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夕回到事务所时, 是晚上十点。
夜已经深了,不过这块区域治安一直不错,再加上绿谷出久一直将她送到了事务所的侧门前,倒也不存在什么安全隐患。同绿谷告别后, 枝夕回身锁好侧门, 一路摸着黑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灯。
虽然还只是一个职场新人,但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或者说“住处”。白天上班时她和其他部员一起在勘察部的专属办公室里办公,只有在晚上休息时才会打开这间房的门。
房间面积不大,基本的家具倒是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一个小浴室。曾经住过“精装毛坯房”也住过“公主大床房”的枝夕对于居所的要求一直很低,因此房间虽然小,她却住得很自得。唯一的不安大概是,说到底, 这还是因为她和轰焦冻的关系, 而不是靠自己的努力。
她把那条有些泛黄的白裙子小心翼翼地挂到了衣柜里,打开柜门时目光与其上的计划表相触,枝夕顿了顿, 目光微沉。
这是她在前天晚上入住时给自己做的未来一年规划, 其中首要的一条便是, 在今年内赚到一套单身公寓的首付——一直住在这间办公室是不可能的, 再者,身为一个成年人总该有套自己的居所。
……早知道当时离开前就先用系统的钱买一套房了啊!她那时候那么财大气粗恨不得用钱砸在荼毘的脸上诶!
说起来荼毘他……这七年怎么样了呢?
各种各样的问题轮番在大脑里滚过, 直到洗完澡出来, 枝夕还有些晕晕乎乎,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收晒在外面的睡衣进来。
阳台不是她房里的,而是在事务所的最靠里面的外墙那儿,半封闭式。平时很少有人经过,晒几件衣服上去也不会影响“所容”。她裹好浴巾,趿拉着拖鞋出了房门。
外面一片漆黑。
枝夕想了想,随手按开了走廊上的灯。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细微声响从某个方向传了出来。
头皮顿时一紧。
“……”
不、不会吧……
她僵立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瞬息之间已有许多恐怖志怪传说纷争浮上心头——又很快被压了回去。
怕什么啊!我可是去过黄泉比良坂还能回来的人诶!
我甚至曾经压根不是人!(。
这样的自我打气很快奏了效,一边默念“有鬼也混得不如我”一边颤颤巍巍地往台阶下走,枝夕左手提着胸口的浴巾右手缓缓攥成了拳。
白森森的走廊灯光照明范围很有限,只能照亮她附近这一圈,再往台阶下走,就是一片朦胧暧昧的黑,而下一个最近的光源开关在最下一层台阶的左边,枝夕吞了口口水,刚被热水泡了太久之后的后遗症在这时出现,头重脚轻。
“咔嗒”一声,有人按亮了那个开关。
一瞬间,暖色的灯光照亮了一大片区域。
青年站在台阶口,微微抬着下巴朝上看,只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抱歉。”
耳旁犹如被大锤撞击,“轰隆”一声,全身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上头顶。他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再去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但越是克制,那画面反而在脑内越发清晰:滴着水的发尖、裸露的足、光滑圆润的趾甲、紧实修长的腿……
以及,湿乎乎的眉眼、圆润的肩、伶仃的锁骨。
轰焦冻不敢再想下去,他甚至为自己那一眼所看到的一切在脑海中如此清晰——而感到羞耻。
“……焦冻?”
在看清楼下的人后,枝夕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原处,
“这么晚了,你怎么……”
她抬脚准备下台阶,滴在地上的水珠却不知不觉积成了一小摊,被正好踩上。
——变故转眼间发生。
踏空之后脚踝处扭伤的疼痛传来,一阵天旋地转,剧烈的碰撞磕得枝夕眼冒金星、牙关发麻——却感受不到其他地方的不适。
身下并非坚硬的瓷砖地面,而是一具在深呼吸的身体,贴着她胸口一同起伏。枝夕一点点睁开下意识紧闭的双眼,视界一片昏暗里,落入几缕赤红发丝。
她听到他小声吸气的声音,气音微颤。
“……焦、焦冻!”
轰焦冻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毫不意外地发现左手的手臂已经骨折,稍稍一动便是尖锐的疼痛。他眯了眯眼,捱过最初几秒里令人屏息的痛感,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向下:“你……”
尾音戛然而止。
女人的头发湿嗒嗒地还在滴着水,濡湿了一小片他胸口的衣料,贴在身上带来些许凉。
他的手覆在她的脖颈后方,指尖可毫无阻碍地触碰到凸起的脊梁柱节,被潮湿的发丝缠住,那感觉有些像湖泊里的水草。
甜淡的馨香溢满鼻腔,比过去闻到的还要过分,现在的沐浴液都加这么多香料吗。
千百种念头像刚插下去的禾苗被一双手拉扯着生长,纷繁芜杂,却还是长得不够快不够高,它们的目的却只有一个——
“焦冻!你要不要紧!”
枝夕一连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她手忙脚乱地从轰身上爬起来,动都不敢动他,“你是不是撞到头了?!我现在就喊救护车、你、你等等!”
还未完全站起来,手却被拉住,青年的右手拽住她的指尖,松松的,没用几分力道,“……你有没有,受伤?”
声音很哑,仔细听还能听到强忍疼痛而带来的颤意。
他的脸色惨白,鬓发也被冷汗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角。
枝夕呆呆地,张了张嘴。
轰焦冻自她跌落的那一刻就冲上来将人好好地护在了怀里,自己却因惯性向后倒去,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即使是这样,他缓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是:
你有没有受伤。
胸口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充实感堵住,眼睛像被蜜蜂给蛰了一下,酸痛难抑,枝夕忙不迭扭过头去,被抓住的那只手稍稍一用力,便挣开了桎梏。
“没、没有,我没事!”
她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跑,
“你不要乱动!我去叫救护车!”
-
到家之后,轰焦冻才意识到自己落了一份文件在事务所——并不是什么紧急的文件,哪怕这两天都不处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当他回过神来时,车已经停在了事务所的大门前。
他在车上默然坐了五分钟,右手砸了一下方向盘。
……太浮躁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自从傍晚看到她怀中抱着大束玫瑰花、朝自己微微笑时,心脏便一直如被百虫啃噬一般,细细密密的痛痒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轰焦冻感觉这样的自己有点失控,也……十分不成熟。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他倒在地上,后脑与手臂处仍然连绵不绝地传来钝痛,一下一下击打着神经。
明明身为英雄,他有那么多种方法将人接住,最后作出的选择却是“最不妥当”的一个。
冰面粗粝,直接撞上去就算不被刮擦出伤口,也定然不好受,0.1秒的时间里,他毫不犹豫地抹去了这个选项,自己冲了上去——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代价不算小,骨折之后需要花一些时间养伤,又要耽误很多事。
可重来一次,轰依然会这么做,毫不犹豫。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看到她因为他的冰而感到疼痛——她最怕痛了。
他闭了闭眼,刻意忽视神经传来的痛感,没头没脑地庆幸好在这时他们已经不是最初的状态,不然的话,又要连累到她了。
国中时伤了小腿,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可没少在睡前听到少女碎碎的念叨。
轰忆起过去的事,因疼痛而变得苍白的唇角一点点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可一转眼,另一件事在顷刻间扑上了心头。
[……刚刚,看到了。]
——不要想。
[好白……]
——疯了吗,我。
未断的那只手缓慢抬起,指尖触到鼻端,隐约还有甜丝丝的香气直直地往他脑门上冲。
[……可是,真的,]
真的很漂亮。
从小到大,轰焦冻对于异性的皮相从未有过刻意的关注,倒是高中一年级期末考时,刻意避开了同组女生因为发动个性而不得不裸露出较多肌肤的时刻。后来一步步成为职业英雄,战斗时难免会遇到同事衣衫破损的情况,他全都悉数回避,私底下被一些女英雄吐槽“绅士得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缺乏女性魅力”。
那些时候他做起这些来十分自然,丝毫不会多想,全然是家教所致。
她出现之前他从未注意过这些,她出现之后他没有看过别人。
按理说,是无从对比。
可方才那一眼、只是一眼,却让他三魂丢了七魄,漂亮得他喉咙都发紧。
他想他应该是真的疯了。
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人的记忆有筛选性,痛觉是最深刻的,快乐的事情反而容易被忘记,因此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人生往往是痛苦的。
身体的疼痛依旧,前方是昏暗的走廊灯光,深邃遥远如世外洞天,却又仿佛唾手可得。
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他的耳旁时不时传来女人慌乱的脚步声,听到她去卧室打电话报出地址,又慌慌张张地跑去阳台把衣服往身上套——是毫不掩饰的、为了他而“失去分寸”的模样。
就在几分钟前还笼罩心头的躁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由那疼痛衍生而来的一分奇妙感受。
像春风吹散一朵饱满的蒲公英,把柔软的种子传到了漫山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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