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见晚,月上梢头。
刚过了戌时正刻,小宴儿便拽着顺喜儿奔了麟德殿去。
小品子日间对小宴儿说这事的时候说了,虽说皇上不在宫中,可是这宫中的侍卫也不会跟着不在。
且那正殿宫门棂星门前的侍卫脾气是最臭的,不管怎么说也不会放人进去,所以去的时候须得从西边的乾明门进,因为那里的侍卫是得了小竖的好,不会为难他们。
近得乾明门,果然看见已经有一些公公正往里进,均是那年长的带着年轻的,地位稍高的身后跟着地位低的。而那门外守着的侍卫也不说什么,只当么看见他们便放了他们进了。
小宴儿前脚刚迈进乾明门的门槛,便被人懒腰抱住了。闻着那人身上的香气,他便知是小品子,可见对方早已经在这里等着他多时了。
“你怎么也不早些来!?小竖公公这会儿已经在里面被人给围住了,我想私下里把你引见给他也是不成了。”小品子只管搂着他说话,眼角没留神瞟到了他身后的人,顿时那笑若灿花的脸便垮得像中了风一般,只管瞪了眼道,“你怎么来了!?”
顺喜儿正欲说话,小宴儿却拉了他的手道:“我怕夜里回皇史宬迷路,所以带了他来。”
“小宴儿,若说你迷路,我是信的。不过眼下这个人恐怕比你还不清楚宫里的路吧!?”说着,小品子撇了撇嘴,心想谁不知道这顺喜儿自从跳了湖没死之后便变得有些糊里糊涂,只有那花公公还当什么都不知的还把他送给皇上侍寝。
不过又转念一想,这事让者也满心的不高兴,没准自己就能借了者也除掉顺喜儿,那样小宴儿就会跟着自己了。想到此,他又开始笑了起来。
小宴儿看着他表情一会儿一个变,却也是不知道他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但听得他说顺喜儿的不是,脸上便堆满了不乐意。
小品子回过神来瞧见他脸色不对,只得连连作揖道歉,还窝着火给顺喜儿赔礼道歉。这好一番哄,才让小宴儿转怒为乐。
“小宴儿,你要是晚了怕走夜路,就不要回皇史宬了,反正我住的值房离这里不远,你就挨着我睡好了,只管让顺喜儿一个人回去。”嘴里如是说着,心里又惦念着美事,小品子不由得美滋滋的拉了小宴儿的手细细摩挲着。
小宴儿知他有意排挤着顺喜儿,自己也是说不过他,于是只得闷闷的把手抽了回来。转过身来想要和顺喜儿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顺喜儿原本是在小宴儿身后站着,别说看小品子的脸色,只是听他那口气便知道对方不那么待见自己,所以他干脆趁着这两人说话的当会儿,自己则是跟着其他的公公往了毓秀馆去。
走在月影稀疏的道间,看着那些绿瓦红廊,雕栏画栋,突然忆起自己记得在最初修建的时候见过整个图纸。
麟德殿原是前后两座大殿,棂星门通前面的议政殿,东西则有暖阁,谓之“龙德”“崇仁”,实为休憩和召见大臣所用。后殿乃皇帝休息之正寝殿,谓之“太素殿”,太素殿之外又有翔鸾阁和栖凤阁。
此外更有诸如华芳坊,观心殿,嘉乐馆,玉芝馆一类的暖阁花房,形制如同缩小了的西陵宫城,真不愧了当初递呈图纸的花公公说麟德殿可谓是‘宫中之宫’”。
而今日去的毓秀馆虽说是在麟德殿内,其实是靠近西边乾明门的一个小值房,算得上是离那前后正殿都远的处所。是为司礼监值房所在。
司礼监是为二十四衙门之首,二十四衙门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势力庞大,其职权有三:一是督理皇城内一应仪礼刑名及钤束长随、当差、听事各役,关防门禁,督催光禄供应等事;二是掌理内外奏章及御前勘合;三是兼领朝堂上等一些重要官职。
非但如此,司礼监还下辖若干附属机构,如文书房、内书堂、礼仪房、中书房、御前作等,再加上由司礼监兼领的外差,其内外属员真可谓成千累万,难以胜计。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所以其他各监、司、局也便有了职掌、员额、品级。
人只道,官场是那权利争夺最盛的场所,却不知这内廷也是一处。
西陵宫城里,每隔三年就会淘换一批内侍,宫女和太监人数各不相同,同时也会遴选一些新人来填补空缺。
而每当这个时候,前来报名甄选的人就数以万计,只为挣下那不过千数的名额。
古人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又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宫女自不得说了,只是那阉人……
啧啧啧,原本是堂堂男儿身,一朝入宫,去了子孙根,一伤身体,二断子绝孙,实为大大之不孝。有这样的不孝之名,为何又有这么些人心甘情愿来做阉人?其实说白了,所谓的不过是那名利二字罢。
入宫做宦官,本不像科举八股那样繁复,只求眼快心眼活泛,所以也难怪有那么些人在宫门外只求一朝得入司礼监,权掌后宫,涉足朝野。今日里那邀人吃酒赌钱的小竖公公便是这样的经历。
关于这个小竖公公,顺喜儿倒是知道,他是自宫后自荐到花公公门下的,因为极为聪明伶俐,所以被花公公留在身边,后来又讨了皇上的欢心,做了秉笔太监。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混到这样的位置,但是即便不是有那权,一旦入得宫,也自是享用不尽的富贵,四时四令新衣,瓜果,钱粮自是不少的,除了不能生儿育女外,其他的算来倒是比那外头好多了。
不过,虽说有这么多人要进宫做太监,不过也说明不了这做太监的便是心甘情愿的。
顺喜儿,小宴儿,还有者也”,都是六年前进的宫。
和那些上赶着自宫想要入宫的人不同,他们是从各县各所里挑选出来专门送入宫的。
当年连着他们三人,同一个县郡出来的约有百来人,可是知道为什么,在京城里呆了数日,等到了最后进宫的日子的时候,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三人原是同岁,当年入宫的时候均为十岁,只顺喜儿稍长一些,又以小宴儿最小,所以三人进宫最初原是以兄弟相称。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进宫的第四年,者也便从原本当差的衙门调去了麟德殿,最后又竟然成了皇帝最为宠爱的娈童。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三人原本就是苦命儿出身,进了这宫中也没个依靠,所以当者也平步青云的时候,顺喜儿和小宴儿也自然得了好处,从原来的当差处升到了皇史宬。因为皇史宬归属司礼监管辖,所以平日里者也也会来逛逛,叙叙兄弟之情,而当三人原本以为,日子就该这样顺当的过了去的时候,意外却是发生了。
去年冬至,司礼监刷印“九九消寒”诗图,皇帝突然来了兴致,便叫了者也随驾去看看印书房怎么做,归来的时候,路过皇史宬,又起了去皇史宬翻阅文碟的念头,于是便这样碰见了顺喜儿。
“那次碰面,大概就是你现在侍寝的由头吧……”小宴儿提到这事的时候颇为叹气。
小宴儿的这番话让顺喜儿想起那日自己在迷糊中听见的者也如何如何的话来,心里大概也明了了半分。
也许是者也察觉到了顺喜儿会变成和自己争宠的敌手,所以便想方设法的为难顺喜儿,以至于那顺喜儿忍耐不过,便是一口气投了湖。
思及此,顺喜儿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只听说过女子间有那争风吃醋的事,却不知男人吃起醋来比那女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当他问及为什么去年冬至已经被皇上看上,却到现在才招去侍寝的事,小宴儿也不得而知。只是说去年冬至之后边境蛮夷骚扰见多,皇上时常会亲征,大抵是和这些有关。
想着这些事,眼下便是来到了毓秀馆前。重彩重檐,绿瓦红廊,三楹雕花海棠贴金门敞着,里面有一群人正说笑逗趣,更听得有赌钱吃酒的声音,顺喜儿听得这一阵喧闹,皱了皱眉,没有进去。刚转过身想去别处看看,就看见小宴儿和小品子走了过来。
“你往这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小宴儿一心只怕他走丢去了别处,眼下见他在门口站着,不免得一阵心安。
“跟着其他公公走来的,倒是不会迷路。”顺喜儿老实回道。
“哼,你倒是不糊涂。”听他这话,小品子在小宴儿身后一阵哼哼,然后也不管他,便拉了小宴儿往那房间里去。顺喜儿笑了一下,并没有打算跟进去,小宴儿走过他的身边,却抓了他的手,一并的将他拉了去。
如同其他暖阁花房一般,这毓秀馆房间正中安设宝座,地平,五屏照背,一群人在照背前的长方桌旁吃酒做乐,或笑或骂,或坐或站。
转身看去,落地罩朝南,里设楠柏木包厢床和软炕,上首已经倒下了数人,看样子倒是喝得醉了过去。
顺喜儿正看着,小宴儿拉着他坐到那一群人中,此刻他才瞧见在那群吃酒的人中,原是有一个身着红色绣蟒曳撒,腰系鸾带的公公翘腿坐在太师椅上。
这人生得很是漂亮,鹰眼剑眉,挺鼻薄唇,眉目间透着这宫中太监身上看不着男子的英气,不过那握着酒杯勾嘴角浅笑的神态却是让人觉得他多了些无赖德性,破坏了原本有的那股子男子气。
发觉顺喜儿在打量自己,这人眨了眨眼也对着望了过去,而后斜眼笑道:“哟,这不是皇史宬的喜公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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