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那屏风之间的缝隙,顺喜儿看见李丛礼手执一本奏折站在赫连勃身边,而与自己仅仅是一个屏风隔开。
细听李丛礼所诉之言,说的是今年年初以来,天降异相,而天灾引起的人祸纷叠而至,此时若聚兵出征,恐是军心不稳;更何况自上次赫连勃大寿,大宴上有不少使节,虽说侮辱那流光国使臣一事大块了西陵皇朝上下的君臣百姓,只是对方那有意的求和的态度也让他国瞧见,所以,眼下尚且欠更稳妥的借口和理由开战,算起来是,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不占,自然也就是算不得开战的最佳时机。
一番话说完,李丛礼便将手中的折子递到赫连勃手中,并叩请征伐一事顺延。下首跪着的大臣皆叩拜复议,站着的人中,蓝太师缄口不语,大将军卫瓯和五皇子赫连域亦是如此,只唯独二皇子赫连起面色阴沉。
过了一会儿,像是已经阅完奏折,顺喜儿听见那奏折扔在桌面上的声音,却没有听见赫连勃的说话声。
于是,沉默,让整个大殿里的人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屏风后的顺喜儿如是,跪在那下面的大臣皆如是。
看不见赫连勃的脸,便也无法得知那张脸上的表情是如何的。
顺喜儿只知道自己没听见赫连勃暴怒的呵斥声,这代表不管最后赫连勃最后是否采纳众臣的意见,至少他的态度已经不再是那么的强硬。
下首跪着的众大臣也深知这其中的玄妙,只是他们侍君多年,深刻了解眼前这位西陵国君的脾气,莫说是那他说出口的都有可能收回,更别说是眼下还未出口的话,所以心里少不了一阵嘀咕和担心。
半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吱声,正当下面的大臣以为今天就得这样一直跪着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那脚步声在大殿的门外停下来了,随之而来的是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花公公,他面色慌张,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皇上,臣有罪,臣有罪。”
他突然的闯进来,令在场的所有大臣都有些惊愕,而赫连勃原本正为着亲征一事定夺不下来而大感窝火,眼下见他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来,那脸顿时跨了下来,怒呵道:“花季睦!!!你身为司礼监提督太监,竟敢未受传召便擅闯龙德殿!?”
听见他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花公公的身体缩了一下,但是那嘴上依旧哭道:“皇上!臣有罪!臣该死!臣贸然犯上,乃是为了太子!!!”
太子!?
躲在屏风后面的顺喜儿心猛的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花公公提到那个只有十六岁的“自己”的时候,心中满是不安和焦躁。
“太子,怎么了?”赫连勃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得异常,令顺喜儿错觉昨夜里那酒醉中失语的人并不是他。
“太子殿下自卯时起,便候在了麟德殿外。臣多次劝说太子,没有皇上您的传召,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麟德殿,希望太子殿下能回东宫,可是太子殿下他执意不回,还硬闯棂星门。无奈臣下只是一名四品的内监,棂星门的守卫也不敢阻拦,唯恐误伤太子,所以……”话到此,花公公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身体紧紧的贴到地上,哭声不断。
“太子,现在到哪了?”沉默了半晌,赫连勃方才开口,语气依旧是那般冷静。那下首跪着的大臣有大胆者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只看到赫连勃的嘴角上挂着的是不常见的笑,只是这笑意看上去让人觉得刺骨一般的阴冷。
“太子殿下现在就跪在龙德殿外……”
话音未落,顺喜儿便听得哗啦一阵响,椅子被人拉开了,再仔细一看,赫连勃已经起身往殿外走去,原本在一旁站着的,跪着的众人也跟在他身后往殿外走去。而见众人都走出了去,顺喜儿方才从那屏风后走了出来,并悄悄的站在大殿半开的门边往外看。
时值巳时,太阳已经至天顶,日光灼热,只晒龙德殿外,白茫茫一片;殿宇上那些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让人不得不虚闭双目,才看清在那些玉石台阶下宽而阔的龙道,龙道旁各放着十来个铜质水缸,除此之外,见不到任何可以遮蔽的物件。
殿下站在烈日底下的侍卫已经是汗流浃背,赫连勃连着身后的诸大臣均是站在殿外的歇山屋檐下,太阳晒不到半分,而那位只有十六岁的太子殿下却是直直的跪在两条龙道中间,只将一封奏折用双手奉着举过那束着金冠的头顶。
众人低语议论太子大胆擅闯麟德殿的缘由和可能得到的处罚,蓝太师一语不发,只是满脸愁容的看着自己的外孙。
他一是心疼那孩子原本身体就不好,眼下这般的晒着,恐怕回去又得躺上数日;二是担心赫连勃那暴佞的脾气若是起来,这孩子不保就不单单是那太子的地位,搞不好连那命也得丢掉。侧目看了一眼赫连勃,对方微抬下巴,眯着眼看着那孩子,脸上表情隐晦莫名。
“滚回去。”半晌之后,赫连勃终于发话,如同脸上那冷漠的神色一般,他说三个字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
乍的听到这么一句,赫连仲绶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不用看,他也知道父皇的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厌恶。捏了捏手中的奏折,他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父皇……”
不等他说下去,赫连勃挥了挥衣袖,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同样的话,朕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父皇!”知道对方对自己已经感到极度的不耐烦,赫连仲绶不顾一切的膝行而进,“儿臣斗胆请求父皇看完儿臣手中的这本奏折!!!”
“奏折?”赫连勃挑了挑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笑了起来。
虽然早已知道从来都不讨对方的喜爱,但是从自己最亲的那个人嘴里听见那近乎是嘲讽一般的笑意,赫连仲绶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垂下双目,他只将手中那份奏折攥得越发的紧。
在对方那笑声中等待处罚的赫连仲绶,没料到一双脚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皂色鞋面上的金色绣龙尚未令他来得及反应,一股淡淡的熏香已经扑面而来,抬头欲看,杏黄色的一角衣衫擦过他的面颊,将他手中的奏折抽走。
奏折被翻动的声音很清晰,赫连仲绶有些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不为别的,只为赫连勃弯身从他手中取走奏折。
因为仅仅是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赫连勃的侧脸。
那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那眉目很熟悉,熟悉得有些不太真实,而赫连勃衣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熏香令他觉得紧张无比,一双掌心微潮。
看着奏折里的内容,赫连勃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粗略翻过,掂了掂手中那折子,他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奏折?”
“是。”努力的甩去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赫连仲绶挺直脊梁,再次直视对方。
“这就是太子你监国的日子学来的东西?”赫连勃说着,蹲了下来,那手中的奏折“啪啪”的拍着赫连仲绶的脸,“你倒是给朕解释一下,何为志得意满,数年罢朝,纵情淫奢?何又为西陵盛世,不过欺世盗名耳?”
任凭那奏折扇在脸上,硬硬的角划过面颊,刮出血痕,赫连仲绶眉头未曾皱过一下,他只看着眼前这个是为自己父亲的男人,一字一句的道:“父皇您近十年不曾上朝,致使国事荒废,群僚百官,法无准则,令百姓怨声载道,此为数年罢朝。而今父皇您再次临朝,却不是重整朝纲,只为率兵出征,想我西陵国年年征战,边陲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父皇您不顾万骨涂炭,再起战事,便是志得意满;再,父皇卧深宫而枕乐者,爱比奢华,纵酒行乐,此为纵情淫奢;想我西陵国数百年,呈此颓势,便是西陵盛世,不过欺世盗名耳!!!”
此言一出,在那门后躲着的顺喜儿连着赫连勃身后站着的大臣们均是骇出一身冷汗。
大臣们想的是前番这位太子只是指责赫连勃好大喜功便已经是差点被砍杀在朝堂之上,眼下赫赫然的指责赫连勃身为一国之君怠政贪乐误国,那后果看来是不堪设想;而那顺喜儿骇的确是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般擅自闯过麟德殿,更不曾记得自己说过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尚未明白眼前这事是究竟因何而起,顺喜儿便听得赫连勃大笑道:“好一个欺世盗名耳!!!!”
只这一声笑让对视着的那两人气氛更显剑拔弩张。笑声戛然而止的瞬间,原本被赫连勃拿在手中的奏折被撕成碎片,散乱一地。紧跟着,下一秒,“啪”的一声响,那是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清脆而又刺耳。
不知为何,明明被扇的不是这具身体,顺喜儿却觉得那巴掌却是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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