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已经尽力,如此深的伤口,恐怕大罗金仙也难救。

    当日吴沉水的话,还深刻的烙印在赫连勃的脑海中,然而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也不是因为顺喜儿那伤势太过严重,而是因为他在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时,那心中翻腾着的无尽悔恨和震惊。

    赫连勃不想否认那一天他的确是想要一剑刺死那个顺喜儿,因为他愤怒,然而他不清楚究竟为着些什么在愤怒。

    他最开始以为自己是愤怒那个被自己当作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的儿子,是如此的不听教化,不顾身份和宫规,和一介内侍厮混至此。

    然而在刺中对方,又听到吴沉水说出对方可能一命归西的话来时,他才知道,那些不过是借口,他唯一真正愤怒的原因是,他看到了那个原本只被自己拥入怀中的内侍,竟是被太子抱在一起。

    在那一瞬间,赫连勃只觉得内心犹如在醋海中翻腾,嫉妒只在瞬间便点燃了他的怒火。

    那个顺喜儿,那个叫顺喜儿的内侍,是属于自己的,他不该在任何人的怀抱中。

    意识到这一点的赫连勃,不敢踏出麟德殿半步,他怕被人窥视到内心中的隐秘,他更怕自己的内心因为那个内侍动摇,虽然事实上他已经为着对方的伤情片刻得不到安宁,哪怕是每日从吴沉水那里听到对方的伤情好转的消息,也无法安抚到他的情绪,因为他未曾亲眼见到那人是否安好。

    他想要去见,然而他却不能去见。

    因为他根本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犹如一根尖刺横亘在内心最柔软的深处,想要避之不谈,似乎就觉得可以把它掩埋,可是它永远在那儿,永远都在你最不想要提及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刺痛一下,让你明白,这是你永远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在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那根刺会一直停留在那里,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仿佛就像是和那些血肉生长在一起一般,剔之不除,也拔不掉,最终连着自己也都舍弃了想要拔之而后快的勇气。

    赫连勃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办不到,顺喜儿这个人而今就像是那一根细且小,却尖而锐的刺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头,融进了他的血肉,他知道那心头种种的愤怒,不安,甚至于嫉妒和怜爱都是因此而起,却又无能为力。

    他的犹豫切切实实的传递给了花季睦,不,准确的说是,作为一个跟随赫连勃身边几近二十年的人,对方那些情绪上的细微波动,哪怕只是一些很细微的差别,花季睦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儿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花季睦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压中了宝。

    花季睦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道:“主子爷,当年孝端睦仁皇后的死因,旁人虽不清楚,可是奴才确是记得很清楚。当年,孝端睦仁皇后是因为身中剧毒,才至太子早产,即便顾卿拼了全力保了母子的平安,然而母体确是在那时受损。即便在那之后是千方百计的找了吴沉水来医治,不多年,孝端睦仁皇后却还是因此仙逝。太子爷也是因为那胎里带的毒来以至先天受损,而今吴沉水仍留在太医院,为的也是让他医治太子爷的身体。眼瞧着,这几年,有着吴沉水的细心调理,太子爷的身体渐渐的有了起色,半年前确是突然又多了在药里下毒的事儿来,虽不知这下毒之人,是否和当年毒害皇后的人为同一人,可从那一日起,往来递送药物的内侍开始见天的换,只是在奴才看来,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找个稳妥的人在太子身边守着才是长久之计。”

    花季睦的一番话,让赫连勃原本就黧黑的着的脸,变得越发的难看,听到对方说到那原本被他勒令掩盖了皇后病亡真相的事时,他猛的将衣袖一挥,那炕几上的的东西被他尽数掀翻,摔了一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吼来:“花季睦!!!你是不是觉得朕没办法治你的罪?!”

    花季睦冷冷的笑着,并不惧怕他的呵斥,只是继续道:“奴才的命,是主子爷给的,主子爷什么时候觉得奴才该死了,奴才也绝对不会苟活一天。只是这内庭中,奴才觉得,太子殿下而今也不算得小了,眼瞧着这再过两年就到了加冠的年纪,那身边确还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左右。前朝的事,轮不着奴才做主,横竖还还有主子爷您庇佑。可是在奴才看来,就算主子爷您能庇佑得一时,就能庇佑得一世么?此事若不得及时盘算,只怕是后患无穷的。而今看来,顺喜儿的确是那唯一适合的人选,而且更为难得的是……”

    似是已经能够明白花季睦下一句要说什么,赫连勃突然怒目圆瞪,他几乎连想都没想过,只顺手抓起了那暖炕上的什么物件,猛的往花季睦身上扔了过去。

    那东西不偏不倚的正巧砸到了花季睦的额头上,花季睦只觉得那额头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便是一股温热的液体自额角缓缓留下,跟着滲进了眼角,只让花季睦眼前只瞧得见一片猩红。

    似是根本不在意自己头上的伤,花季睦只微微侧了头,瞧见了那躺在地上的,被赫连勃用来砸向自己的东西,嘴角微微扬了扬。

    那是一颗圆而小的黑色石头,是赫连勃常常把玩在手中的东西,片刻不曾离手,而今确是被盛怒中的赫连勃用来砸向了自己。

    花季睦微微的勾了身子,伸手将那石头捡了起来,又继续着刚才被赫连勃打断的话来:“更为难得的是,太子爷见着他欢喜,又且信任着他。奴才知道,奴才今儿个说的都是些犯上的话,论下罪来,怕是足够死上千万次了。,可是奴才还是想要再说一句,为着太子爷以后的万年无忧,奴才恳请主子爷三思,准了奴才的提议。”

    话说着,花季睦双手奉着那石头呈道了赫连勃的面前。

    赫连勃看着他掌中那颗被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石头,顿时觉得心头一阵钝痛,直让他差点断了呼吸。

    他无法伸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他不能让眼前这个人瞧见自己内心的动摇和不安,乃至于那些自责和悔恨。

    然而,这个毫不起眼的小石头,是被他珍藏着,鲜少示人的宝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东西给扔了出去,仅仅是为了发泄怒意。

    在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赫连勃才敢伸出手从花季睦的手里取回那石头,而在他的手收回来之后,他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花季睦并不惧怕,依旧只是微微一笑,冲着他磕了个头:“奴才会等着主子爷的示下的。”

    并不等赫连勃答复,花季睦说完就安静的退出了偏殿。

    小竖不知道从何时侯在了殿外,瞧见他出来,急忙迎了上去,嘴里忙着道:“小的刚来就听见里面先是摔了什么东西……”

    没到一半,就瞧见了花季睦额头上的伤,于是又紧张的赶紧让其他值班的小内侍去找太医院的人来瞧。

    花季睦连忙抓了他的手道:“我没事儿,你别去忙活了。”

    小竖瞧着他额角上的伤,破了一大处,那血虽已瞧着凝固,确是染红了花季睦的半张脸,让小他生生瞧着有些难受。

    “您这伤究竟是怎么闹的?方才我到殿外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圣上那边,没什么事吧?”

    花季睦拉着他到了那廊下的僻静处才道:“我跟圣上提议让顺喜儿去东宫伺候太子爷。”

    这话把小竖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公公,您怎么就突然糊涂了起来?!眼下跟圣上面前提这事儿,这不是把顺喜儿往死路上推么?!”

    “放心吧,那小子,且死不了,而且很快就会成为东宫里的掌事太监。”花季睦笑了笑。

    “为着这样的事儿,竟让公公你惹怒皇上,还受了伤。”小竖说着不由得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额角,察觉到手下的皮肤因为刺痛抽搐了一下,于是又凑上去伸出舌头来,舔了舔那伤口,“还是得让太医院的人过来瞧瞧,要是有着什么可不好了。”

    花季睦微眯了眼眸,那温热的触感令他十二分的眷念,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些许温柔来。

    这二十来年来,他见过太多的污浊,看过太多的绝望,也曾试着在那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寻求一点自救,更彷徨过,是否要在瞧不清楚前程的时候自我了断。

    这个小竖,就像在那个时候来的,他是透过那无尽的黑夜中,射进来的唯一光亮,是花季睦那颗被冰封得像石头一样冷硬的心,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一丝暖意。

    “小竖……”他呢喃着这个名字。

    “什么?”小竖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叫自己的名字为什么。

    ......

    终究不是那个人……

    是的,这是小竖,这是那个曾经跪在他面前求他提携的小竖,不是那个曾经拉着他要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某人。

    花季睦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把那话咽进了肚子,只是伸手握紧了小竖的手:“回去吧,为着那个顺喜儿去东宫的事,咱们还得有旁的事要预备下。”

    “可是我还是觉得花公公你最好是去太医院瞧瞧。”小竖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摇了摇头,花季睦轻笑了起来。

    这点伤痛算得了什么呢?

    花季睦很清楚的知道,比起自己那已经早就感受不到的心跳的胸膛里,那仿佛被人在心口开了天窗一般的痛苦,这点伤,真的什么都不算了。

    但是,还有那些淹没在命运洪流里,原本与世无争的,因为他人的私欲而被迫承受离别之痛和灭顶之灾的人而言,这些伤痛,这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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