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赛在即将变作一场闹剧时, 从一开始就在门外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赤司征十郎出面来收场了。
就猜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方才在来的路上被学生会的事耽搁了些时间,等他赶到剑道社时两个人已经一手一把竹刀即将开打了——幸好她没吃亏。
他朝五十岚凉子走去, 中途朝从旁蹑手蹑脚踱到门外的女生投去一眼, 四目相接时她脖子肉眼可见地一缩,就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因此心虚的孩子。赤司失笑, 他又没有要怪她——只是这件事给他提了个醒,以后还是要多把人看紧点,给别人添了麻烦倒不怕,就怕她自己会不好脱身。
五十岚凉子看着那名赤发男生缓步朝自己走来, 下意识地绷紧了心神,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她潜意识里认定他是一个不好应付的人, 然而少年的态度却意外和颜悦色:“很抱歉今天给贵社添麻烦了,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二年A班的赤司征十郎, 现任学生会会长。”
道歉在自我介绍之前——看来这位校园风云人物这次光临并非要过来找麻烦,五十岚双眼微微眯起, 不卑不亢:“我是剑道社社长,五十岚凉子。不知会长有什么事?”
“这次来是为了说明情况, 由于我的工作失误, 在处理贵社活动经费这一问题上出现差错, 从而造成了五十岚社长与闲院枝夕的误会, 在这里我这个罪魁祸首要郑重地向贵社道歉,活动经费会照常下发。”
五十岚轻笑一声,“赤司会长竟然意外地有幽默感,倒是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了。不过,会长护人可真护得紧,我们这边刚结束你就来给自己拉仇恨,这么怕我们记恨上她?”
都是世家之后,纵使各自所长的领域不同,在闻弦歌而知雅意方面却不会差到哪儿去,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赤司征十郎方才那番话的意思。
赤司微微垂眸,“五十岚社长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更何况我还要感谢你的手下留情,没有与她动真,不然我就该担心了。”
三言两语之间帮她铺好了台阶,五十岚心中感叹: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相比,眼前这位是真真正正的财阀精英,智商情商无一不高,简简单单一句话能叫他说得春风化雨。
但她五十岚之所以会有那些诸如“不良少女”“顽劣不堪”的评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从来不按常理出牌,随心所欲。于是她上前一步,低声道:“你的女朋友实力很强。”
言下之意,她方才可没有手下留情。
这大概就是标准的“给台阶也不下”了。
谁料少年却是微微一怔,然后……笑了?
他仿佛是被她话里的某个字眼所愉悦,那笑意虽淡,却真真切切地淌在眼底,“我知道,但那是她的事,和我的行为没什么关系。另外,我会在今天向学校申请增加贵社活动经费,祝贵社今后发展越来越好。”
无可挑剔,无可指摘,把人心里的一切倒刺全都一一抚平。
但五十岚知道,他没有做到这个地步的必要。她也差不多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闲院枝夕实力强,那是她自己的事,而他有心护她,那是他自己的事。
所以……五十岚将目光投向门外的女生,她正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里看,有些好奇的,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恍一眼宛如一个孩童。
她突然忍不住地开口:“她知道吗?你这样……”
有这样一个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人,在这些细枝末节到不能再琐碎的地方都谨慎地处理妥当,不显山不露水,而且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他已经十分熟练了。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护她周全、不被任何人说一句不好而已。
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她知道,”赤司的声音含着笑意,却渐渐沉了些,“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事而已,还望五十岚社长过后便忘。”
“我当然不是多事的人,”五十岚回过神来,冷哼一声,又顿了顿,道:“那就多谢赤司会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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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一出门就被枝夕拽住了左手拖着往教学楼跑。
诚然这是一个很浪漫的场景:蓝天,白云,少男少女牵着手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但看女生脸上的神情显然不这么认为。
“征十郎,你们刚刚是在开茶话会吗!以前怎么没看你和我说过这么多话,要迟到了!”
枝夕一边跑一边回头,风吹得她头发在空中飘荡,但她却顾不上整理形象。
下午第一节可是国语课!迟到了要扣平时分的!
她还想期末考个第二名呢!
然后脚下一个趔趄,拉扯的力道自身后传来,赤司抓着她停下了脚步。
“你跑什么,左手给我看看。”
赤司说话声平缓从容,但枝夕却听得心都悬了起来:她方才在与五十岚凉子比赛时,左手的伤口确实被震得又有裂开的趋势,这会儿正在一丝一丝地泛出痛意。
于是她眼珠子转了转,左手也没动作,嘴里却说:“那你先告诉我,你刚才在和那个社长聊些什么?”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是逃避的最高等级,这是枝夕在无数次关键时刻悟出来的真理,虽然有时候可能会挨打。
赤司语气淡淡,“你很在意?”
枝夕一噎:她忘了自己面前的可是一个高手,现在好了吧,翻车了吧。
但输人不能输阵,如果不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左手的事搪塞过去的话估计他下一秒就会拖着她去医务室了——比起再被消一次毒,枝夕更想回教室读书。思及此,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学着爆豪胜己平日里那拽天拽地的模样抬起了下巴,鼻孔看向赤司:“我为什么不能在意?”
万一赤司是跑过去和五十岚讲她坏话呢?“我愚蠢的部下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请你看在她脑袋摔坏过的份上原谅她”这种——仔细想想,枝夕还真挺在意的。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你再说一遍。”
枝夕愣住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方才的对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那开玩笑的态度兴许是被赤司误会了,他与五十岚说了什么是他们的事,和自己没有关系也轮不到她来操心,反而是自己,一时情急之下说出了一些态度微妙的话,也许刚刚惹恼了赤司也说不定。
踌躇几秒,她渐渐地收回了下巴,恢复以往的姿态,软声软语道:“我,呃,其实没有很在意,我刚刚开玩……”
微微开合的唇被食指轻轻压住。
赤司无奈地拢了拢眉心,“……你还是别说了。”
他大概是和她相处久了,连带着自己的行为都受了影响吧。
怎么连他自己都忘了,她对于这方面还没有什么认知的事实呢。
见少女及时闭上了嘴,只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底透出几分困惑于迟疑,赤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手指慢慢放了下来,却抓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上。
“去医务室。”
不是商量的口吻。
枝夕微微使力想把手往身后藏,没成功,只好作罢,“不要。”
然而赤司根本没给她反抗的机会,罕见地在这时表露出了强硬的一面,他拖着少女的手腕在安静的校园内走——一分钟前已经打了上课铃,此时还在校园内闲逛的学生寥寥无几。
枝夕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从赤司的态度中就已经知道今天这回是躲不过了,潜意识里却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快到医务室门口时才记起来,“你怎么和他一个样……”
身前的人猝不及防地停住,回过头来,神色莫名:“你说谁。”
“……没什么,是我一个朋友。”
“齐木楠雄吗。”
虽然对方的语气平和得一如既往,但枝夕却从那轻描淡写的问句里听出了一点儿……不同的情绪,愣了一下,她摇摇头,“是征十郎你不认识的人啦。”
两人都是很敏锐的人,赤司只从少女那不知不觉又开始咬唇的小习惯就猜到自己大概是让她不安了,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眉目舒展了些。
算了,赤司心想,他同那些较什么真呢。
总归现在握着她的人是他,她的身边也只有他。
他牵着她手腕朝医务室内走去,“今天这件事是一个误会,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小泽同学那边我自有安排。”房间里没有人,赤司轻车熟路地从桌上拿起一瓶双氧水与包扎用的器具,少女乖巧地坐在床沿,把左手摊开。
棉棒蘸着双氧水涂了上去,赤司涂得很小心,“但是枝夕,你今天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就去和人比赛,这是不对的,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吗?”
明明是说教的语气,配上少年手下温柔至极的动作却变得像在哄人,刺痛感自伤处传来,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枝夕没有皱一下眉,左手手指微微屈起,挠了一下他的手掌。
猫抓似的。
“不用这么紧张呀,而且有什么关系嘛,”她撅起嘴,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不自觉带出的尾音自空气中一点点荡开,温软得近乎不讲理,“反正征十郎会处理好一切的啊。”
就像之前,她在下楼时发现栏杆扶手处有一颗松了的螺丝钉,第二天便有工人进校把整栋教学楼的楼梯护栏都检查维护了一遍。
还有篮球部休息室内,所有放在置物架高处的杂物都被移走。
枝夕知道,他真的做了很多,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想着想着,她唇边的笑又逐渐淡去,声音低了下来,“征十郎,很累吧。”
做这些,很辛苦吧。
闲院枝夕作为不用承担家业的幺女,每周的课程尚且见缝插针得让她时有喘不过气之感,身为财阀继承人的赤司征十郎,每天又该有多忙碌呢。学生会,篮球赛,课业,以及其他五花八门的“精英课程”……
他到底有多少精力,在忙完那些后还分出心神来担心她的事?
而且即使做了这么多,也不见得能……
“是有些辛苦,”
竟是直接承认了。
赤司缠好纱布,手指抓住了她的无名指,指尖摩挲着轻轻划过一圈,似在丈量什么。人的手部皮肤偏薄,指缝之间尤其,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划过指缝时带来一点痒意,像细小的虫顺着神经游走,一点点往她心口的某个地方爬去。
“但是能够留住你,这些就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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