,尽是害得你家连退婚的理由都没了。”

    曹月娘心中本是悲戚,当初原本以为这个太子不甚好相处,没想到却是如此的通情达理,不免那面上又带了些泪来。

    顺喜儿瞧着她那模样,赶紧道:“太子妃殿下,你莫要哭了,可得要仔细身体。”

    曹月娘知道今日来迎亲的人中有他,心里倒是知道他有些身份,只是眼下听他说这话,仿佛是连着自己身怀有孕的事都知晓了来,于是不免有些紧张的看向了赫连仲绶。

    “你不用担心他,他是我身边的人。平日里,若是我不在,你有什么想要的,想说的都可以找他。”赫连仲绶安抚着她道。

    “太子妃殿下,小的名叫顺喜儿。”顺喜儿接了赫连仲绶的话道。

    “顺……喜儿?”曹月娘有些紧张的重复了他的名字。

    “是的,只不过旁人都叫我喜公公,不过太子妃殿下也可以叫我的名字。”顺喜儿继续问道,“太子妃殿下,您这会觉得好受些了么?需要小的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您瞧瞧么?”

    曹月娘摇了摇头。

    “刚才小的在席间瞧见您没有吃多少东西,需要小的给您备下什么吃的么?”顺喜儿又问道。

    曹月娘从上了銮驾一路至这宫里来,情绪一直紧张着,在那席间也没能吃下什么东西,眼下听到顺喜儿这么一提,倒是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不免得略带了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那您且先稍待着,我这就给您准备些吃食去。”

    顺喜儿说着话就奔着外间去了,只是他前脚刚踏出殿门,后首就有赫连仲绶一把拉住了他。

    “你怎么倒是把我一人给扔在了里面?”赫连仲绶拉着他的手,脸上不免多了些抱怨,“吃食什么的,且让其他人去预备下就得了。”

    顺喜儿噗嗤一声,乐了:“您这话儿可就说得不好了,怎么着今晚也算您大婚之夜,怎么好让我这么一个太监跟着您呆在寝宫里?这说出去让人怎么看?”

    “成亲一事,还不是你跟小竖两人撺掇的,现下倒是好了,让我一人承这名声。”

    “可着我跟小竖也没办法替您这活儿啊。”顺喜儿说着又笑了起来,不过他心里倒是明白,莫说眼前杵着这么一个美貌的姑娘,哪怕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只怕赫连仲绶也是要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十六岁“自己”,从来未曾亲近过任何女子。严格算起来,当年自己都还是二十岁时大婚之时,才算得上第一次和女子同床共枕,而且如同今日那大婚之礼上出的糗一样,当初也是闹出些不少笑话来。

    “太子妃身份特殊,眼下她又是一人离了家,尚且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怎么盘算。所以若是您不在她跟前,您让她一介弱智女流该如何自处呢?”玩笑归玩笑,顺喜儿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听他这番话,赫连仲绶才觉得自己这里跟着出来是有些不妥了。只是瞧着顺喜儿,他又觉得有些依依不舍来,于是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甜食房问小品子要些糕点就回来,不会耽搁的。”顺喜儿说完抽回自己的手,投身进那漆黑浓重的夜色之中。

    赫连仲绶看了看自己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才回到了寝殿中。曹月娘躺在榻上瞧着他回来,便是要坐起来。赫连仲绶忙抓了垫子塞到了她的身后。

    “适才,瞧着那位喜公公,好像跟太子殿下关系挺好?”

    “啊……”赫连仲绶长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

    关系挺好?

    赫连仲绶觉得无法向曹月娘说明自己和这个名叫顺喜儿的小公公之间的关系纠葛,唯一大概能确定的只是,这个人在自己的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人来。

    见着对方不回话,曹月娘也不好再开口说些什么,于是两人就在这灯下干坐着,只盼着这顺喜儿早去早回,好打破这要命的尴尬。

    顺喜儿赶到甜食坊的时候,可巧就碰见了小宴儿和者也在他那里。

    细问之下,方知因着今日是太子大婚,甜食坊做了不少糕点,小品子素来和小宴儿关系不错,所以特地叫了他二人来吃自己做的那些个新点心,只是没想道顺喜儿居然也跟着找了过来。

    小品子对顺喜儿原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眼下又听着他为着是太子妃的事儿找上自己,于是不免拉下了脸道:“喜公公眼下可真是飞黄腾达了。想找谁帮忙就找谁帮忙,可见那眼里是只有主子爷的事儿,便是把以往落魄的时候,那跟在身边的人都忘了个干净。”

    小宴儿听他这话就知道不对劲儿,于是忙拽了顺喜儿道:“顺喜儿,你别听他满嘴胡诌。”

    顺喜儿笑了笑,道:“我知道小品子不是胡说的。论理来说,我的确是亏欠着者也和小宴儿的,且不是亏欠了一分一毫。我自己也清楚,这辈子无论做什么,我都没办法还小宴儿和者也的这份情。可是而今我还是得来找着他们,因为他们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指望,也是唯一的朋友。哪怕日后我是被人挫了骨,扬了灰了,我也不会忘了他们的好来。”

    这一番话顿时把小宴儿说得哭了起来,者也则是不发一语的站在一旁,他心里是明白顺喜儿为何说这话,只是个中缘由不得跟小宴儿说明白罢了。

    “我就没瞧见过能把这些无耻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小品子被小宴儿哭得心里一阵心烦意乱。

    他就是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是巴心巴肠的对着小宴儿好,小宴儿却还是向着顺喜儿,那自己那颗真心又成了什么了。

    一想到这个,小品子也不免眼眶红了起来,那眼泪也跟着止不住的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瞧着他哭了,小宴儿也心疼了起来,他伸手去抹了小品子眼里的泪,却没想到小品子眼里的泪掉得更多了,于是又哭着道:“小品子,你别哭,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我都知道,你别哭了。可是我这条命都是靠着顺喜儿才捡回来的,我又怎么能够瞧着他不管不顾呢?”

    小品子只想着他惦记着顺喜儿的事,没想到他又刻意说出些让自己高兴的话来,不免又觉得心里难受了起来,于是那眼泪又掉得更多了起来。

    “小品子,你要怎么才不哭啊,我心里也是有你的啊!”小宴儿瞧着他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不免得嚎啕大哭了起来,“不管我跟顺喜儿是怎样,可我还是喜欢你的啊?你现在这样儿,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者也在一旁瞧着头痛,于是一把把小宴儿从小品子的身上拽了开,然后挥起手,左右开弓的给了小品子几个大嘴巴子,骂道:“我,小宴儿,还有顺喜儿,我们三人当年进宫的时候是磕了头做了八拜之交,许的是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愿来,横竖顺喜儿要怎么对我们,我们这做兄弟的,都不会抱怨一句,怎么就轮得到你来他人置噱!?你对着小宴儿好,那也是你自家的事儿,小宴儿要对着旁人好,那也是小宴儿自己的事,怎么就到了你对着他好,他就非得对你有所回应来?可着这喜欢一个人,稀罕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对着一个人好,为的就是图对方要有所回报么!?如果真的是那样儿,那我和小宴儿又成什么人了!?顺喜儿又成什么人了!?总之,今日你要是愿意帮忙就别在这里嚎了,若是不帮,我们也不会再求着你便是了!”

    顺喜儿素日里瞧见的都是者也文文静静的模样,如今瞧着他如此大发肝火的模样,又突然想起当初刚回魂到这顾三生的身上时,旁人说起者也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话来。

    方才记起他原来还是真有这样的一面,只是对着“顾三生”的时候,他却总是一副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要掏出来一般的好,哪怕明明知道“顾三生”已经不再是“顾三生”,“顺喜儿”也不再是“顺喜儿”。倒真是应了他那句“这喜欢一个人,稀罕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对着一个人好,不是为的图对方回报”的话来了。

    小品子心里原本正是悲秋伤春的时候,没想到者也突然就冲上来打了自己几个耳光,还没得反应过来,就又听见他对着自己一阵噼里啪啦的骂,倒是连着那哭也忘记了。等到听完那一通骂,他心里顿时也像明镜儿一般的亮堂起来。

    当初他瞧上小宴儿的时候,也不过是瞧着对方那心眼儿跟玉泉山上的泉水一样明亮,所以才一股脑的对着他好。而且也的确是像着这者也说的一般,哪里就有对着旁人好,就图着旁人对自己有所回应的事来?

    大家不过都是这宫里头的一个小小管事,再混得好,混到高上天去,也不过是一介阉人,也就是那活着的时候瞧着比别人体面些,至于那死后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三尺黄土覆面。若是说得有什么不同,大概也不过就是那裹尸的棺材板来得厚实些。

    再则说了,进宫做太监的人,原本就是抛家弃室的人来,远离了那些家人,于是乎在这宫里头的处的那些个人,也是远比那宫外头的人来得都多,时日什么的,也远比和家人来的更长一些。

    宫里头的主子爷是从来没有把这宫里头的太监宫女当人瞧的,即便是那些侍卫也是比他们这些仆从要来得身份高贵些。于是就便是只剩下了些宫女太监们自己抱团取暖。

    在这宫里头有多少人是求而不得,莫说相惜相知的话来,只怕是连着这样想要把真心给出去的人都找不到。

    而今他是已经寻得这样一个人在,哪怕对方瞧不上自己一眼,又能怎样呢?

    横竖自己这份心还在,而且从未虚假过,这样就够了啊?

    小品子这样想着,望向了身边不停抽泣着的小宴儿,不免得伸手搂过了他,如同往常那般,他凑上前去,吧唧吧唧的亲了小宴儿好几口,才道:“这事儿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顺喜儿,也不该那样糟践你的真心。”

    见他变回了往常的小品子,小宴儿不免得破涕为笑,他抱住小品子,抽泣着道:“小品子,往后我还是会把你当好兄弟的。”

    听着他这番话,小品子还是眉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可着还是兄弟这个身份啊?不过转念一想,横竖在小宴儿这儿,自己是跟顺喜儿一个身份,倒是也不用在意谁比谁更重要来了。于是又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道:“得嘞,我去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奶窝、酥糕和鲍螺。”

    顺喜儿瞧着他两人又是哭又是笑,仿佛刚才的争嘴似烟云一般的,说没了就没了,不免摇着头叹了口气。

    者也在一旁瞧着他的脸,道:“后宫里的内侍就是这样了,其他日子还好说,只是这冬日里,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凑在一起的时候,嬉笑怒骂自有尽时,稍有几句不乐意的,或是喝多了醉酒的,小则骂打僮仆以迁怒,大则变脸挥拳,更有互相唤骂祖宗父母,只为占点口舌上风。等到那酒醒了,或是气消了,又彼此磕过几个头,流下几眼泪,又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了。”

    “可是你们不是那样儿的。”顺喜儿回道。

    “哪里有什么不一样呢?这内廷里的内侍,就算是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本事,可最终都是殊途同归。”者也说着那脸色就突然黯淡了下来,眼里闪着些不明的光。

    “等到……事情都妥了,回燕丘吧?”顺喜儿突然开口道。

    者也猛的回头看他,仿佛自己听见的是一阵风,半晌之后他才呢喃道:“回燕丘……?”

    “是的,回燕丘,你,我,还有小宴儿,当然还得带上小品子,我们回燕丘去。”顺喜儿瞧着那跟着小品子里里外外忙碌着的小宴儿,笃定的道,“我想,这也是三生的愿望。”

    他的话,突然就让者也落了泪,者也抹着泪,将头扭向一边,半晌才哽咽着道:“好,我们一起回燕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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