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些事情,其实说出来, 就没什么意思了。

    它们适合被当成秘密, 藏在重重叠叠的虚假与谎言之下, 隐盖在真真假假的往事之中,一日又一日, 一年复一年,直到所有知情者都不存于世。

    然后秘密化为枯萎的花,随风一吹湮灭成灰, 飘飘洒洒彻底抹去了痕迹。

    然而终究, 万事不可尽如人意。

    白兰地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哥哥疯了。

    年少时的两人曾经在那位美得不似真人的小姐手下做事, 尽心尽责。

    那位小姐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魔鬼,但对于兄弟二人来说, 却是两人的救命恩人。

    白兰地不讨厌那位小姐,或者说, 很喜欢。

    他喜欢那位小姐神采飞扬的模样,喜欢那位小姐眉头轻蹙的模样,喜欢她肤色雪白的穿上浅色的礼裙, 喜欢她游刃有余的处理各种事务、布下天罗地网时清浅慵懒的微笑。

    也喜欢她送给自己的红宝石。

    他像是一个家臣喜爱者自己的领主,像是一个弟弟喜爱着长姐,像是被救者喜爱着施救者, 偶尔, 也会由一点小小的奢求。

    不论是出于恩情, 亦或者是他当时的地位,他都愿意为了那位小姐而死,将她的生命置于自己的生命至上。

    但也仅此而已。

    白兰地不曾将那位银发少女当成生命中的信仰,也不会因为世界中没有了那位银发少女的存在,就活不下去。

    与哥哥截然不同。

    “她是我的主人,我的神明,我的信仰,我的一切。”

    当他的兄长吐出这句话时,白兰地看着他面庞上痴迷决绝的神情,看着他眼瞳中清醒却又宛若疯狂的笑意。

    那一瞬间只觉的自己面前的不是他相依为命十数年的兄长,而是一条失去挚爱后、想要报复整个世界的毒蛇。

    他感到自己脊骨传来一阵的森森寒意,有冷汗密密麻麻打湿了他的白色衬衫。

    尽管没看见,他仍旧能够感觉得到,尽管自己竭力克制,此刻的表情也一定露出了少许的端倪。

    比如剧烈收缩的瞳仁

    比如不自觉僵硬的双手

    不然的话,兄长为什么会看着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呢

    后来的兄长,愈发放肆了。

    当他听闻兄长成立了b后尚且能够淡淡一笑,然后从容的给自己挑选了

    andy作为代号。

    白兰地,白兰地。

    这酒起源于法国的烈酒,名字最初来自荷兰语

    andeijn,中世纪它曾被销售至欧洲诸多国家,当时的荷兰人起名它为“

    andeijn”,即“燃烧的葡萄酒”。

    burnt e。

    这是银发少女最喜欢的一种酒,是兄长创建的组织名b的来源,也是他代号

    andy的由来。

    其实一开始,他就隐秘的宣布着自己与兄长的关系。

    以一种小心翼翼却又正大光明的方式,缅怀着自己的过去。

    然而终究,兄长愈发疯狂的行为,到底令他无法接受起来。

    兄长开始想要别人同他一样不快活,于是成立了b杀人放火,他只是从容而又镇定的旁观,偶尔在男人做得过火的时候劝上一两句。

    然而

    但他仍旧不快活。

    他储存银发少女的尸体,用特殊的处理令少女的模样一如生前,命令别人安置少女,然后又杀了所有碰过少女的人。

    他的世界不再有宁静,他自己也不再有理智。

    之后的一次偶然契机,令兄长开始沉溺与手办游戏。

    玛德拉就是白兰地在那个时候救下的女孩子。

    小姑娘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双幼鹿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目光中有着不符合她此时神情的坚定与倔强。

    也不知怎么的,白兰地忽然起了少见的恻隐之心,从兄长的手下带走了她。

    兄长没有说什么,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区区的小姑娘而跟自己的弟弟闹翻,仅仅是用一种慵懒轻佻的语调抱怨了一两句,就揭过了这件事。

    但也仅仅只是一个玛德拉。

    能够逃出生天的幸运儿,不是没有,但寥寥无几。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漂亮姑娘糟了毒手。

    为了他真人版的手办。

    白兰地开始害怕他。

    这个男人以及不再是他当年的哥哥了,当年的少年在一日日无尽的等待与痛苦中,被怒火结合绝望摧残的面目全非。

    曾经的白兰地只是简简单单的劝上一两句,希望兄长不要太过火,然后冷淡的看着别人家破人亡。

    而如今的白兰地,在面对兄长几乎越线的行径时,也只能无用的劝上一两句。

    之后,白兰地听到兄长打断自己下属的肋骨,并杀了他的事迹。

    你问原因

    哦,当年银发少女的护卫中,有一个人就是因为受伤而断了一根肋骨的,而兄长想要模拟出一切原本的模样。

    用自己下属的生命。

    他残暴无情,喜怒无常。

    但他同样的天资纵横,惊才绝艳。

    这无疑加重了悲剧。

    真正忠心耿耿的下属,即使又敬又怕,却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背叛他他们早就了解这个男人的一二本性;而那些想要叛逃的人,兄长也有足够的手段对付他们。

    当这个消息传来之后,白兰地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得承认,他认识的那个兄长已经死了,死在了数十年前,银发少女死亡的那一刻,留下来的,不过是愈发疯狂的行尸走肉。

    他开始想要结束这一切。

    白兰地已经不年轻了。

    他已经,活的足够久了。

    曾经的罪孽也好,曾经的深情也罢,到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有时候,这个已经同样垂暮的老人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的仰望天际,看着傍晚的云霞。晚霞红橙橙的一片晕染了天际,落日熔金挥洒下最后一片光明,为人间铺上一层绚丽多彩的美。

    他听到自己无声的叹息。

    玛德拉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他想要结束这一切。

    这个垂暮的老人轻咳一声,死寂的目光中起了一丝波澜,但仍旧沉沉的仿佛落日“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兰地微微勾起嘴角,目光中带着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笑意“知道兄长下属的那件事”

    他真的有点好奇。

    琴酒微微侧头,看着这个行事冷厉果断,但对自己的血亲却怎么也狠不下心的男人,犹豫一瞬,仍旧给了他回答。

    “我曾经在那人的密室里发现了几具被特意摆成固定形态的尸骨。”顿了顿,琴酒接着道“其中一具男尸,肋骨只有二十三根。”

    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但后来去俄罗斯的时候,琴酒探查那位白雪美人因而知道了不少的陈年旧事。

    其中一件,就是白雪美人的护卫中,曾经有一位为了保护她而断了肋骨。

    不知怎么的,琴酒忽然想到了密室中的那具尸骨残骸。

    就尸骨的腐化程度而言,它不太可能是白雪美人的护卫,再联想一下密室主人近乎苛刻的“还原”,一切也就有了解释。

    几乎是令人目瞪口呆的解释。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他还要感谢白兰地,帮他验证了这个猜测。

    琴酒眨了眨眼睛,一瞬间觉得自己也很有些心累,不过相比较眼前老者面容中几乎要具象化的疲惫,琴酒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言归正传。”琴酒抬手抚上自己的腰际,他微微偏头,一头月辉般的银发随着他的举动也稍稍倾斜,有少许发丝落于他的肩膀。

    琴酒不打算再绕圈子了,索性开门见山“当年银色子弹的研究出现研究员叛逃事件,后来叛逃者将研究资料分成四份”

    男人的目光直视着白兰地,眸中含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被你私藏的一份,现在在哪里”

    白兰地微微偏头,他轻笑一声,眉眼间丝毫没有恐惧“看来,你是知道了。”

    知道了组织其实巡回了两份资料,知道其中一份被自己私藏。

    而且

    这个经历了多年腥风血雨,手上也沾满了无数鲜血的男人微微抬眸,红褐色的眼眸中带着少许的冷意,却也足够让一般人脊背发凉。

    “你一定也找到了另外的两份资料吧”

    对于聪明人来讲,有些事情不必多问,有些事情也没必要多说。

    往往一个句话、一个词语、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就像琴酒能够猜得出白兰地手中一定有一份资料的下落一样,在琴酒说出自己意图的一瞬间,白兰地也意识到了琴酒手头的牌。

    自知失言的银发男人稍稍蹙眉,绿眸中难得闪过一丝烦躁,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

    kier的手搭在自己腰间的配枪上,黑色的爱枪曾经陪伴他走过诸多岁月,他信任它更胜于自己的下属。

    “不用紧张。”面对组织里的头号杀手还是配枪的那种,白兰地的脸上也丝毫不见惊慌。

    他甚至有些愉悦的勾起了嘴角,就像一个老者在引导自己的后背一样。

    “我们做个交易吧”

    这一幕似曾相识,一切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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