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喜公公……喜公公……”

    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飘渺且不真实,意识也变得有些迷迷糊糊,只是这些在肩膀上传来突如其来的一拍的时候,这些错觉又瞬间消散,只留了,那声音还真真切切的绕在耳边。

    “喜公公,醒醒!?”

    顺喜儿看着眼前站着的吴沉水,有些反应不过来:“……您说什么?”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吴沉水摇了摇头:“我说,药好了。”

    “哦……抱歉……我好像有些走神。”

    “我看你不是走神,而是根本就睡着了。”顾卿冷不防的从吴沉水身后蹿了出来,一张俊秀的脸上挂满了看上去有些奸诈的笑,“早告诉你别玩得那么疯……”

    吴沉水随手给了他一记爆炒栗子,直敲得顾卿嗷嗷直叫才算罢手。回首,他又道:“我说,喜公公,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连着几天来太医院都没什么精神。”

    “大概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吧……”顺喜儿说着站了起来,接过小公公递过来的食盒,冲着吴沉水躬了躬身便告辞了。

    瞧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儿,脚下连步子都迈得有些晃荡,吴沉水不免在心里低低的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的,从麟德殿里传下来让这个顺喜儿送药的时候,他就知道赫连勃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之前是有传言有人给负责熬药的小公公使了银子,最开始的是让他在汤药里加些东西,后来觉得太过冒险,很容易被人看出手脚,所以就让那小公公偷换药材。

    当年顾卿为孝端睦仁皇后诊病的时候用过,因为顾卿没有倒腾药渣的习惯,所以就栽在了这上面。因着他和顾卿是师兄弟,下手的那人似乎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习惯在他身上也有,殊不知这一招在他吴沉水身上没有任何用处,却反倒是暴露了其人是当年谋害孝端睦仁皇后的罪魁祸首。

    察觉到异常,他就将此事上禀,原本以为对方会派小竖来安排此事,却没有想到赫连勃亲自授意了让这么一个原本在皇史宸当差的小公公来,而且似乎对方现在还是在兰华坊供职。

    在确立东宫的那一天起,赫连勃虽然在行为之上表露出的是想要罢黜太子,但是在吴沉水看来,这不过是其保护儿子的另类方式,只有疏远的爱,才能令对方安全。在朝堂上,无法动摇赫连勃的决定,于是谋害太子的方法只能另寻他路。

    对方似乎是知道了太子有病症一事,所以才会在药里动手脚,虽然撤掉了之前那个熬药的小太监,但是却依旧无法得出幕后主使人的蛛丝马迹。

    这一点,成了赫连勃的心头病。

    而顺喜儿,似乎就是这心头病的唯一良药?

    从侍寝的小公公,再到负责太子的起居和汤药,现在似乎更是有了代理秉笔太监的荣耀。

    于是,这个喜公公果真是凭着那张脸蛋和床上的承欢得了皇帝的宠爱以及信任,成为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成了这宫中被人追捧和逢迎的对象。

    如果说,对方还没放弃对太子的谋害意图的话,必定还会再次利用太子的汤药这一点。

    只要,有这一点,就可以抓住对方的尾巴。

    然而,前提上是,这个喜公公当真的对赫连勃忠诚。

    从进宫开始,吴沉水就知道,那东宫太子,是赫连勃的心头肉。

    那位太子殿下先天不足的病症并不是随便找个太医就能医治的,更何况这病症还不能让朝臣们知道,所以那位才借了顾卿误诊皇后的由头,将他翻了出来。

    可谁又怪得到他和顾卿都是这西陵皇朝最负盛名的名医呢?更何况,之于他吴沉水而言,顾卿是那样一个别样的存在。

    因为有着这样的感情,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位对于儿子的关切程度远远超过了正常父子的范畴。

    于是,便是这样的一层关系,那位却是无比冒险的启用了一个不过才进麟德殿几日的人。

    冒险么?应该是的。

    那个顺喜儿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这一点明显得令他这样不过是观人气色的医生都看得出来,谨慎一如那位,更不可能没有察觉。

    可是,确又偏偏是那一位下的这样的命令。

    于是,应该是有些别的因由了?

    回首,顾卿站在自己身后,揉着被敲得生疼的头发着牢骚,吴沉水笑了。

    罢了,这不是他吴沉水所关心的范围,他所做的,只有保住顾卿的命这一条,其他,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顺喜儿不清楚吴沉水心里的这些想法,更不清楚吴沉水和顾卿的这点关系,对于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药送去东宫,然后在巳时之前返回翔鸾阁,因为在巳时三刻赫连勃会在那里会见大臣。

    马不停蹄的赶到东宫,意外的发现李从礼今日并没有讲学,问了暖阁外的小公公方才知道昨日里太子已经将李从礼每日的讲学推掉了。这个消息令顺喜儿有些惊讶,然而很快的,他又觉得心安,因为只要能让十六岁的自己开始疏远李从礼,这便是成功。

    因着没有了李从礼的讲学,顺喜儿和赫连仲绶便是多了些许相处和交谈的机会,言谈中,赫连仲绶并未说其他,只是少少的问及赫连勃的近况,顺喜儿听着,也妥帖的回答着。只是数次的前车之鉴令顺喜儿不敢在说些与政相关,与赫连勃相关的事,因为他不认为赫连勃的脾气能够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之举。匆匆的与太子交谈了几句,顺喜儿估摸了一下时辰之后便要起身告辞。不到一个时辰的相处,令赫连仲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坚持亲自相送至暖阁外。顺喜儿自然觉得不妥,极力推辞,然而最后他还是没拗过对方,最后只得心怀忐忑的离开了东宫。

    巳时三刻,赫连勃召见大臣,依旧是朝议连续数月以来,流光国不断往边境增加兵力一事。其间大臣们因政见不同不免有所争执,而顺喜儿只是在一旁听着,亦如实记着。朝议一直持续着,那吵闹不休的场面一直到晚膳时分才停止。顺理成章的,赫连勃留了大臣们在玉芝馆用膳。

    宴会其中,因着大臣们政见不合,日里那因争吵而起的火气也未散尽,所以席间并没有多少谈话,更多的是宴会还未结束,便有大臣借着身体不适或者是别的什么因由离开了。对此,赫连勃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相反的他很大度的准了他们的请求,并亲自安排马车送他们回府。在送走最后一位大臣之后,原本是满坐着人的玉芝馆只剩了赫连勃一人坐在龙首位上对月独酌,恍然间,令人只觉得纵有华灯万盏,也是冷清到了极点。

    “快到中秋了,这月亮似乎也变得与平日的不同了……”轻叹着,赫连勃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小的眼拙,没瞧出什么不同呢。”应着他的话,顺喜儿将他手中的杯子再次斟满,“只是听说人的心境若是不同,瞧见的东西也就不同。”

    “倒是有些新奇的说法。”赫连勃低头看着杯中酒倒影,笑了,“今天在翔鸾阁,那些大臣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听得不太清。”顺喜儿低眉顺目的回着。

    撇了他一眼,赫连勃道:“是么?可朕见起居注上你都写得明明白,清清楚楚。”

    “小的那点聪明在圣上您面前不过是小把戏,更何况,小的听见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您愿意听什么。”

    “朕愿意听什么?”赫连勃笑了,“你知道朕愿意听什么?”

    “小的哪里能知道圣上的心意,倘若是知道,不就是犯了枉自揣测圣意的大不敬之罪了么?”

    听他说着这话,赫连勃笑得越发的大声,好一阵,他方才敛了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和那群人一样油腔滑调了。”

    顺喜儿微微欠了欠身:“圣上谬赞了。”

    浅浅的抿了一口酒,赫连勃微眯着眼眸看了他一会儿,招着手道:“你过来。”

    不敢多说些什么,顺喜儿只将手中的酒壶放下,走到他的身边恭恭敬敬的站着。

    赫连勃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用指腹摩挲着他眼眶下的那一圈黑眼圈,低声道:“你最近好像都没有睡好?”

    顺喜儿却是有些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碰触,忍不住身体微微的往后倾了一下,嘴里倒是那一套说辞:“侍奉皇上,是小的的福分。”

    “你这嘴……”赫连勃眯着眼看他,指头抚上他的唇瓣,轻轻的摁压着,“说点让朕高兴的话吧?”

    顺喜儿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又怕开口,那上下牙齿磕碰到对方的手指,所以又只得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说说以前的事吧?比如在燕丘,是怎么过中秋的?” 赫连勃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收了回来。像是极其流连手指残留的美好触感,他的手指不停的搓来搓去。

    顺喜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不曾在燕丘留过一年半载,又怎知那里的风物,又何以了解那里的习惯?

    愣愣的想了两秒,抬头看见赫连勃生疑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说:“父亲不常在家,中秋佳节和普通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哦?是麼?”赫连勃挑眉看他,“燕丘风物不同中原,难道就没有点别的什么?”

    “父亲不大喜欢我们擅自出门,哥哥们虽然时常不听父亲劝导出门游玩,但是并不因此带上我,因为我不太招他们喜欢。”

    “原来如此。那家里人,如同仆人,奶娘,母亲之类的呢?总该会准备点过什么应节吧?”

    “自是当然。家里会挂上好看的灯笼,侍女们会拜月,母亲会做好吃的糕点,赏月当然也是必行的。”

    “那你呢?你做什么?”

    “我?”顺喜儿愣了,一瞬间他瞥见赫连勃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顿时觉得四肢发冷。

    那是很明显的试探,而且是躲不开,避不掉的试探。

    与其说是对方在试图了解他的过去,倒不如说对方是在试图从他对往昔的描述中发现破绽,而仅仅只需要一点点,一丝丝,就会令他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应该说,自己是露出了马脚,才会有今日如同盘问一般的攀谈。

    然而,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想不清楚!弄不明白!

    不,等等,这不是重点,已经成定局的时无法改变,重点是自己在当下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但是该怎么作答?眼下的情况,不管是说还是不说,都有可能成为破绽!

    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瞧着他不说话,赫连勃自己倒了一杯酒:“怎么?不记得了麼?”

    “并不……”

    “当年你尚年幼,又离家多年,不记得,也很正常。”话说着,赫连勃将酒一饮而尽。

    听上去如同是解围一般的话,在顺喜儿的心里,变成了更深一层的恐惧,这种恐惧比害怕对方抓到自己的破绽更为强烈。

    在对方面前,他感觉自己变成一只毫无反击之力的猎物,被猛虎狠狠的摁于爪下,不得动弹,而对方一时的松口,绝不会是突发善心,而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完成最完美的一击猎杀。

    想到这儿,顺喜儿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对方那口随时可能撕破自己喉咙的利齿,就在颈项旁,白森森的,透着肃杀的寒气,混着腐肉和血液的味道。

    “怎么了?”瞧着他行为有些怪异,赫连勃问。

    “没什么。”顺喜儿收回手,寡言少语的站好,唯恐自己做得多,暴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

    赫连勃看看他,低头看着杯中月,瞧着那不知打哪儿飘来的云渐渐折了月影,于是说:“好像快要下雨了。”

    “那小的先去吩咐他们把这里收了。”

    顺喜儿说着就要退下,却冷不防赫连勃一伸手拽住了他。

    赫连勃站起身,走到顺喜儿面前,用手指轻轻刮着那张酷似某人的脸,神情凝重。

    顺喜儿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又走不开,只得乖乖的站着,任由他用手来回的抚弄自己的面颊。

    稍过了半晌,察觉到对方的呼吸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心里也料想到了随后会发生什么事,于是顺从的闭了眼睛,只等着对方那唇落下的那一刻。

    然而,等了数秒,什么都没有发生,对方的呼吸仅仅只在唇边停留了数秒就离开了,那双原本抚摸着自己面颊的手也不见了。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对方早已经离开,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酒香。

    雨,很快的就下了下来。

    宫人们没有预料到雨来得如此突然,雨来的时候,他们才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收拾东西,所以在雨中慌乱奔跑的他们,看上去是狼狈不堪的。

    然而,这样的一群人,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顺喜儿一个人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好不容易有人想起来了,想拉他躲雨去,他却站在那里如同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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