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澈,苏州城陷入浅眠。此时已过了宵禁,大街上再不见行人,只有市井人家透出点点灯火。唐挽昂首阔步在府前街上行走,巡城的官兵看见她,停下脚步行个礼,便继续执勤去了。
没有人会问她去哪儿,也没有人会问她去做什么。
与此同时,府前街上的听风观却是一反常态,大门洞开。一辆裹了黑布的马车停在道观门前,左右四五个大汉正从里往外搬箱子。每一口箱子都算不上太大,但看得出来分量极沉。六个箱子搬上车,几人已是满头大汗。
他们穿的都是极平常的短打,看不出来历。一个个却是训练有素,过程中一句旁的话没有,干活干净利索。箱子搬完了,其中一个管事的走到门洞底下,低声道:“道长,都在这儿了。”
玄机起身走到车前,撩开黑布帘,抬手点了点箱子的数目,道:“你们这是要送到哪儿去?”
管事的干笑了两声,道:“上头只让我们搬箱子,一会儿自然有人接手。我们就是干活儿的,旁的不知道,也不打听。”
玄机瞥了他一眼,没有再问。
“道长,知府大人有一封信,需要交给唐同知。”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来。
李义前往京城述职,走了这么久,一封书信也无。他将苏州府大小事情都推给唐挽,好像十分放心。算算日子,李义走了也快两个月了,差不多该回来了。这个时候传书,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
再一想,要紧的信件却让一个力巴来传递,看来这个力巴也并不简单。
“你放心把这信交给我?”玄机侧眸看着他。
管事的说道:“大人说了,给您或是给唐同知,都是一样的。”
玄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大路,道:“你还是亲自交给她吧。”
唐挽姗姗而来,看见观门前的阵仗,蹙了眉:“这是在做什么?”
那管事的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见过同知大人。小人奉知府大人的命令,给您带来一封信。”
李义走时和唐挽有交代,如果京城一切顺利,就不会传来只言片语。今天这封信,恐怕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那不用想,这一马车的银子,也是李义要去疏通打点的了。
唐挽蹙眉道:“库里多的是银票,何必大老远搬运这些物件?惹人耳目。”
那管事又将书信往前递了递,道:“大人要说的,都在这信里了。时候不早了,小人先告退。”
唐挽接了信,那管事的便招了招手,一行人护送着马车消失在黑夜里。
玄机走到唐挽身边,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晚?”
“哦,家里来了个客人,招呼来着。”唐挽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
玄机答道:“今天下午就到了,拿着李义的信物,支取了三千两现银。当时你并不在府中。我看信物不假,就做主给他们了。可我想了半天,实在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李义在苏州经营十年,少不得还有很多眼线埋在暗处。我这两个月也是小心翼翼的,总感觉被人盯着。”唐挽说道。
玄机却对她手里这封来信非常好奇:“你不打开看看?”
“不着急,”唐挽叹了口气,道,“我得先救个人。”
玄机眸子一闪,挑眉道:“你那位客人?”
冯楠其实没醉。他在苏州这些日子,早就知道唐挽和听风观那个女道士有勾当。故而听到下人的通报,就刻意佯醉,将唐挽放走。他知道这个时候李义在京城并不好过,苏州府内必会有所行动。可他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好,一次就抓到了赃证。
眼看着那一车赃银在夜色中被装上马车,躲在暗处的冯楠再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也知道今晚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通知自己的侍从以做周援。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按捺一时,以图后续。可他不想,他怀里揣着的那颗御赐的扳指烧得他胸口疼。冷风一吹,热血上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必须人赃俱获,才算得上圆满。
突然一阵贼风从身后袭来,冯楠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双瑞拿着一支小孩手臂那么粗的擀面杖,哆嗦着嘴唇,看着人倒在地上。
“我不是让你迷晕他么?你打他做什么呢?”唐挽背着手走来走去,房间里点着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像一只暴怒的狮子。
双瑞揣着手靠着墙角站着,嗫喏道:“本来是想用迷药的。可是他长得那么高,看样子力气也不小。我对迷药又没有什么经验,怕制不住他……”
“那你就多放一点啊!把那帕子浸透了会不会!”唐挽抬手指了指床上昏迷不醒的冯楠,道,“这要是打傻了怎么办?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状元!”
“状元的脑袋不该比别人的硬么。”双瑞小声嘟囔。
“你还犟嘴!”唐挽怒道。
玄机一直坐在桌前看他们主仆二人斗嘴,此时打了个哈欠,道:“好了,你再说他也已经打了啊。”又对双瑞道,“你以后可学机灵点,有顾虑提前跟你家公子说,切莫再自作主张了。”
双瑞点了点头,又道:“我是个书童,伺候笔墨的我做得来,这种杀人越货的事……”
唐挽暴怒:“还杀人越货!我先宰了你!”
冯楠一睁眼,就听见唐挽喊着要宰人。宰谁?我吗?于是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继而发觉天旋地转,后脑突突跳着疼。
“哟,醒了,”玄机站起身,对唐挽道,“你快去看看打傻了没有。这折腾了一宿,我回去补会儿觉去。”
她走到门边,对双瑞道:“你还不走,等着挨宰啊?”
双瑞本来担心这个大个儿醒了会对自家公子不利,可是转念一想,自家公子这么凶悍,也不会平白被人欺负了。于是一缩脖子,从玄机的门缝里钻了出去。
唐挽快步走到冯楠床前,问道:“广汉,你可还好?你看这是几?”
冯楠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唐挽,道:“你要杀谁?”
“杀谁?”唐挽被他问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冯楠是误听了刚才那句话,解释道,“我是杀双瑞那个兔崽子……啊……我也不是杀他,我是气他做事顾前不顾后的。你没事吧?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冯楠眼中满是痛色,一把握住唐挽的手腕,道,“匡之,你还知道你是谁吗?你不要一错再错了!交出赃银,陛下面前,我一定为你求个恩赦。”
瞬间的寂静。两个人一坐一卧,一攻一守,沉默对峙。许久,唐挽忽然叹了口气,道:“广汉,你一直问我,我的心,我是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呢?”
唐挽望着他:“你要我坦诚相待,以性命相托。那你呢,你真的信任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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