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多数人而言, 提到体育祭, 会想到什么?
刷着白线的塑胶跑道, 观众席上的人山人海, 蓝天,白云,摇旗呐喊声,从身上甩落的汗水……或者, 从短短的拉拉队裙摆下延伸出的紧实大腿。
枝夕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赛道边跳着应援舞的女生们身上移开,又低下头检查了一下鞋带是否系好。
在枝夕眼里,体育祭是一个筹码,一个让她成为赤司征十郎的后援会会长的机会。当初小鸟游学姐给出的那几个条件:成绩排在学年前五,从期中考的成绩来看枝夕只要稳住国语就可以保持了;要成为学生会的核心干部并且辅佐会长成功举办一次大型活动, 她也的确成为了众人眼里相当于第二位副会长的存在,并且帮助赤司做了许多这次体育祭的准备活动。
最后一个要求,就是在体育祭上取得至少三个项目的第一名。
闲院枝夕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前一阵枝夕将体育祭的比赛项目申请表交到班级负责人手中时被对方用震悚的眼神盯着足足看了好一会儿,再三确认她是不是确定要报名女子组的50m,100m, 800m, 1000m, 3000m跑。
他声音有些高,引起了班里不少同学的注意, 就连平日里鲜少同枝夕说话的女生都过来劝了几句, 叫她不要这样勉强。
而就坐在她旁边的藤原杏就更不用说了, 她可是知道那位小鸟游学姐给出的要求有哪些内容的,一方面担心得不行,另一方面,又被好友为了爱情如此豁出去的精神所深深打动。藤原杏抱着枝夕的手,泪眼涟涟:“保重,我会照顾好你哥哥的。”
枝夕:“那谢谢——等等不是啊,杏子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
藤原杏:“我们玩这么好,有些话就不用说得太直白了吧。”
枝夕:“……”
她索性不再多说一句,硬着头皮把项目报了上去,而大家也没辜负她,在第一场的50m短跑开始前就在班级休息区备好了跌打损伤药,葡萄糖,盐水。
真是令人感动的同学情呢。
枝夕哽咽着,以远超第二名的成绩拿下了50m的第一,以至于她回到休息区时,还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这之后的100m跑,也同样如此。
藤原杏:“……”
藤原杏欲言又止,她看着坐在身旁小口小口喝着水的好友,少女肤色很白净,哪怕刚刚结束一项比赛,脸色也未因此而红润多少,是她平常的模样。
她凑近枝夕,“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药?枝夕,我理解你想要拿第一名的心情,但这是不对的,而且对身体也……”
枝夕顿了顿,茫然地看过去,“什么药?我身体怎么了?”
“——就是兴奋剂这种啊!枝夕,你不觉得你刚刚的速度太快了吗?而且你之前可不是这种等级的吧?我们不要吃那种东西好不好,真的对身体不好的。”
枝夕:……不知为何,有点感动又有点苦涩呢。
谁能想到呢,曾经的雄英B班第一名,体力纵使放眼整个一年级英雄科也能排前几名的人,现在还未尽全力就被好友质疑服用药物了……
广播里提示女子组800m进场准备,她默默地拧紧了水瓶,拍拍好友的肩,道:“你放心,我没吃药,我就是这段时间来锻炼了一下,等我拿五个第一名回来吧。”
说完枝夕便往赛场入场口走去,她到的时候,起跑线前已经站了好几个女生在做各自的热身工作,
而她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这倒不是枝夕敏感,800m在这个世界的高校中被视作是中长跑,因此每位选手的起跑点都会根据赛道的不同而设置得有先后顺序,枝夕的赛道是一个偏中间的位置,此刻发令枪尚未响,她却已经发觉前后的女生都在偷偷打量她。
仿佛是在忌惮什么。
是因为之前两场短跑中她表现得太过显眼了?可是,那对于她而言最多只用到了70%的速度,同以前在雄英体育祭上与心操、与焦冻的对决时身体所表现出来的速度完全不能比。
发令枪“嘭”一声,有烟雾消散在空气里。
比赛开始,观众的呼声排山倒海。
虽然枝夕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扎眼,无论如何还是要考虑一下闲院枝夕本身的实力,因此她没有一开始就发力,而是用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跑在第五名左右的位置。
枝夕打算见机行事,如果用这个速度能拿到第一名的话,她就不会再加速了。
直到变故突生。
比赛刚开始没多久,几乎所有人的步伐与呼吸都还很平稳,枝夕一边跑甚至一边有闲情往场边扔着花球的拉拉队女生那边看,美女与帅哥同样是养眼的存在。但没多久,她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原本富有节奏,却在离她越来越近时突地凌乱,枝夕本能地回过头去,这个动作还只实施到一半,余光中女生便低着头朝她撞了过来。
……投怀送抱?
那一刻,枝夕的脑子里出现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个。
但又很快被她否定了:她想起来,这个女生是比赛开始时曾用不甚友好的眼神看她的那一位。
那么,现在这样是想碰瓷?
零点几秒的功夫,反应力向来飞快的少女已经在大脑中预演了一波好几种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情况,最后却是右脚往旁一转,以一种众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撤开一步。
原本重心已经向她倾来的女生顿时扑了个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面——然后腰间被一只手给勾住了。
枝夕半搂着她,呼吸不乱,笑意浅浅:“同学,你没事吧?小心一点啊。”
“……”
换来的是对方的沉默,女生的双眼还大大地睁着,似乎还未从方才那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事里回过神来。
于是枝夕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同学?你要不要休息?”
“……!不用你多事!”
女生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拍开她的手向前发力跑去——方才已经耽误了好几秒时间,她不能再耗下去了!
枝夕望着一眨眼就跑出去小半段的女生的冷酷背影,有些受伤地低低叹了口气。
她抬步追上去,在即将经过对方时放缓速度,保持与她齐头并进的步调,笑着问:“同学,你很想拿第一名吗?”
那样的渴望,以至于不惜用这般不入流的手段?
女生冷哼一声,“你这种体力不行的人就闭嘴吧,跑跑50m还差不多,长跑的第一名只能是我!”
“什么,你居然觉得800m是长跑吗?”枝夕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我觉得3000m都只能算个热身诶!”
她过去在雄英,每次训练都是5km起步的!
枝夕用上了打商量的语气,“做人不能对自己要求太低,要不这样吧,我就用我跑50m的速度跑800m如何?反正对我来说也没差。”
她说完,脚下速度猛然一变,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一眨眼就冲到了很远的地方,只留下一句话在身后,掷地有声,
“——你就等着看我拿走那‘只能是你’的第一名吧。”
枝夕有点生气了。
所以,她打算认真了。
-
赤司征十郎在交代完体育部的工作,走到终点线那里时,咖发的少女还未离开。
她似是因为刚结束的运动而感到热,一手撩着散落的长发一手在脖颈附近扇着风,在终点线的附近慢慢走着,而旁边的裁判和统分员一直愕然地看着她。
联想到刚刚一路走来时听到观众席传来的倒抽凉气声和议论声,赤司知道,他的未婚妻大概是又做了什么特别惊人的举动吧。
赛道上还有许多女生在往终点线冲,而这一边,却只站了她一个人。
看来是好好地出了一回风头啊。
“很热吗,你的头绳呢?”
枝夕一转头就听到身后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原本还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顿时多了一抹懊恼,“不知道呀,刚刚跑步的时候落在赛道上了吧,长头发好麻烦啊。”
因为刚刚运动完,少女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潮,说话时嘴唇不自觉地撅起了些,小情绪一眼就能望见底——赤司将目光从那一点殷红上移开,重新看向她的眼,哑然失笑:“怎么拿了第一名也不见你开心啊。”
“因为……唔,遇到了不太喜欢的人。”枝夕说完就懒得再多解释,最后瞄了眼自己的成绩,也没管赤司突然皱起的眉和眼底的疑虑,拉着他就往场外走,“走啦,上午的项目已经结束了,去吃饭。”
她才不想和赤司谈论别的女生呢。
“等一下,”赤司拉住她,“我帮你盘一下头发,这样会很热。”
他说完,不给枝夕回答的时间,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来——枝夕认得,那是赤司使用频率最高的一支。
咖啡色的长发柔软微凉,握在手中时仿若一匹丝缎,赤司把它们全都拢在手心,手指细细将那些略凌乱的发丝梳理整齐,然后用那只钢笔一点点穿插——他很小心,生怕扯痛她——悉数盘在了少女的脑后。
他们现在就站在终点线与赛场出口之间,周围所有人都将方才发生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场上甚至有那么一会儿,是安静的。
“好了,我们走吧。”
枝夕呆滞了,良久,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向脑后的发髻,指尖触到了凉凉的金属笔身,才大梦初醒般感慨出声:“征十郎,你怎么连这种技能都有……”
赤司莞尔,“只是顺手学的。”
只不过是刚好看到了,想到了她的长发,所以才特意记下来了而已。
-
午饭过后赤司因为学生会的事被人叫走,下午还有一场1000m跑的枝夕便独自回了休息区。
今天是深秋后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日光清爽而疏落,即便是在日头最高的午后,气温也是温温凉凉的刚好,将她原本还有的一丝不快全都烘干了。
现在想来,也的确没什么好不快的,枝夕想。她早就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存在,而人性复杂又多面,没有谁可以被单纯的“好”或“坏”所定义,只不是,有些人坚持原则,而有些人的原则不同罢了。
枝夕想起上午在赛道上,那个女生所说的话,“第一名只能是我”。
她该有多骄傲呢?也许之前的体育祭甚至是每一次的体育考试,她都是稳定的第一名吧。
长期拥有的东西,一旦被他人所拿走、或者说,一旦不再拥有,会不会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呢?枝夕尝试着把自己代入到那样的情形中去,心底却只觉茫然。
她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被划为了“自己的”那一部分。
潜意识呢?那就更不得而知了。
枝夕在去女子更衣室的路上需穿过游泳馆,馆内很安静,正值中午休息时间又是体育祭,里面空旷旷没有一个人在,与一墙之隔的喧哗操场形成鲜明对比。日光从天窗里洒进来,落在水面上,碎成无数小片。
班上的女生私底下,偶尔会讨论赤司的身材——特别是在游泳课结束后。枝夕很想插入她们的对话,但不知为何,每一次只要她一靠近,大家便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这让她很是消沉:为什么你们吹彩虹屁不带我呢?好歹我也是(准)后援会会长吧?
即将经过深水区、通往走廊上的女子更衣室时,猛烈的眩晕感突然在枝夕的脑中炸裂开来。
那一瞬,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有无数片雪花般的东西在视界中飘落,大脑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冰冷,又滚烫的。
是什么……
意识濒临消失的那一刻,少女不知是从何处滋生出的力气,头奋力地破水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再度被池水没过头顶。
冰冷的池水包裹着她,枝夕却只觉滚烫,有什么东西在烤着她,烫得她皮肤疼痛——然后她意识到,那是自己颈间的珠子。
斑送给她的那一颗珠子。
水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与喉咙,枝夕却感觉不到难受,池水好像变得很温暖,暖得她不愿意再挣扎。她只是突然觉得好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困得连一分一秒的思考都不愿意,只想就这么沉沉睡过去。
就像是,胎儿泡在羊水里,那样的温暖而充满安全感。
……不对。
不是这样的!
意识刚清明了一刻,便被汹涌的困意再度扑了上来,它们像月亮下的潮水,又如林间茂密的藤蔓,一点点、一寸寸地漫过她,缠绕她,钻入皮肤,冲刷血液。
就这样,不再挣扎吧。
挣扎太累了,又太痛了。
就这样睡过去,不是也很好吗。
……
[——可是我不要啊。]
[我已经挺过了那么多次,你们以为,我会在这一次认输吗?]
[少做梦了!]
少女用力地睁大了双眼,哪怕在水中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紧接着,她死命咬住了下唇,疼痛在倦意的席卷下变得很不起眼,但聊胜于无。
她再一次将头从池水里探了出来,宛如报复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战栗着抓住了岸边的瓷砖。
针扎似的疼痛从四肢百骸前仆后继地往大脑钻去,她痛得连每吸一口气都忍不住发抖,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了瓷砖的缝隙,她想用力,身体表面却好似被人用刀片划过,暴露在空气中,痛不欲生。
好痛,好痛啊。
真的太痛了,痛得她连呼吸都不敢,痛得眼泪都流不出。
但那又怎么样呢。
那一刻,少女咬紧牙关,口腔中泛起血腥气,而她无暇顾及,只是死死地扣住岸边池壁,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了上去。
然后,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
他赶到的时候,女生昏在泳池的深水区边上,一只手还垂在水里。
他微微叹了口气。
女生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可怕,只有唇是红的,还渗着几点血珠。她全身都湿透了,水流顺着发丝滴入池里。
看来,是刚上岸没多久。
一时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来得是及时,还是迟了一步。
少年走了过去,弯下腰将人抱了起来,他明明是清瘦的身形,抱这样一个与他身高相差无几的女生却轻松得仿若怀中的是一团松软的棉花。
该说他的直觉还是很准么。
不过,这一刻,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平行世界的自己会那样多管闲事了。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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