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那包草药起了作用, 第二天枝夕下床时,脚腕已经完全没了不适, 她打开手机, 发现一个半小时前轰给她发了条消息。
他在消息中说自己有事先出门了, 中午之前会回来。
枝夕抱着手机发了半分钟的呆,有点茫然。
两人说是一同出来旅游, 但整个旅行路线以及食宿交通, 全都是轰一个人做的规划,简而言之就是枝夕这趟旅游只需要带个人就行, 连脑子都不用带。
……不得了, 罪恶感更强了啊。
说起来这趟旅行大概花费是多少呢?AA是肯定要AA的,但轰一直在有意模糊每一项的花费,枝夕只能自己去猜或者偷偷摸摸地看,然后默默记下来。
她在楼下附近用完早餐,因着人生地不熟, 也不敢乱跑,乖乖回了房间打开电视看。京都的地方频道与其他城市没有太多不同, 无非报导的是当地的每日新闻, 偶尔插播一下全国性的时事。
不过今天又不太一样, 因为今天是夏日祭,电视屏幕上, 穿着浴衣的女记者正站在一条古街前做现场的情况播报。
夏日祭啊……枝夕呼出一口气, 倒在床上, 看向窗外的蓝天。
应该会很好玩吧。
不多时, 轰敲响了她的房门,他看起来有些急,白皙的皮肤上呈现出在烈日下运动过后的潮红,鼻尖浮了一层薄汗。
枝夕有点错愕,赶忙侧身让他进屋,一面倒水一面问:“焦冻,你是出去办公了吗?是事务所的事……?”
他递来一个小小的御守,“你把这个收好。”
“嗯?”枝夕不解,她看了看手中的御守,那上面的花纹很精致,“这是干什么的?”
“是我刚刚从护王神社那求的,据说那里供奉的神明可以保佑祈愿者的腰足健康。”轰垂下眸,“脚还疼吗?”
“……不痛了,真的一点也不痛了,谢谢焦冻。”
枝夕实在是很惊讶,毕竟轰焦冻不是一个信这些的人,他向来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想要的东西,今天竟然会为了一个御守而在大清早匆匆出门,得是担心她的伤势到什么程度。
她一边想,一边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担忧,很快便被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所取代。
这个人,连自己有多担心都不愿让她知道,像是生怕她有什么心理负担一般。
枝夕默默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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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今天的第一站是其出售与展示的工艺品有国宝之称的西阵织会馆。
在听到轰和司机报出地名时枝夕就开始紧张,她在作为闲院枝夕时学习过关于日本的一些传统方面的知识,其中就包括友禅染与西阵织,而闲院枝夕的更衣间里也架着几件十分华丽的西阵织打卦。
因为这段经历,枝夕大概清楚这些衣物有多昂贵。
会馆里面积很大,分了好几个区域,由于最近没有展览会,所以工作人员先带着两人去了织物陈列区。
这里的工作人员多为中年女性,姿态娴静举止高雅,穿着深色的振袖走在前面轻声细语地做着介绍时,枝夕简直有点愧疚——她好歹也是赶鸭子上架般学过一些礼仪的,如今却被秒得渣都不剩。
“和服制作工艺复杂,耗时耗工,旨在勾勒出穿上它的人最美的一面。这里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由有多年经验的工人精心制作,从布匹的材质到友禅花色,从针脚剪裁到西阵织法都力求完美。”女人停下来,声音温柔到了骨子里,“这一边的展品可以提供出租和出售服务,如果二位有感兴趣的可以尝试一下。”
枝夕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前方,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没忍住抽了口凉气。
实在是……太惊艳了。
她的目光一一从那些堪称艺术品的衣物上滑过,每一件都散发着娇气矜贵的气息,属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就和闲院枝夕的更衣室里那几件架子上摆放的一样,光是看看就很震撼了,哪还敢往身上穿。
“你喜欢哪件?”
轰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枝夕咽了口口水,“……都挺好看的。”
她根本不敢专门指出其中一件来,因为轰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买下。
这怎么还得起。
男人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一件水红色的打卦前,微微偏头:“你喜欢这件吗?”
太正式了。
枝夕看着那件红底仙鹤柄流水纹的打卦,虽然被它的华美所惊艳,却还是很快摇了摇头:“很好看,但是好像……不太适合我。”
轰指向另一件正红色的打卦,“那这件呢?”
枝夕继续摇头,“这个好像结婚穿的哦。”
工作人员在一旁掩唇轻笑,“这几件的确是神前式婚礼会用的第二套礼服,如果二位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更多花色的定制。”
“枝夕结婚的话,想穿这些吗?”
轰看了过来。
枝夕:“……?”
枝夕:“我不结婚。”
她哪敢回答这种问题。
不过很显然,轰问这个问题也只是开玩笑,枝夕的反应让他眼底浮出了一层浅淡笑意。
最后两人从会馆出来时,彼此都换上了浴衣。虽然夏季的衣物相比之下价要低廉一些,却依然不菲,枝夕本一件也不打算接受,却捱不过轰的一句“今天是夏日祭,大家都会穿浴衣”。
她也不太明白的是,明明只是试穿几件衣服而已,为什么工作人员会过来用软尺测量并记录她的身体数据。
服务这么细致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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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未暗淡,庙会的展位就已经陆陆续续地摆出来了,街上行人渐多,的确如轰所说的那般,有不少女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各色浴衣在一起走着,时不时发出轻笑声。
“哎,女孩子们真可爱啊,真好。”枝夕目光看过去,又慢慢移到道路前方,路两旁时不时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和食物被煎烤过后的扑鼻香气。她很享受这样的氛围,虽然有些拥挤,却很有“人气”,让人感到自己也跟着鲜活灵动起来。
轰走在外侧,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护着她不被路过的行人磕碰到,听到这句话,眉骨微抬:“男孩子不好吗?”
“……焦冻,你不至于连这个醋都吃吧。”
枝夕感到不可思议,故意打趣:“你怎么不想想,那些可爱的女孩子们有多嫉妒我呢?我可是看到刚刚过去的好几个都在偷偷看你哦。”
轰焦冻神色淡淡:“是吗,我没看到。”
不过很显然,他的心情不错,拉着枝夕停了下来,给她买了一根苹果糖,又把她提在手中一晃一晃的小手袋接了过去。
青年身着一身青墨色浴衣,提着这样一个月白底绣红梅花的手袋,颇有几分不伦不类。但轰焦冻做得很自然,而枝夕也注意到周围有不少情侣,男方都自觉地帮女友提着手袋,如此一来,他这样做也一点不突兀了。
轰焦冻定定地看着她。
黑发女人的身形有些瘦削,他总觉得她还应该多吃一点才好。她身上的月白色浴衣很衬肤色,不过她本来就很白。女人小口小口咬着苹果糖,嘴唇便不经意间被沾染到了一点糖果的颜色,透红的,泛着润泽的光。
有来往的路人被她的容貌所吸引,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女人毫无所觉,依然在朝四周投去打量的目光,她是第一次参加夏日祭,自刚才起就很新奇,也很兴奋。
轰焦冻目色微沉。
路过一家卖面具的摊位时,他挑了个猫脸面具合在了她的脸上。
枝夕猝不及防:“……焦冻?”
“你戴着吧,这个很可爱。”
“?行。”枝夕没多想,她也觉得这家的面具很有意思,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一旁的摊位吸引了过去,那是一个捞金鱼的小摊,付钱后就可以捞三次。
看到她这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轰付过钱,接过老板递来的三个纸网,拿了一个给她:“你捞吧。”
“嗯!你看好咯!”
枝夕捞了一把袖子,慢慢蹲了下去,将纸网伸到水里,瞅准一条红白相间的小金鱼一捞——
破了。
枝夕:“……”
轰:“……”
枝夕:“不准笑!换你来!”
她佯作气呼呼,站起来退到一边,把面具推上去,瞪大了眼睛想看轰焦冻的战况。
结果他刚把纸网伸入水面,就破了。
枝夕:“……”
枝夕:“怪这个纸网太破啦!我懂的。”
熟练地挽尊。
还剩一次机会,她决定还是让轰来,这样的话如果一条也没捞上来那么他的责任就还要大点——反正枝总可是不会背锅的。
一瞬间,她感到身旁传来一点儿不甚明显的寒意。
轰弯下腰,成功捞出了那条红白相间的小金鱼。
老板笑眯眯地将它装在了有水的塑料袋里,还送了一条黑白花色的小金鱼,“一只的话,也许会寂寞哦。”他这样说着,一边感慨:“英雄焦冻的女朋友很可爱呐。”
——来了来了,这种老套的走在街上被人认出并误会关系的情节。枝夕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毕竟不管怎么说,轰焦冻如今也是一个名气很大的公众人物。
“嗯,”
身旁的人却先替她回答了,他接过塑料袋,瞥了她一眼,声音噙着笑意:“是很可爱。”
“……”
枝夕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就这么误会吧,毕竟他都这么说了,她要是再解释,估计会尴尬吧。
但还是很不服气地趁着人不注意,在他的腰上轻轻掐了一下。
“你刚刚用了个性,对吧?”她昂着头,瞪圆了眼小声问。
轰避开她的目光,“……我用冰加固了一点纸网。”
“你这小坏蛋。”
枝夕说完,自己却笑了出来。
英雄,焦冻呐。
在一些小事上,真是幼稚得不行。
-
当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洗尽铅华,真正的夜幕降临了。此时主街道上人来人往,已经称得上是摩肩接踵,如果不是因为被轰牵着一只手,也许枝夕就同他走散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牵手”也是一个很亲密的行为,但一旦对象是轰焦冻,枝夕就觉得……没什么。
她把这归因于两人以前睡在一起过(?
所以没什么好小题大做的。
而看轰的神色,他似乎注意力全在路两旁的摊位上,时不时停下来问她想不想吃这个那个,一路走来,枝夕的肚子被章鱼烧,鲷鱼烧,棉花糖,炒面所填满,保守估计今天回去会胖五斤。
人群中传来骚动声,紧接着,第一朵烟花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绽开了,其次是第二、第三朵……烟火热烈绚烂,在夜空中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你想看烟花吗?”
一片喧哗之中,枝夕的耳畔传来轰的声音。
“想啊,”四周太吵,她不得不把声音提高些许,“是不是走前面去看会好一点啊?感觉这边好挤噢。”
“跟我来。”
轰说完,牵着枝夕的那只手使了几分力,他们在拥挤的人潮里穿梭,枝夕看到两旁有许多张陌生的面容向后移去,渐渐的,他们把人群的喧哗抛在了身后。
轰焦冻带着她来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山坡上。这个时候,天边的烟火依然未落,而因为高度,枝夕甚至觉得那些漂亮繁盛的花离她更近了些,仿佛伸手便可摘下。
“这里安静多了。”
枝夕坐在长凳上,不怎么优雅地晃着小腿,在烟花绽放的间隙说道,“虽然我很喜欢那样热闹的场景,不过太吵了的话,也有点累呢。”
“嗯。”
轰焦冻不喜吵闹的环境,正如她所说,那样会容易使人疲倦。
但一个人的话,又未免会感到寂寞。
而两个人,则是刚刚好。
他想。
这个想法并非毫无道理,相反,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在她刚出现的那段时间里,轰的确有感到过吵闹的时候,而习惯之后,少女的声音却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哪怕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而他几乎连应声都很少。
可他却是如此的依赖。
以至于在少女消失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适应那样的寂静。
人在不够成熟时常常会有些热血上头,出现幼稚的念头或愿望,人们把这统称为年少轻狂——当然这是好听一点的说法,更直接的说法是年少无知。
轰焦冻也曾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冒出过一些曾经显得很虚无缥缈、很无稽的念头。
他想带她去看人潮汹涌。
他想带她去逛车水马龙。
他想带她去嗅姹紫嫣红。
他想带她去赏烟火星空。
而如今,这些事,他都一一做到了。
身边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声感慨:“烟花真美啊。”
“嗯,”
轰侧过头,定定地注视着她的侧颜,有明灭的烟火在他异色的双眸里坠落。
枝夕察觉到从旁传来的目光。
两秒过后,她转过头来,直直地对上他的双眼。
这是一双多么干净的眼睛呢,干净到什么都藏不住。
她以前听人说过,喜欢一个人是根本藏不住的,哪怕竭力掩饰,那些东西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更何况,轰焦冻从没有想过要藏。
他在他的面前,自始至终都是如此的坦坦荡荡,不加一丝遮掩。
最后一朵烟花坠落了。
她听到他继续说,
“和今晚的夜色一样。”
那一刻,四周变得好安静,鸣蜩似乎已经入睡了,连轻柔的晚风也在此驻足。
而她第一次,听到了自己左胸口传来的,心跳乱了一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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