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小说:固伦纯禧公主 作者:抱鲤
    蒙古人虽多习惯住毡包帐篷,  但这坐落着科左中旗掌旗札萨克王府及纯禧公主府的花吐古拉镇,明面上以镇为名,实则占地大小与关内普通城池不差什么。

    在花吐古拉镇的东南方向,还特地仿造关内城郭,  筑了厚壁巍峨的青石城墙及三扇红漆金铆拱弧大城门。

    但平素城墙之上,  极少有兵勇站岗瞭望。

    这些从小长在马背上的兵勇,  还是更愿意策马绕着自己的家乡巡视。

    说来也巧,  容温与班第并骑进花吐古拉镇时,城墙之上既无兵勇值守,也未曾在镇子外围见到巡逻的卫队。

    容温暗自纳罕时,班第的脸已是黑沉一片显然对兵勇懈怠巡守很是不满。

    只见班第下颌紧绷,  一夹马腹,  身下的马儿疾风似的朝纯禧公主府奔去。

    大有把容温扔回公主府,便立刻去找人算账的架势。

    容温单手虚捂住被风撩起来的发丝,  一双眼灵活的四下张望。

    她入蒙古那日,  也是从东南方向城门口进来,直穿过花吐古拉镇的主街,抵达位于街尾的公主府的。

    但当时她正在病中,且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碍于皇室威严,她根本没机会好生瞧瞧这处她将要住上许多年头的地方。

    白顶毡包整齐列在街道两边,  高低不同,  错落有致。一眼望去,  犹如白浪起伏。

    街道两侧,  用长杆子在蒙古包前竖着招展幡子的是酒家与香料铺。小童绕着长杆,追逐嬉闹。

    不远处临时搭出来的木台边上扎着一圈儿五彩小旗。

    扮相喜庆的男女踏着胡笳与马头琴奏出的长调乐声,载歌载舞,搏得围观百姓一片叫好声。

    街角半蹲的汉人行商,正扯着一口不甚流利的蒙语,比手画脚的与带着小孙子前来易物的牧民谈生意。

    花吐古拉镇与容温想象之中,区别甚大。

    没有她曾在太后口中听来的血腥杀戮,蛮横抢夺,不通教化。

    除了街边的毡包与百姓的衣饰,这里瞧着倒是与关内集镇别无二致。

    称不上繁华,但足够热闹、安稳;说话行事确实粗鲁不羁,却未曾见谁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

    瞧着街边说笑自如的百姓,莫名的,容温想起宝音图的养父母。

    那一对恩爱敦厚的夫妻,眼角除去和善之外,难免捎带被草原寒暑、游牧迁徙、清贫困境磋磨出来的愁苦。

    从苏木山到花吐古拉镇这一路,容温见过的每一位牧民,音容之中都透着与他们相似的苦难缩影。

    可住在花吐古拉镇的百姓没有。

    他们高声笑闹、欢呼满足、自在顺意。

    此处,仿佛是千里碧色中的桃源。

    容温胡思乱想之际,公主府的红墙绿瓦已出现在眼前。

    再往前几步,只见公主府角门大开,好些身着短袍的青壮肩扛砖瓦,不断进进出出。

    正指挥青壮干活的卫长史闻听马蹄阵阵,下意识回头。

    瞧清楚马背上的容温与班第后,不由得一愣。回过神后,忙不迭一溜小跑,殷切上前请安问好,“公主与额驸回来了,公主身子可痊愈了”

    容温受罚,被送去苏木山的事,多罗郡王自然不可能对外道也。

    索性对外谎称,公主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身子不适,去了寺庙静养。

    “已经大好了。”容温浅笑,随口替多罗郡王遮掩过去,这才朝角门处略挑下颌,“府邸何处需要修缮”

    卫长史闻言,笑意霎时变得苦涩,欲哭无泪的给容温解释了一番。

    原来自容温离开后,记吃不记打的端敏长公主见她不在公主府坐镇,气焰又上来了,带着一大群随扈打上门来。连理由都不找,便要打砸公主府,羞辱她。

    公主府的奴仆因先前任由端敏长公主上门欺辱的事,被容温敲打过,还罚了月银。如今见端敏长公主又来,新仇旧恨,哪肯再乖顺任欺。

    双方奴仆群殴,打塌了公主府好几处地方。甚至连那根比成年男子腰还粗的大殿廊柱,也被挤得摇摇欲坠。如今公主府内,正在查检修缮。

    “听郡王爷说,公主要半月之后才回府,奴才便没催工匠赶工。不曾想,公主提前回府了”卫长史觑了眼角门进进出出的青壮,袖子擦擦额上不存在的细汗,一脸为难道,“还请公主在外稍候,奴才这就去肃清府中来往人丁。”

    男女大防总不能公主回府了,还放任满府青壮工匠乱窜。若是冲撞了公主,岂不是平白污了公主名声。

    “好”

    “不必。”

    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班第冷然开口,扔下两个字后,便一扯缰绳,带着容温打马转向离去。

    马儿一路畅通无阻停在了王帐前,容温瞥了眼王帐上高高耸立的耀目金顶,忽然靠近班第,低声谨慎道,“这处的守卫,比之我上次来时,好像松散不少。”

    上次她来时,王帐之外随处可见以小队为伍的巡守兵勇。

    可今日,他们一路穿过王帐外围那片布防区域,直抵最中心的王帐,中途竟未曾遇上一支巡卫。

    整个王帐这一片,人声马嘶,纷纷断绝,像是谁在此摆了出空城计。

    来过王帐一次的容温能感知到情形诡异,班第这个亲自布防的台吉,自然早看出了异样。

    联想起同样无人巡守的镇外,班第眸瞳微缩。不动声色把容温藏在身后,一手警惕按在刀柄之上,阔步往王帐里去。

    “台吉”班第大手方碰上王帐的金丝银线狩猎图帘布,还未拉开。远处,一道兴奋的大嗓门先传来了。

    乌恩其甩着马鞭疾驰而来,不停朝班第与容温招呼挥手。一张黑脸笑得犹如枯木逢春,老来添子,喜滋滋的冲容温与班第喊,“公主台吉”

    班第与容温对视一眼,默契地从对方眸底发现了疑色与嫌弃。

    两人俱是面无表情,谁也没应乌恩其。由他自顾欢乐,自顾奔腾。

    乌恩其大咧咧跳下马,笑龇两排白牙,乐呵呵道,“先前听镇上的人说,仿佛看见台吉带着一个姑娘回来了,属下半个字没信,还好遇见了公主府的长史。嗳台吉你去了苏木山,公主在庙中,你二人为何会同时”

    班第没心思听他废话,大手一摆,冷声道,“巡守兵勇何在”

    “这个时辰,自然是去了达尔罕王府演武场。”乌恩其答得随意,待瞧见班第面色不妙后,才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瞧我,忘了台吉与公主先前不在镇中,不知这几日发生的事。”

    “这事儿,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三日前,京中以恭亲王为使抵达科尔沁部。一则为安抚遇刺的公主;二则为督促科尔沁部备战。郡王爷以公主在庙中静养为由,阻了恭亲王前去探望公主的意图,恭亲王”

    全是浮散话,半天没个重点,班第耐心被乌恩其耗尽,面无表情把带鞘弯刀往乌恩其脖颈上一架。

    乌恩其佯装惶恐,后退半步,小心翼翼拨开刀。不用班第说半个字,已十分自觉表示,“台吉别动怒,方才属下是在开嗓子,这就给您表演个长话短说”

    容温被他这副狗腿样逗得轻笑起来。

    乌恩其循声望去,就一眼的功夫,弯刀再次无情抵上他的脖颈。

    比弯刀还无情的,是班第那双淡漠的灰眸。

    乌恩其跟随班第多年,不说全然了解他,至少是把他性子摸透了四五分。见状,心知班第是真的怒了,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转回脑袋,严肃回禀。

    “恭亲王此行来科尔沁,带了好几车辣乎乎的番椒与会做辣菜的厨子。每日,必在达尔罕王府演武场做好辣锅子,请部落所有兵勇前去共食,连巡守兵勇也得去。”

    班第闻言,怒叱一声,“荒唐”

    容温心头也跟着道了一声荒唐。

    恭亲王自前些年去云南剿灭反贼吴三桂时,爱上了食西南等地的番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平素日日用番椒饮食宴客便也罢了,竟还千里迢迢把番椒运到蒙古来,让科尔沁部兵勇懈怠守城巡卫这等正事,去共食什么辣锅子。

    若是此时别部前来偷袭,以有心算无心。科尔沁部毫不设防,定然损失惨重。

    容温蹙眉,不解问道,“恭亲王如此行事,达尔罕王爷与多罗郡王为何会同意”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怎会糊涂至此。

    提起这话头,乌恩其可谓愤慨,脱口而出道,“还不是让皇帝给逼的”

    容温与班第彼此心知肚明皇帝借由慰问之机,派恭亲王出使科尔沁目的不简单,闻言面不改色。

    倒是乌恩其后知后觉想起了容温与皇帝和恭亲王的关系,满脸讪讪,挠着脑袋不吭声了。

    班第浓眉一拧,正欲斥他莫要言语扭捏。忽又觉得乌恩其如此停顿,有几分道理。

    哪怕容温与皇室已撕破脸皮,但当着她面论及皇室奸诈,以她性命死活为把柄,找科尔沁部秋后算账,提无耻要求等。

    这,着实有失妥当。

    难免致她堵心郁抑,面上无光。

    班第觑了一眼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娇小姑娘,眸中沉思一闪而过。随后,单手把容温拽进王帐。

    胡乱扯了块织花厚毯扔在距王帐门口不过两三步处,低声示意容温,“坐好。”

    “让我听”容温眨眨眼,学着班第的样子,小小声问。

    她以为班第把她塞进王帐,是不打算让她听到皇帝如何压榨科尔沁部的事。

    可她若坐在此处,隔这般近,摆明了能把班第与乌恩其的对话听全乎。

    “回了科尔沁,此事你早晚会知晓。”班第用巧劲儿把容温摁坐下去。

    容温不解,“既然如此,那何必多此一举,让我进王帐来”

    “乌恩其那怂货,当着你面不敢详说实情。”班第轻描淡写答道。

    乌恩其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三步之外,自己满心崇拜的主子,正眼都不眨的悄悄胡编乱造说他坏话。

    就像容温永远不会知道,班第把她塞进王帐时,其实在想堵心难受避无可避,但他的殿下于人前时,应该是骄傲的。

    就像当初通榆城外,她淡然静立在舆车上时,一般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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