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延的长相随外婆, 除了那一双浅棕色的眸子, 五官和母亲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也是他的生日。
余延将三炷香插在遗像前的香灰炉子里,正好厨房的门打开, 余弘文手里端着菜走出来, 看到余延在给他母亲上香, 一句话也没说,冷着脸将菜摆上了餐桌。
余延插好香喊了一声爸,余弘文冷冷的嗯了一声,态度冷淡。
余延也不以为意,径自去了洗手间洗手。
他父亲恨他, 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
他是母亲死后一个小时才被剖出来的, 据说他这种被称为鬼子, 生而不详。
在医学上, 这叫奇迹;但是在父亲这里, 却是噩梦。
如果没有他, 母亲就不会因为得了妊娠期综合症, 在即将生产的当天突然离世。
他一出生就没了母亲, 而父亲也失去了妻子。
余延看着镜子里那双和母亲几乎一摸一样的眼睛,如果没有这双眼睛,他应该会被放逐得更彻底。
这里没有他的擦手巾, 余延甩掉手上的水渍来到餐厅, 桌上一共四个菜, 麻辣鸡翅, 麻婆豆腐,干煸香辣小鱼,还有酸菜鱼。
都是口味偏重的川菜。
余弘文正在摆放碗筷,两个人,三副碗筷。他始终冷着脸,见余延坐下,也没做声。
餐厅里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安静到有些冰冷,丝毫没有父子相聚时的温情。
“吃饭吧。”摆放好碗筷,余弘文才淡淡说了一句。
他小心的夹了块酸菜鱼放到了身边的空碗里,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椅子上,冷凝的表情柔和了许多:“阮阮,今天又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酸菜鱼,你尝尝。”
余延坐在对面,对此见怪不怪。
这一幕他已经见了二十八年了,已经成了习惯。
以前他还有些不能理解,可是现在好像有些懂了。
因为太爱,所以放不下。
余弘文给爱妻的碗里放了一块鱼肉后,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了碗里,但是他的口味和余延是一样的,比较清淡。太久没有吃辣,一下适应不了,被那冲鼻的辣味呛了好几下。
余延放下筷子,起身给他到了一杯温水。
“不能吃辣,就少吃。”余延淡淡的提醒道。
余弘文抬眸,看着镜片后那双和妻子极为相似的眼睛,一时有些愣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接过水连着喝了几大口喉咙这才舒服了些,不过因为刚才的咳嗽,脸上的严肃冷凝到是淡了一些。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距离上一次一起吃饭还是去年除夕的时候,时间一晃,又已经快到年关,余弘文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儿子。
家人和睦,是妻子生前最大的希望,今天是她的忌日,也许,她会回来看看吧?
今天过后余延也二十八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次见面对方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二十八了,对未来有什么安排吗?”两人安静的吃着饭,余弘文突然问道。
余延愣了一下,以前他爸从来不会主动找他说这些。他知道,对方会叫他回来,只是做给他母亲看的假象。
哪怕对方恐怕根本看不见。
这还是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对方居然会关心他的生活。
但是他早已经过了受宠若惊的年纪。
余延放下筷子,细细想了下,回答道:“接下来可能会结婚生子吧。”
这下轮到余弘文惊讶了,连筷子掉在了地上也没察觉到。
虽然不喜,但是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以为对方的规划重心会是在工作上。
在他看来,余延在锦城这么个二线城市的刑警大队里做一名普通的法医,是浪费了。
余延大学时期的导师是他的朋友,跟他提过很多次,想推荐他去京市的法医鉴定中心任职。
更何况,就这么冷情冷性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
他甚至从没想过余延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儿,然后结婚生子,组成家庭。
“有喜欢的人了?”余弘文不确定的问道。
余延淡淡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杨绵绵那张荡着酒窝的脸颊,他忍不住轻扬了下嘴角。
余弘文看到儿子这个表情如遭雷击。
太像了!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余延这么柔和的表情,那神态居然和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
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酸涩,余弘文弯腰捡起地上的筷子又去厨房拿了一副新的,出来时,神情早已恢复如初,他重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有时间就开回来给你妈妈看看。”
不是说的带回来给我看看,而是给已经过世的妈妈看看,这个要求若是放在普通家庭,恐怕会觉得有些诡异。
可是余家父子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于余弘文来说,就算妻子已经过世多年,也依旧是他心里挚爱的人,妻子拼命生下的孩子有喜欢的姑娘了,当然要带回来给妻子看看。
而对于余延来讲,带杨绵绵来见见母亲,是真的见一见。
想到这儿,余延的眉眼越发轻柔:“她很好,很可爱,妈会喜欢她的。”
说到妻子,余弘文身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顿时减轻了不少。说到可爱的姑娘,余弘文一下想起了这两天见到的那个搞封建迷信的姑娘。
刚才他回来时,隔壁已经没动静了,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想到这儿,余弘文眉头微拧道:“你妈书香门第出身,你要带回来的姑娘也不要差太多,品行最重要,不能只看长相,道德败坏的女孩子你妈不会喜欢。”
这几乎是这么多年来余弘文对余延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绵绵可是得到过群众赠送锦旗的好市民。又是锦城法学院全A毕业的高材生,论德,轮才都是非常出色的。
余延再次点头应了一声。
因为这一番还算融洽的谈话,这次午饭吃的比平时久了十多分钟,余延吃完饭帮忙收拾了碗筷就离开了,下次来,恐怕又是除夕了。
余延走后,余弘文慢慢踱到了妻子的遗像前,妻子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她的容颜永远的定在了二十六岁那一年,永远也不能陪他相守白头了。
余弘文伸手抚上相框,眼睛有些涩涩的。
“阮阮,阿延也有喜欢的姑娘了,要是你还在,一定很开心吧?”
一室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下午是两点钟的课,余弘文休息了一会儿,便拿起装着课本的公文包出了门,电梯门正在缓缓关上,可能是因为看到了他里面的人按下了开门按钮,电梯门关到了一半又缓缓打开。
余弘文连忙疾走了几步,在电梯门再次合上前跨进了电梯。
“谢谢。”余弘文一边道着谢,一边抬头。然后他愣住了。
是1603原来的住户,他们手里还牵着他们那个患了自闭症的孩子。
余弘文下意识的朝孩子看去,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灵性。
顾恒笑了笑道:“举手之劳,不用谢。”他们以前也住在这里,自然认得余弘文这个大学教授。
余弘文的注意力始终没法从圆圆身上挪开,不敢置信道:“这孩子……”
“托杨大师的福,孩子的病已经好了。”宁珍珍脸上的笑从刚才就一直没有消下去过,闻言立马道。
病了许久的孩子好了,她有种喜大普奔的冲动,恨不得昭告所有人她儿子病好了,余弘文的疑问正中她下怀。
说完,宁珍珍仿佛怕余弘文不相信似的,牵着圆圆的手哄道:“快叫爷爷。”
圆圆噘着嘴:“我才不要,我早上听到他打电话给警察叔叔,说姐姐搞封建迷信。”
“……”
*****
杨绵绵从外面回到小区,听见武小四房里有说话声,声音还有些熟悉,她顿了顿,敲响了403的房门。
“老大你可终于回来了。”开门的是武小四,他一脸菜色:“你快把这根墙头草领回去吧,他这都给我讲了大半天的道德经了。”
墙头草是木楠山一行后武小四给蔡宏安取得绰号。
“杨道友。”蔡宏安听到敲门声也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这话,他眉头一拧,一脸严肃道:“我是好心提醒,你的八字太轻,阳气弱,这种体质最易招鬼,若是每天沐浴焚香念经一个时辰,对你大有好处。”
“呸,你他/妈才阳气弱,找打吧你。”武小四一把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青龙白虎纹身。
他知道自己八字轻,但是阳气弱却是不认的,什么叫阳气弱?他可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怎么能说阳气弱?在他看来,这和说他不行是一个道理的。
武小四气的脸红脖子粗,随时想上前干一架。
他虽然略怂,但是蔡宏安长得跟只白斩鸡一样,他根本不怕,不就是他一拳头的事,他倒要看看,是谁阳气弱?
杨绵绵揉了揉眉心,一把拉开武小四,冲蔡宏安道:“有什么事?”
这么一提醒,蔡宏安才想起正事来,连忙从被包里掏出一张帖子来。
这个帖子杨绵绵有点印象,好像是道协的邀请函。
蔡宏安道:“上次那张邀请函让东山居的居士抢了去,今天师傅特地让我再送一张来,请您务必要参加。”
听这语气,看来已经知道她根本不是郁广平徒弟的事了。
杨绵绵没伸手接:“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和东山居没有关系,就该知道我不是什么修士道士,我去参加这个什么道协大会不合适吧。”
“怎么会?道门虽然讲究门规传承,但是如今玄门没落,各门各派都是前贤若渴,像杨道友这般能力卓绝的杰出人才去参加道协大会再合适不过。”蔡宏安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杨道友愿意,也可以在我混元观里挂个居士的名头,相信没人敢说什么的。”
蔡宏安说完这番话,就紧张的盯着杨绵绵。
这才是他今天回来的主要目的,自从知道对方能做出极品驱邪符后,杨道友在他师傅眼里简直就是个香饽饽。
他师傅今天本来是打算自己前来的,可是临出门时又怕杨道友拒绝,面子上挂不住这才转而让他来。
这任务可谓是相当艰巨了。
杨绵绵没有读心术,压根不知道他心里的期待。
“还是算了吧,今天已经有人举报我搞封建迷信了,我的目标是做个爱劳动爱科学五讲四美的好青年,这种活动,我不合适。”
蔡宏安嘴角抽抽:“……我们是有证的。”
而且你一个开了天眼的玄门奇才讲什么科学!鬼都不信!
对哦,现在当道士好像也是要拿毕业证的,算是国家认可单位。杨绵绵想起来这茬,还是摇了摇头。
“可是我没证啊。”
她是法学院毕业的,不太对口。
蔡宏安一脸郁色,但是对方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因为早就有心里准备,也没有太过失望,就是一会儿回去估计又要被师傅骂一顿了。
临走前,蔡宏安还是将邀请函硬塞到了杨绵绵手中。这张邀请函不一样,是特地写了名字的,也给不了别人。
蔡宏安走后,杨绵绵看了看手中烫金边的邀请函,心想道门也挺有钱的啊,连个邀请函都是镶了金边的。
她记得上次在清潭县被郁广平抢去的那张好像没有这条金边。
杨绵绵翻开邀请函,上面写了一排字。
诚邀杨绵绵道友于20XX年12月28日前往锦城金瑞酒店参加西北地方道协大会。
下面还有一排还有坐位号,像电影选座一样,印了个平面图,第二排三桌08位被标红。
哟,还是个C位。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杨绵绵也没在意,反正她也不会去参加这个什么道协大会。
杨绵绵打开门,本想把这邀请函扔进垃圾桶里,不过看它烫了金边,做得也精美,有些心疼,于是顺手将邀请函塞到了背包里。
手机传来一阵叮叮的短信提醒声,杨绵绵放下背包打开手机看了看,有好几条未读短信。
有一条是苏叶发来的,时间是早上,那个时候她好像在玩游戏没注意,还有几条是皇权办事处发来的信息。
原来是刚才那几只游魂已经去了地府报道,这些游魂呆在人间属于非法滞留,正经算起来,劝他们回地府应该是武小四的任务。
杨绵绵这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这些非法游魂去了地府,对地府来说是件好事,因此特地发来了一些奖励。
一只鬼魂10积分,杨绵绵数了数,居然有12只游魂,一不小心又赚了120积分,现在她离转职所需要的积分更近了。
她已经想好了,等积分够了就去申请换一个早九晚五的工作,然后在买个二居室,把他爸接过来。
未来真美好。
翻完了这几条积分信息,杨绵绵点开了苏叶发的信息。邀请她今晚参加本市的同学聚会,时间今晚6点。
这样的聚会,她以前是不会去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可能马上也要称为一名白领了,职场上,人际关系是很重要的。
杨绵绵打算今晚就不去跑车了。
差不多到了时间,杨绵绵穿了一件黑色的薄袄子就出门了,出门后才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小雨。
这个点若成是平时天应该还是亮着的,可是因为下了小雨的关系,天色暗沉。
墙角躲着几只小鬼,躲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夜色。
杨绵绵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懒得回去拿伞,将衣服的帽子往头上一兜就冲向了车旁,这一会儿功夫,衣服被打湿了不少。
她也不在意,反正她身上阳气重,感冒这种事对她来说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杨绵绵开车来到苏叶说的聚会的地方,是家火锅店,现在正是饭点,店里的人还挺多了的,一进门,那种热热嚷嚷的气氛扑面而来。
他们没选择包厢,就在大堂角落靠窗边的位置上,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围成了一圈。杨绵绵进门,一眼就认出了苏叶,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苏叶的肩膀。
“杨绵绵,你来啦?!”苏叶有些意外,她没收到回复还以为对方不会来呢。
上次杨绵绵帮过她之后,她真心把对方当成了朋友,所以这次同城同学聚会她才会给对方发短信,不过却没报多大希望,毕竟大学那会儿杨绵绵可是出了名的冰山可爱多,从来不会参加这样的聚会。
现在对方会来,是不是说明是卖她的面子?苏叶这么一想,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连忙招呼她入了座,并叫服务员添了副碗筷。
杨绵绵目光轻轻扫了一圈,叶斌也在,不过苏叶这次没再像往常一样挨着他坐,想必是已经发下了。
其他人大多都是熟面孔,同班同学,但是她叫不出名字,只能含蓄又不失礼貌的笑笑。
“苏叶你可真行,没想到连杨绵绵都能叫来,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讨厌她的吗?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说话的是个短头发的女孩,身材很高挑,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北方的口音,杨绵绵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她叫什么。
苏叶脸上的笑容一僵,她以前和卢云走得近,因为卢云的关系确实是对杨绵绵有几分排斥。
短发女孩儿见苏叶表情有些不自然,连忙笑道:“啊,不好意思,我们北方人就是性子直嘴快,我没什么恶意的,你可别介意啊。”
“行了,难得聚一次,别说这些扫兴的事。”叶斌看了看杨绵绵,出声打圆场。
“对啊,对啊,牛莉莉就是这个性子,别往心里去,大家同窗四年也是缘分。”其他人纷纷附和。
不过因为刚才那句话,气氛多少还是冷了一些,牛莉莉神色轻松,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杨绵绵默不作声的看了对方一眼,心里微微有些惊讶,这人身上的阳气挺重,却又和她的不一样。
因为入职了地府特招部,自己身上的阳气被中和了很多,加上有意克制,并不会太过外放出来。可这牛人就不一样,那身上的阳气就想刺猬一样。难怪说话的时候自带三分火气。
大家一边涮着火锅一边唠嗑,气氛又慢慢热络了起来。大学同学聚会,说白了就是比比工作、比比工资、顺便八卦一下对方的新恋情。
混得好的,五分能说成是十分,混得不好的,低着头不怎么搭话。
杨绵绵第一次正式的参加这样的聚会,觉得还挺新奇的。
听了一圈下来,在座工作最不错的就属刚才说话很冲的牛莉莉,在一家大公司里当法务,工资高,待遇好,工作还轻松。
然后就是苏叶了,因为之前她不小心将驱邪符放到文件袋里救了向意一命,向达投桃报李,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状似随意的提了次她的名字,为了巴结向达,最近不少人到他们事务所点名要苏叶接案子。
苏叶现在已经升职成他们事务所的一名律师了,有单独办公室的那种。
像他们这种刚毕业不久就能有这种成就的,怕就只有苏叶一个人了,其他的人大多还在律师事务所里打杂呢。
这恐怕也是牛莉莉一上来就针对的苏叶的原因,谁愿意自己的光环被别人分去一半?
杨绵绵是属于被牵连,躺着中枪。
大家聊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有人按赖不住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杨绵绵。
“杨绵绵,你现在还在做网约车司机?”牛莉莉举着酒杯,脸上透着抹揶揄,“你可是我们班的学霸啊,要是别人知道咱们法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去当了网约车司机,估计没人会来咱学校读书了。”
杨绵绵点头,对方说的也没错,事实确实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成绩优异,毕业的时候她的导师还曾想把她介绍到自己和朋友合伙开的律所,后来得知她去跑车,差点没气出老淤血。
“绵绵爱做什么工作,还要你管啊?”苏叶反驳道,不过一想到她当初也这么吐槽过对方当司机这事,所以这话说的颇为心虚,不怎么硬气。
酒过三巡,有意打圆场的同学也都有些飘了,都嬉笑着看着杨绵绵,等着她怎么说。
就连叶斌居然也没做声,苏叶已经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他也想没看到一般。
其实上一次叫杨绵绵来他们公司上班被拒绝后,叶斌就有些气杨绵绵不识好歹,如今借着几分酒意,也想看看对方怎么解决当下的窘境,如果她愿意像他求助的话,他再帮忙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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