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剧透

    谢华琅与顾景阳一道走后, 谢家便安寂下来。

    谢令与刘氏同兄嫂道别, 先自回房。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 又涉及到谢莹, 他们夫妻二人免不得要再加商讨。

    谢允与谢朗两个小辈也顺势离去, 回自己住处了。

    因先前那点儿事,谢偃与卢氏不冷不淡的冷战了几日。

    说是冷战, 其实也是谢偃自己单方面的, 于卢氏而言, 日子还是该怎么过, 就怎么过。

    该走的人都走了, 府门外只留了他们夫妻二人与一众仆从,夜风拂过, 寂静的长街有些萧瑟, 卢氏略提了提轻纱披帛, 道“夜深了,老爷也早些歇息。”说罢,轻轻一福身,偕同女婢离去。

    谢偃在原地顿了顿,忽然转身, 跟了上去。

    卢氏便停了脚步,轻问道“老爷有事吩咐”

    “不,没有, ”谢偃有些踌躇, 道“太晚了, 还是去你那儿歇息吧。”

    卢氏轻轻颔首,没有再说别的,略往一侧让了让,示意他先行。

    今日的寿宴热闹,孩童往来也多,谢玮与谢澜有些玩儿疯了,也累坏了,困倦的不行,晚膳时胡乱用了几口,便一道去睡了。

    卢氏进了院子,便同谢偃分开了,先去见了两个孩子,见已经睡得安稳,叮嘱保母几句,才回房去梳洗,准备安寝。

    谢偃比她回去的早,作为男子,梳洗的也快些,卢氏坐在镜前将钗环卸去,他便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迟疑再三,轻轻唤了声“夫人。”

    卢氏将耳铛取下,搁进妆奁,应道“怎么了”

    谢偃却有些不自在,打发侍奉的仆婢退下,这才踌躇道“我前几日,偶然见到了那几年的进士名录。”

    卢氏神情不变,将另一侧的耳铛取下,淡淡道“然后呢”

    谢偃见她这样云淡风轻,便更不自在了,轻咳一声,道“仿佛,嗯,仿佛也没有什么很出众的。”

    “唔,”卢氏又应了一声,又道“所以”

    “我当初随同父亲去邢国公府提亲时,都已经连中三元了。”谢偃说了这么一句,又微低下头,道“敬道当年也是要点状元的,只是先帝见他生的好,才点了探花。”

    卢氏已然散了头发,取了犀角梳子,轻轻梳了两下,道“谢家满门玉树,自然不同凡响,老爷与敬道当年,不也是一时双壁吗。”

    她反应这样平淡,谢偃心里便有些发涩,犹豫一会儿,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温水是早就备好了的,卢氏去净了面,拿巾帕擦拭过后,见他仍不做声,便回过头去,问了句“你从来不在家里说这些的,今天忽然提起,是想说什么”

    她取了香露匀面,又道“平白无故,老爷去翻旧年的进士名录做什么”

    谢偃被她问住,想要回答,又半途给憋回去了,最后,他有些不自在的道“也没什么。我就是随便看看。”

    卢氏淡淡瞥他一眼,道“这样。”

    谢偃又咳了一声,解释道“不是我专程去翻的,只是不经意间,嗯,不经意间见到了,就看了看。”

    卢氏莞尔,却没有再说什么。

    谢华琅既然选中了那间宫室,顾景阳也应承了,剩下的事情便不怎么需要他们二人忙了。

    顾景阳吩咐宫人内侍添置日用的东西过去,又叫将她的行李安置妥当,衡嘉既是内侍监,免不了要主持这些琐碎之事,初次听闻时,还以为是听错了,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接人进宫小住,已然有些不合规矩了,更别说这样同居一处,这哪里像是惯来守礼自持的陛下能做出的事情

    谢华琅脸皮厚,倒不觉得有什么,坏笑着去看顾景阳,想见他如何在这窘迫之中解脱出来。

    只是这一次,她可想错了。

    顾景阳神情未变,淡淡重复道“朕说,枝枝以后就在套间那儿住,该添置的东西,仔细添置过去。”

    这一回衡嘉听得清楚,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谢华琅有些奇怪,一手托腮,笑问道“道长,你怎么不脸红了”

    顾景阳道“为什么要脸红”

    “道长,你变了。”谢华琅惊奇道“这种话都能反问的理直气壮,了不得。”

    顾景阳看她一看,有些纵容的摇摇头,温和道“累不累我吩咐人备水梳洗,你早些歇息。”

    他不说的话,谢华琅还不觉得,一旦问出来,却有些扛不住了。

    掩口打个哈欠,她道“真有些困了。”

    顾景阳轻笑道“那便早些睡。”

    第一次在宫中过夜,距离心仪的郎君只一墙之隔,谢华琅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哪知梳洗过后,躺进软绵绵的被窝,略一合眼,便就此睡下了。

    昨日经的事多,她有些累到了,第二日居然一觉睡到天亮,掀开帷幔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

    殿外人听见内里动静,在外问了一声,听到她的回复,这才入内侍奉,采青将帷幔卷起,采素则为她取了衫裙来,其余几个宫人各有所持,在外恭候。

    谢华琅坐起身,悄悄问了句“他呢”

    采青掩口笑道“陛下上朝去了。”

    初来乍到第一天,居然就起得这么晚,谢华琅有些不好意思,自省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的起身。

    有宫人送了早膳来,她大略用了些,觉得寝殿里有些闷,便将窗推开,打算叫透透气。

    宫中不比别处,略一打眼,便见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天家气象,可见一斑,而太极殿更是紧要之处,顾景阳不在,谢华琅也不会贸然走动。

    她居住的寝室,原是顾景阳就近的书房,内里书册颇多,好些都是孤本,珍稀至极,谢华琅见猎心喜,也不想着出去逛了,随意挑了一本,自己看的有趣。

    她喜好老庄,但素日里涉猎的也多,今日翻阅的这本,便是解析易经的,略翻了翻,见到的却是易经第一卦初九潜龙,勿用。

    这原本是极正经的,但谢华琅却硬是给想到别处去了,捧着那本书吃吃的笑了起来。

    顾景阳下朝之后,先去换了常服,这才回去看自家那只小懒猫醒了没,听宫人们提了句,又去寝房寻人,刚一进去,便见她坐在椅上,不知看见了什么,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他的心绪倏然也软了,到她身边去,温和道“枝枝,看到什么了,笑的这么高兴”

    谢华琅便指了那一行字给他看。

    “乾卦的象辞”顾景阳顿了顿,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不好笑,”谢华琅笑的软在他身上,道“但叫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事了。”

    顾景阳扶住她“什么事”

    “我先前看易经,只是囫囵吞枣,内中意味却不甚明了,但龙潜勿用还是知道的。后来看别的杂书,见上边写潜龙勿用,还以为是写书的人弄错了,专程去问阿爹,却被训了一通,连书都被收走了。”

    谢华琅勉强止住笑,同他道“我那时候可奇怪了,明明是写书的人弄错了,为什么要训我过了许久,才从别处知晓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能明白三哥当初为什么会被阿爹骂了。”

    顾景阳眸光深了些,定定看她一看,道“潜龙勿用是什么意思”

    “不举呀。”谢华琅两手围起,在他耳畔悄悄道“九郎,你不知道吗”

    顾景阳不置可否,淡淡的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他一摆出这幅模样,谢华琅察觉到不好了,忙道“不多,我只知道这么一点。”

    顾景阳神情更淡漠了“早先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哪有说过”谢华琅喊冤道“你不许冤枉人。”

    她既问了,顾景阳便能答“你给我讲笑话时,就这么说过。”

    谢华琅道“我什么时候给你讲过笑话”

    顾景阳道“七月初七的午时。”

    “”谢华琅恼羞成怒“我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就好。”顾景阳道“那日你说,总共就只看了几眼,没记住多少。”

    “”谢华琅无助道“你怎么这样,哪有专门记这个的”

    顾景阳道“我没有专门记。”

    撒谎的人,最怕遇见记性好的。

    谢华琅没办法了,小心翼翼的摇了摇他手臂,道“九郎。”

    “叫什么都不行,”顾景阳道“我必然叫你父亲好生整顿府中。”

    谢华琅凑过去,可怜巴巴的撒娇“郎君。”

    “叫郎君也不行,”顾景阳几不可见的顿了顿,随即又坚决道“你这样爱胡闹,不叫人规束着,来日岂不是要上天”

    谢华琅道“你要是说了,阿爹真的会罚人的。”

    顾景阳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叫他赏人。”

    “是我做的不好嘛,”谢华琅握住他手,求饶道“你不罚我,却罚别人,将来谁愿意跟我交好啊。”

    顾景阳定定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罚枝枝吗那也要他忍心才行。

    他别过头去,道“早先便说定了,绝无更改的可能。”

    谢华琅气闷道“真的不能改吗”

    顾景阳见她这般模样,便有些意动了,然而又怕这小姑娘将来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便狠下心来,道“不能。”

    谢华琅气鼓鼓道“不能便不能”

    顾景阳不改主意,谢华琅也就不肯同他说话,闷头坐在那儿,抱着书看的入迷。

    如此过了一日,等到晚间时,顾景阳便有些挨不住了,主动坐到那小姑娘近侧去,问“枝枝,你看什么呢”

    这一次,谢华琅却开了金口,抬眼看看他,复又低下头,道“看书。”

    顾景阳顿了顿,又道“什么书”

    谢华琅头也不抬,道“志怪的书。”

    顾景阳没话找话,道“哪里找来的好看吗”

    “从你书房里找到的,”谢华琅看的津津有味“还蛮有意思的。”

    “先不看了。”顾景阳道“枝枝,我们说说话。”

    “我还没看完呢,不想说话。”谢华琅有些不耐烦,道“九郎,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顾景阳定定看她一会儿,忽然叹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她额头,道“我不同你父亲讲了。”

    谢华琅立马喜笑颜开“真的吗”

    顾景阳斜她一眼,道“你当我是你,喜欢胡说八道诓人吗”

    谢华琅才不介意他怎么说呢,只要不去告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主动凑过去,搂着他亲亲腻腻的蹭了蹭,道“郎君真好”

    “好了,先不看了,”顾景阳道“陪我说说话。”

    “我还没看到最后呢,心里总记挂着,”谢华琅大略翻了翻那本书,见还有三分之一,便笑吟吟道“九郎再等等,就快看完了。”

    说完,又在他脸颊上亲了口,这才别过头去,继续翻看那本志怪小说。

    顾景阳坐在她身侧,静静看了她半晌,又低下头去,对着自己掌心出了会儿神。

    如此过了半刻钟,他才重抬起头,问“书名是什么”

    谢华琅不觉有他“是万山志。”

    顾景阳道“你看到哪儿了”

    谢华琅想了想,笑道“将军得知幸娘是狐妖,深感人妖有别,便将幸娘送走了,后来将军上了战场,幸娘算出他命中有一劫,便去救将军。”

    顾景阳道“后来将军战死,幸娘殉情了。”

    谢华琅猝不及防“什、什么”

    顾景阳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重复道“后来将军战死,幸娘殉情了。”

    谢华琅脸上的笑僵住了“”

    “好了,枝枝,”顾景阳将那本书收起,藏在身后“你一天没理我了,我们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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