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眼见弟弟被挟持,薛南山的脸色透出一股狠意,“你如果敢——”
“我说了,你什么都不做,我什么都不动。”
“李文潇……”薛南山咬牙切齿道,“真想不到,你这小子是头狼。”
富池手里的刀贴近了薛险岭的脖颈几分。谢云锦看得胆战心惊,又觉得恐惧异常。她甚至隐隐希望自己尚在梦中。
“富池……你怎么……”
富池没有做声。一旁的淮阴王却笑了。
“他是胡人啊。”他对谢云锦道,“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谢云锦张着杏眼看着他们,嘴唇微微有些发抖。她咬紧了下唇。
“也对,你肯定不知道。”淮阴王忽然笑道,“毕竟你那位爹爹……可什么都没告诉你。”
我爹爹?谢云锦十分惊愕,正在这时裘郎中突然开口,声音极其微弱,只有谢云锦听在耳中。
“激怒他。”
谢云锦以为自己听得错漏,头颅微微一动。
“激怒他。”裘郎中道,“相信我。”
谢云锦咬紧了牙关。
“我真是白识得你一场!”她忽然对富池道,“谢家什么都不缺你,没想到却养出一头白眼狼来!”
富池的眉毛动了一下,仍旧默不作声。
“还有你,堂堂王爷居然与胡人勾结,若是坑害我朝无辜百姓,你就是大逆不道的千古罪人!”
“锦儿,他这个人软硬不吃,这话恐怕对他只有反效果。”薛南山低声道。
“还是雪狮子了解我。”淮阴王笑道,“你这话有点意思,是真的记恨我,还是想激怒我?”
他笑着,视线却落在裘郎中身上。
“莫不是有人提醒?”他饶有兴趣道。
“放了险岭,你可以抓我。”薛南山怒道,“我对你比他更有用!”
薛险岭被富池挟着,神色有些发白,但他一言不发,虽手指攒着却并无懦弱神色,似乎已想到了最坏结果。
“抓他与抓你,并无区别。”淮阴王笑道,“终归是要死的。”
他垂着头,笑意越发深沉。
“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
“我没有心情听你说故事。”薛南山凶狠道,“放了险岭,否则你我兄弟情分今日起烟消云散。”
淮阴王听着,忽然笑弯了眼睛。
“不必威胁我,中原人的法子,也就这些而已,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漫不经心道,“你还是省省力气,想想怎么出去吧。”
薛南山冷笑一声。半晌的沉默后,他的神色越发冷漠下来。
“曾有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忽然道,“我从前不信,纵然知道你有一半胡人血统,仍旧觉得你是我朝中人。今日我算知道了,血统不同,是注定容不进这都城的。我大意了。”
他每说一句,淮阴王的脸就冷上一分。待他说完,淮阴王整张脸已经冷若寒冰。
“这是他们欠我母亲的。”淮阴王轻声说,“不错,我……就是胡人。”
“所以我才厌恶和亲!”薛南山怒道,“你母亲是被送给国君的礼物,我姐姐也是送给胡族的礼物!”
“那么我协助胡族有何不对呢?”淮阴王笑道,“就如你想踏平胡族一样,终究你跟我,是同样的人,谁又比谁高贵?”
“李文萧——”
“够了,不必多言了。”淮阴王厉声道,“薛南山,你我从今日起形同陌路。想要回你弟弟是吗?可以。”
他一把从富池手中扯过薛险岭,将他推到了阶梯前。
“你想做什么?”薛南山慌了,“你想做什么!”
“你很在意你弟弟是吧?”淮阴王阴狠地笑着,死死抓着薛险岭的肩膀,“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失去他是何模样!”
花语落,他便在薛南山和谢云锦的喊声中一把将薛险岭推了下去。
惨叫声一路下坠,直落入高塔底部,最后戛然而止。
薛南山的眼睛红了。
“我杀了你!”
他猛然翻身上去,试图跃到他们那一层旁边,然而富池忽然甩出一把匕首,径直刺入薛南山肩膀,登时将他打落在地。
他本就有伤,并未好全,如今更加是雪上加霜。
“你还不能死。”淮阴王笑道,“你和你夫人,包括这个胡族的叛徒,我留着,都还有用。”
他将手一挥,一旁的富池转身走近岩壁,拉响了挂在上面的一只铜铃。
铃声摇曳,逐渐蔓延,此起彼伏。地塔内充满了铜铃之声,一路从上之下。随着铃声,打铁声悄然而止,门扇一个个打开,无数人出现在围栏上,如幽魂一般冷冷地盯着薛南山的方向。
谢云锦听到了无数脚步声朝此处传来。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绞紧了衣袖。
裘郎中神色淡漠如旧,并未有任何惊慌。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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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王叫人将他们囚禁在塔内一处净室,幽暗如牢房,不见天日。幽幽烛火长明,照着三个人的影子摇晃不止,一时十分压抑。
薛南山一直靠在墙壁上,目光空洞,神色颓丧。他的伤口被裘郎中做了简单的处理,还算是并无大碍。
谢云锦知道他心里五味陈杂,近乎绝望。她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走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薛南山转过头来,正对上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凑近谢云锦的面颊,亲了亲她的鬓角。
谢云锦想起裘郎中还在,思虑之下,还是转身走到了净室中央,坐下来同他攀谈。
“既然已经到如此地步,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吧。”谢云锦道,“先生究竟是谁?”
“你已有判断,何必问我呢。”裘郎中轻声说。
“你是胡狼。”
昏暗烛火下,薛南山忽然开口道。
谢云锦和裘郎中都将视线转向他。薛南山正盯着裘郎中看,火焰映着他的瞳孔,隐隐有些发红。
“胡狼……”谢云锦迟疑道,“莫非就是……”
“胡族第一的战将。”薛南山道,“傅东流脖子上那道伤,就是他的杰作。”
裘郎中不置可否。他跪坐着,垂头半晌后,忽然叹了口气。
“我知道淮阴王想跟你们说什么故事。”他道,“是他自己的事,也是他母亲的事。”
在大约三十年前,对于胡人来说,南国是遥不可及之处。那里富饶,繁华,宝马香车,金银满路。胡族世代游牧,并不知纸醉金迷的滋味。部落里有见过市面的老人,年轻时曾跟着商队去过都城,孩子们常缠着他讲些故事。
胡族有许多小部落。淮阴王的母亲是一个部落首领的阏氏,是那时候第一的美人。后来首领病故,阏氏便被狼王夺去,作为礼物献给了南国国君,也就是先帝。
先帝不信任胡族,认为他们只是假意交好。阏氏虽然美,却为他所忌惮。因此在胡族进献的当日便指婚给了一位王爷,并未留在身边。
偏偏那老王爷很喜欢这位阏氏。他王妃去世得早,膝下无子,得了阏氏,立刻封为王妃,很是宠爱。不久后生下了李文萧,一家人也算天伦之乐。
只是的确,胡族野心勃勃,而王妃也终究是胡人。老王爷将她的内室布置成毡房模样,也允许胡族进献的少年们到王妃身边来。他相信这些人会保护李文萧,因为他也担心李文萧的胡族血统,会在自己死后为他带来麻烦,所以他同王妃一样,都希望李文萧能平安活下去。
先帝多疑,仍旧忌惮着这位和亲的美人。李文萧十六岁时,老王爷病故,王妃守着他和偌大的王府,遭受了诸多的非议和打压,终究在几年后也郁郁而终。
父母皆亡故后,李文萧袭承王爷身份,称淮阴王。他主动远离朝局,游山玩水,不修边幅。久而久之,因着他隐匿在俗世甚久,加上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便不再追求从前之事。倒也算是保护了他一生平安。
没有人知道李文萧是何时开始滋生野心的。显然他内外勾结胡族,早有预谋。今日一见不过冰山一角,他所做之事,必然还有更深的谋划。
“塔里传来的打铁声,我猜测是他们在铸造兵器铠甲,昼伏夜出。”裘郎中道,“但若是想得到这么多的兵器,他一个王爷可不容易。想必,朝中人也有他的帮手。”
薛南山冷哼一声。
“能得到这么多兵器,还秘密不被人发现,根本是不可能的。我朝兵器铠甲皆有计数,他这里只怕有近万件。一下子丢失这样的数量,不可能不被人察觉。”
“你的意思是?”
“是持国天后墓葬中的兵器。”薛南山冷冷道,“崔尚书那老贼从我这得了钥匙,开了帝陵。他没有难么大的地方储存这些兵器,淮阴王府邸是上佳之选。”
他二人早有勾结。自己与他还如兄弟般相处,当真是与虎谋皮。
愤怒之下,薛南山猛地一拳砸向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薛世子,先冷静。”
“他杀了我弟弟!我怎么冷静!”薛九霄咆哮道,“我要让他偿命!只要我出去,天涯海角我都要剥了他的皮!”
裘郎中没有作声。过了一会,他忽然皱起了眉,咳嗽了起来。
“我们得想法子出去。”他锤着胸口道,“我们去最底层,或许有其他出路。”
最底层……谢云锦心里一沉,不由抬头去看薛南山。只见他紧紧咬着牙齿,眼珠越来越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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