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枝夕用钥匙打开门时,屋里一片静悄悄。
轰焦冻这处居所的面积不小, 她从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就这么觉得了。不记得是在哪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一幢房子, 假如从未住过人,就很难变旧, 甚至过去很多年都能保持崭新的模样;但只要有人住了进来,哪怕只有极短的时间, 哪怕只有一次,人去楼空后,房子就会以千百倍的速度衰老。
虽然知道以青年的家庭条件和如今的社会地位来说,将住处选在这里是最优解,但枝夕一直觉得,他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显得有些寂寥。
她弯下腰, 将鞋脱下摆在一旁——随之便注意到了不对劲。
玄关处前方的地砖上, 躺着一张纸条,枝夕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下上面的字迹,确认是自己中午离开时放在餐桌上的那张:
[焦冻, 我今天和出久有约,晚饭应该回不来啦, 你要记得去外面吃点东西哦。]
她直起身子,朝客厅看去,过道上拖鞋摆放得有些凌乱, 客厅那里也是一片混沌的黑, 视界范围内唯一的光源是从窗外漏进来的稀薄天光。
有点不放心啊, 枝夕站在门口略一犹豫,伸手按开了最近的灯。
是玄关到客厅那一段路上,挂在墙壁的壁灯,光线昏黄微弱,平日里装饰功能远大于实用性——但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也够了。
因为她看到客厅的长沙发上,有人正缩成一团,好像睡着了。
枝夕蹑手蹑脚走了过去,怕把人吵醒,她没再开其他的灯。轰的睡颜很安静,呼吸声浅得几乎听不见,他还是没有找到时间去理发,过长的刘海凌乱地散落在被他用来当枕头的靠垫上,遮去了小半张脸。
中央空调的冷气开得十足,仅仅是站了一会儿,枝夕便感到自己身上的热气散尽,随之而来的是一点点寒意。她皱着眉有些苦恼地看着沙发上的人,踟蹰几秒,最终在“将他喊醒”和“去抱床被子过来”之间选择了后者。
轰焦冻近段时间来的睡眠似乎不太好,要是现在被喊醒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睡着,枝夕抱来他卧房里的薄被,小心翼翼地将男人从脖子到脚都裹了起来,这才放心地准备回房沐浴。
谁成想她刚要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了布料摩挲的声音,一片黑暗之中枝夕听到他似乎不□□稳地动了动。
“……你回来了,啊。”
还是把人弄醒了。
枝夕有点懊恼,转过身去蹲了下来,“嗯,焦冻你醒了的话就回房睡好不好?在这容易感……”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很含糊,困极了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枝夕甚至以为他在说梦话。
他翻了个身,头朝向里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双色的头发被压得乱翘,就差没直接在脑后挂上一个写着“我不高兴”的牌子。
枝夕无措地站在沙发边,一双准备去拽他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你手还没好,我怎么会走……等等焦冻,你是不是喝酒了?”
之前离得远还没察觉到,现在就站在他身侧,枝夕能嗅到轰身上传来的淡淡酒香。
半晌没有声音。
“……焦冻?”
睡着了。
枝夕无奈,长长叹了口气,又伸手替人把被角掖了掖,独自回了房。
她走之后,原本闭着眼的男人动了动,慢慢转过身来,双目直直地注视着二楼她的房门。
方才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才回来啊。]
那样太软弱了。
轰焦冻今天有一个应酬,不是什么必要的,按他平日的习惯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推掉,但今天不知为何,他却去赴了面,把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些人都吓了一跳。
……大概是,不想看到自己回家以后,屋子里空荡荡的场景吧。
酒桌上没人敢灌他,就冲着他打着石膏的手。但怀着某种微妙的心理,轰却自己喝了几杯,度数不高,一点稀薄的酒意也在回来的路上散得差不多——然而当他打开门,发现家里还是空无一人时,却由衷觉得自己还是醉了比较好。
至少那样能让他逃避一下某个现实。
她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轰焦冻感到很恐慌。
这段时间来他有意要和她拉远距离,行为上表现得很明显,她也感受到了。然而当真到了那一刻,轰却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他做不到那样冷静理智克制。
光是想到她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以后会离他越来越远,甚至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他就难过得心里像豁了个口子,大风冷飕飕地往里灌,吹得到处都是空荡荡。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
来到事务所的第三周,勘察部的一切工作才算是真正上了手。收到坂井七咲的“出外勤”通知时,枝夕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很意外么?不过做我们这项工作的,的确要经常去现场呢。”坂井轻笑,“阿凛是英雄Deku的女友的话,应该也认识很多他的同学吧?也许今天能在现场看到喔。”
枝夕点点头,又摇了摇:“我和出、和英雄Deku已经分手了。”
“——诶?!”
“嗯。”枝夕不打算多聊这个,拿起坂井不久前递来的资料开始翻看,“所以我们待会是去A区负责一起犯罪事件后的现场勘查吗?”
“是、是的。”
坂井七咲下意识地想多问,但理智让她及时刹住了脚。接触了三个星期后她已经发现,二之夕凛是一个在工作方面无可挑剔的人,学起东西来速度极快——但往往越是这样的人,在个人生活方面防备心越重。
与其他许多职场新人不同,二之夕凛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套话的人,无论是作为上下级,还是作为平级。
坂井七咲渐渐意识到了这点。
……
到达A区的案发地点时是上午十点半,太阳还未爬得很高,温度却已经有些许灼人。这一次的现场是一所百货大楼,资料显示不久前在这里发生了一起罪犯挟持人质进行抢劫的恶性事件,好在当时在附近活动的英雄很快赶到并将其与另外两名同伙制服。
枝夕胸前挂着工作牌,未经阻拦地过了警戒线,同坂井七咲一起进行现场的勘察与清点。不得不说,这家百货公司的损失有些惨重,有不少柜台被什么重物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几根承重柱也仿佛被炸过,裂纹深深浅浅,还散发出焦味。
坂井七咲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做着记录:初步估计,25%以上的承重载体受损,40%的电路需进行维修……
外面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紧接着,是一阵骚动,枝夕不放心,接到坂井的眼神后她走到了百货大楼的门口朝外看过去,发现那是几名护士在与一个人进行争执:
“……不行的,您这个伤势需要……”
“老子——我说了不用就不用。”
“可是……”
枝夕惊呆了,“胜己?”
上一秒还直着脖子和人争论、死活不肯上救护车的金发男人全身肉眼可见地一震,回过头来,“……靠。”
枝夕眉骨微抬:“你说什么呢?”
“……”
爆豪的嘴皮动了动,眼睛朝四周瞟去,也不管周围多少路人正拿着手机在拍,就这么大喇喇地朝她走了过来:“今天负责这里的是你啊,蛋卷。”
对于他生硬的转移话题行为,枝夕丝毫不配合:“去医院。”
“……你在命令老子?”
男人的声音骤然低了几度。
“去医院。”
枝夕一点也不怵,“胜己,就你现在这么凄惨的样子也想吓到我?”
看来这一次的罪犯实力不俗,爆豪胜己一打三能把自己的衣服打破,全身上下虽然肉眼看不见重伤,划破的口子却不少。她双眼一眨也不眨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完,再度抬眼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幸灾乐祸的笑:“还是说你怕打针吃药?”
这是最蹩脚的激将法了。
但对眼前人,却十分有效。
爆豪立马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嗤,表达自己的不屑,转过身朝已经装了三名重伤罪犯的救护车走去,一步三回头:“蛋卷,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哪家医院。”
“知道了。”
枝夕这回配合极了,笑得特别乖:“英雄爆心地也太厉害了吧,居然一挑三、救下了这么多人,感谢国家、感谢雄英,能做这样了不起的人高中同学我真是三生有幸——回头我忙完带鲜花水果去慰问你啊,大英雄。”
“……滚。”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
不过……听起来意外的顺耳。
“嗳,不要这么凶嘛。”
——他哪里凶了啊!
-
将数据都整理好上传之后,正好是午休的时间。和同部门的人打好招呼,枝夕一个人出了门。
医院离事务所倒是不远,乘公交车二十分钟就能直达。她没忘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下车之后特意在医院门口的商店买了个果篮,特意挑了上面绑有大红蝴蝶结的那种,又买了一束花。医院门口这些东西的价都要高一些,枝夕付钱的时候肉痛得不行。
按照爆豪胜己的性子,也按照他的恢复能力——估计最晚明天就会出院了,要是医生检查完没有严重内伤的话他说不定今晚就会翻墙跑路。枝夕觉得自己有必要在那之前和他吃一顿饭,一来是因为自七年后到现在,他们还没好好说过话,二来……果篮和鲜花的钱不能白花(。
问过护士,到达病房门口时,里面没有声音。
枝夕推开门,暖融融的风灌了满怀,已经换上病号服的金发男人坐在床头,听到动静投来淡淡一瞥:“慢死了。”
“唔,胜己这么盼着我来?”
枝夕早已摸清楚如何听懂他话里的真实含义,动作无比自然地把鲜花抱到了床头柜上,又将果篮提到了爆豪面前:“喏,鲜花赠美人,水果赠英雄,胜己两个都是,看我是不是很够意思?”
爆豪的嘴角抽了抽:“你在讲什么屁话,谁让你买这些来了?”
“干嘛,给你削苹果还不乐意啊。”
“呿。”
“你怎么不开空调啊?”
刚从外面进来,枝夕有点热。
“不习惯。”爆豪说完这话,缠着纱布的双手却撑在了身侧,枝夕眼尖地瞟到了他的先兆动作,赶忙伸出手做阻拦状:“诶诶你别动,别把伤口撕裂了,不开空调也没事,反正你这里风大。”
爆豪胜己眼睛都瞪直了:“你把水果刀拿远一点啊白痴!”
枝夕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一番动作,原本削着果皮的刀已经伸到了他面前,顿时尴尬地后退了小半步,“……哦,抱歉抱歉。”
“笨死了你。”爆豪看向她的目光嫌弃得不行。
“不是故意的嘛。”
这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再说话,病房里重新归为安静,只能听见刀刃与果肉切割的细微声响。
“……老子问你,”
奶金发色的青年对于这样的气氛不太习惯,就方才那么一小会儿,已经有无数个开场白在他脑海浮现又被否定,最后说出口的还是经典款,
“废久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
枝夕手抖了抖,原本连着的果皮骤然断开。
她垂着双眼,神情未动,继续手里的动作。虽然早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的性,但被如此直白地询问还是让她有点惊讶,“……那要不你去问问市民?毕竟那个排名是他们排的吧。”
“你少打岔。”
一下午还没喝水,爆豪舔了舔干裂的唇,嗓音也有些哑:“你知道老子问的是什么吧?”
枝夕放下水果刀,把差点削成几何体形状的苹果递了过去,又从旁抽了两张纸巾擦手,不紧不慢道:“胜己,我觉得我们现在正是年轻人要多拼搏的时候,不要早早地为情为爱所束缚。”
语重心长得像什么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
爆豪胜己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苹果险些跌落,他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盯着女人仔细打量了几秒:“……你中邪了?”
枝夕:哎,就知道这样说不行。
她原本不打算再提这方面的事,然而爆豪胜己的执着超出了她的预料,枝夕没料到七年时间过去再加上她前一天还顶着的“绿谷出久女友”头衔,都不会让眼前人放弃,顿时也很无奈。
不过令她更无奈的,是爆豪胜己的性——与绿谷不同,如果要和眼前的金发青年委婉其辞,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顶用的。
因此摆在枝夕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一不做,二不休。
她又斟酌了一会儿,换了个语气,“胜己,你是不是喜欢我?”
爆豪:“……”
该怎么说呢,对于不知枝夕的直球,他是早就领教过了的。
然而时隔七年,再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还是让他一时半会儿有点缓不过劲来。
“你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构造,能用这种态度问这种问题啊……?!”
“诶,我的态度怎么了么?”枝夕眨了眨眼,有点困惑,“而且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吧?”
“……”
爆豪胜己对她这幅模样始终生不出脾气,只好冷哼一声,把头别了过去。
枝夕很善解人意,“那我当你承认了,谢谢啊。”
“……”
靠。
他越想越不服,又把头转了回来:“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哦,我就是确认一下,胜己对我的感情是‘喜欢’而不是什么‘因为约定过的事没有做到而不甘心’之类的,”黑发女人说得云淡风轻,顺带戳了一下他痛处,“胜己喜欢人原来就是这样的态度啊。”
居然还挺感慨。
爆豪顿时炸了:“蛋卷,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态度了!”
又突然泄了气似的:“你的个性……”
“哦,那个没关系啊,”枝夕伸出手揉了一下他的头,硬扎扎的,和记忆中一样的手感,她双眼眯起微微笑:“我现在没有个性,但也过得很好啊,毕竟对于我这种没有当英雄的念头的人而言,有没有个性不太重要的。”
“……”
爆豪咽了口口水,放在棉被外的右手缓缓握成拳,“可是我……”
“好啦,不要不开心了,这都过去多久了。”枝夕把话题拉回来,“而且能被胜己这样出色的英雄喜欢诶,这可是多少人惦记不来的事。”
……靠,怎么又回到这件事上了。爆豪偏过头避开她的手,一双红瞳直勾勾地与人对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完吧,不然老子琢磨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枝夕:“……”
就说爆豪胜己最直来直去了,和他说话真不能委婉着来。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是想说,我目前没有考虑感情方面事情的打算,最近一年的目标是攒下一套房的首付。”
听听,多独立的职场女强人发言啊,爆豪就差翻白眼:“狗屁,老子问你,为什么偏偏是废久——老子哪点比不上他?!”
合着搞半天这人最意难平的居然是这个,枝夕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看他:“不是他,我和出久昨天已经分手了——胜己你听听我说的话好不好,我打算全身心投入工作。”
“而且你这么帅气多金,一看就是现在最吃香的小狼狗类型,你出院的时候就站在医院门口振臂一呼,想和你结婚的女人能从门口排到富士山脚下诶!”
话音刚落,就看到青年一愣,紧接着浮出的便是他那最标准最经典的反派式笑容:“哟,分了啊。”
枝夕:“……那要不我现在还是去找出久结婚吧。”
一首“届不到”,送给病床上这位朋友。
-
女人离开后,爆豪胜己重新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那上面依然显示“通话中”。
“你刚都听到了吧,阴阳脸。”
“……”
“别他妈装不在,老子知道你没挂电话。”
那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我不会放手。”
“哦,”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几秒,一时间只有微小的电流声。
半晌。
“……你以为,我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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