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焦冻把这次旅游的第一个目的地定在了京都久负盛名的清水寺。
清水寺位于京都东部音羽山的山腰, 是历史十分悠久的一处景点,每年十月底十一月初, 会有大量游客赶往这里,欣赏它四周美得夺目的京都红叶景。
不过现在还是八月。
也就是说, 他们这次来这里旅行, 实际上不太是时候。
不过枝夕倒不怎么在意。她感冒刚好, 好不容易能出来透个气, 去哪都比待在病房要来得开心。托了不是旺季的福, 在爬了长长的台阶之后,可以看到寺庙周围的游人很少, 三三两两地逛着,偶尔会停下来一起拍照。
“枝夕,”轰焦冻走到门口附近洗手的地方, “过来洗手。”
“噢。”
枝夕应声走了过去, 认真地观察着他的动作:先右手拿水勺柄舀水洗左手, 再反过来, 后面还要漱口竖勺、洗勺——轰做得一气呵成, 看得她有点晕:“焦冻, 参拜神社原来这么讲究的吗?”
“…是有这样的规矩。”
轰焦冻转过身,眉目柔和,“慢慢来, 我教你。”
洗过手, 他们朝寺内走去, 枝夕在台阶前停下脚步, 抬头望向上面的那幢古色古香的三重塔,有些感慨。
她其实是见过它的。
在一百年前的京都。
那个时候司机开车经过附近,隔着远远的距离,枝夕看到了那座高度相比之下要显眼不少的三重塔,漆着橘红色的塔身十分精致,飞檐翘起——它同现在的样子比起来又有了些细小的变化,想来是这一百年里经过了几次修缮。
轰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枝夕?”
“没什么,”枝夕笑着摇摇头,跟上他,“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而已。”
寺内有投钱的木箱,投完后可以扯一扯它前面的红绳,然后许个愿。枝夕对这些带有神明传说色彩的事情比较有兴趣,若究其原因,大概是她颇受某位比肩神明的少年的照顾。
她接过轰焦冻手中的硬币投入箱中,然后学着方才几名游客的动作,扯了一下绳子,双手合十闭上眼。
过了几秒,枝夕睁开眼,结果身旁的人不见了。
……她刚刚许的愿望不是这个啊??
耳旁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响。
女人惊讶地转过眼,入目是一只精致小巧的铃铛,被彩色的小绳系着,上面有樱花花瓣形状的镂空雕花。
轰焦冻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刚刚路上看到的,你应该会喜欢……吧。”
声音越说越低。
枝夕没忍住笑了出来。
“谢谢焦冻,我很喜欢。”
她接过,看到绳子的一端还绑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类似于“心想事成”的祝愿语。
“焦冻想知道我刚刚许的是什么愿望吗?”
枝夕把铃铛绑在了腰间,对他眨了眨眼。
“是什么?”
轰焦冻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问出口,一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还是别说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看不出来焦冻很信这个啊。”
他轻咳一声,可疑地移开了目光,“本来是不信的,后来遇到了你。”
“……对哦。”
枝夕想想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降临方式可是一点也不科学。
当时把轰吓得都摔了。
-
从清水寺出来之后,两人在下一个目的地上面有了些分歧。
说是分歧,实际上整个过程只有几句话:
“我们接下来去河合神社。”
“那是干嘛的?”
“……求美丽容颜的。”
枝夕一惊,后退了一步,目光复杂地看着轰:“你觉得我丑了。”
“我没有,我只是……咳,”
话题发展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轰有点慌,
“……我以为你们女孩子,会比较在意这个。”
他其实是不信那些神社祈福的——至少以前不信。
但是想到女孩子都喜欢漂亮,轰便觉得带枝夕去一趟河合神社,能让她开心一点,也不错。
“漂亮不漂亮什么的,我不在意这个的呀,焦冻。”
枝夕又上前一步,把脸凑到了轰面前,认认真真道:“你看我现在的脸,相比之下,就没有原来的那个好看对吧?但是外貌什么的哪有……”
她想说哪有金钱来得重要。
但对方却打断了她。
“很好看。”
“……什么?”
“枝夕很好看,”他抬眸看向她,一字一句:“一直都很好看。”
今天的太阳并不烈,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在地上,在一块一块光斑之中透出暧昧的影子。枝夕还未来得及向后拉开距离,两人之间近到她可以看清轰的睫毛上闪耀的细光。
突然的,就有些紧张了。
她吞了口口水,装作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焦冻,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片刻的安静。
“是因为眼睛吗?”
枝夕想到了之前被其他人认出来时的情况,小心地做出猜测。
“不,不是……我不知道。”
实际上直到如今,轰焦冻也不能确定,让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就认出她的,到底是什么。
是目光吗?是声音吗?……他一一思索过,但却都被自己否认。
那只是一种,直觉。
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暗示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
枝夕看到青年的神色,便知他正在为难——想想也是,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情,要解释清楚估计也不容易。
于是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摆,“焦冻,不说这个了,这附近有没有求财运的神社?”
轰回过神来,“有是有,不过,”
他斟酌了一下,“枝夕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嗯。”
“是什么?”
他给她买。
枝夕正色:“我想买房。”
轰:“……”
他大概能猜到她想买房的原因,那并不是很让他高兴的事情。
不过最后还是搜了地图,两人一同去了专门求钱运亨通的御金神社拜了拜。
枝夕甚至买了个御守。
第三站是滋贺县的日吉大社,也是今天的最后一站。
从京都市坐电车过去不过一个小时,日吉大社位于琵琶湖西岸,周边风景优美,最大的特点大概是人少,即使是在旺季,游人也不多,更不用说是现在。
枝夕跟着轰在林间小道上慢悠悠地走了十分钟,突然有点困惑。
——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以前就有听说,每逢节假日或旅游旺季,各类景点的周围便会被游人挤得水泄不通,一天下来也许景色没看到多少,人却累得能倒头就睡。她在来之前可是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结果一连逛了两处,几乎所有的时间里,她与轰都是像现在这样,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偶尔看到吸引人的地方,还能停下来多拍几张照片。
怎么感觉这么适合养老呢?
枝夕接过轰递来的一盏抹茶,小口小口啜饮,唇齿之间皆是沁人心脾的茶香。这里是专门供人休息的厅堂,盘腿坐着,饮一盏茶,欣赏外面的苍山绿树,很容易便叫人忘了时间的流逝,沉浸在眼前的秀丽景色之中。
“如果我们十一月来的话,这些枫叶就都是红色了。”
四周太安静,轰焦冻便稍微凑到了枝夕的耳边,低声说道。
枝夕想了想那样的画面,有些向往,“那我以后,还要找准时间再来一次。”
“你和谁来?”
“焦冻很在意?”她斜眼看他,语气里有故意的逗弄,“偏不告诉你。”
“……哦。”
这对话简直像发生在小学生之间的,枝夕绝对不会承认是她把已经是个成年人的轰带得同样幼稚。两人没再说话,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我们晚上吃什么?”
枝夕问。
轰转过头来,“你饿了吗?”
“有一点。”
“那先饿着吧,之前买完那个铃铛没钱了。”男人说起鬼话来一本正经,“我等下出去问问能不能有人可怜一下我们。”
枝夕:“……”
枝夕:“你留在这里吧,我拿你照片去联系一下外面的富婆,我听说这个挺赚的。”
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不明白她从哪学到的这些。他站起来,朝着仍盘腿坐着的枝夕伸出右手,“走了,下山了。”
枝夕笑嘻嘻地把手搭了上去。
两人慢悠悠地在四周的庭院逛了半圈,期间轰被一只从窝里跌出的小鸟给撞了胸口,枝夕在一旁嫉妒了好半天,不停地念叨这年头怎么连小鸟也看脸。
轰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发动个性让自己升高到半空,把那只小鸟又放回了巢里。
男人做这些的时候,枝夕就在下面,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真好,她想。
过了这么久,他依然是那个对世间心存善意的温柔少年。
……
枝夕在下山的石阶上崴了脚。
她自忖走得很小心,轰也一直半伸着手在身后虚虚扶着,却还是一处不慎,踩到了湿滑的青苔,好在轰反应很快,马上就拉住了她,左脚脚腕依然被不轻不重地崴了一下。
疼得她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伤到哪里没有?”
轰焦冻很着急,一手扶着枝夕的腿以防她摔倒,身子蹲了下去,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脚腕,没敢用几分力:“除了这里,还有哪里疼?”
“……我没事啦。”
虽然之前就见识过他在自己的事情上的小题大做,枝夕还是有些错愕,为了让轰放心,她轻轻动了动脚腕,语气轻松,“焦冻你看,真的不疼——至少不怎么疼。”
其实这话有些逞强,刚刚崴过,痛还是挺痛的,但同她之前经历过的那些相比的话,这就跟被一只蚊子叮了一下般,几乎没什么感觉了。
青年突然沉默了。
枝夕有点不解,左手慢慢抚上他的发顶,安抚道:“怎么了?我没骗你啊,焦冻,你起来,当心蹲久了头晕。”
他垂着头,没有看她。
良久。
“你之前……”
枝夕没听清,“什么?”
他抬起头来,神情隐忍。
“你之前,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声音极轻,像是生怕把什么东西打破了般。
这是轰第一次问她,关于之前的事。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枝夕本来没觉得那些过往怎么样,过往之所以是过往,就是因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去回想并不能改变现状,也没有那个必要。
可是现在。
现在,她被眼前的人——可以说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用这样的神色,这样的语气,去询问她,关于过去的经历,
——枝夕突然就感觉,很委屈。
委屈得她连话都来不及说,鼻尖就猛地一酸了。
她极快地别过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把刚开始酝酿的液体硬生生憋回了去。
再度转回来时,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还好啦,焦冻,都是小事,而且都过去了。”
“我知道,”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动摇,
“但是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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