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你想做什么?”眼见弟弟被挟持,薛南山的脸色透出一股狠意,“你如果敢——”

    “我说了,你什么都不做,我什么都不动。”

    “李文潇……”薛南山咬牙切齿道,“真想不到,你这小子是头狼。”

    富池手里的刀贴近了薛险岭的脖颈几分。谢云锦看得胆战心惊,又觉得恐惧异常。她甚至隐隐希望自己尚在梦中。

    “富池……你怎么……”

    富池没有做声。一旁的淮阴王却笑了。

    “他是胡人啊。”他对谢云锦道,“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谢云锦张着杏眼看着他们,嘴唇微微有些发抖。她咬紧了下唇。

    “也对,你肯定不知道。”淮阴王忽然笑道,“毕竟你那位爹爹……可什么都没告诉你。”

    我爹爹?谢云锦十分惊愕,正在这时裘郎中突然开口,声音极其微弱,只有谢云锦听在耳中。

    “激怒他。”

    谢云锦以为自己听得错漏,头颅微微一动。

    “激怒他。”裘郎中道,“相信我。”

    谢云锦咬紧了牙关。

    “我真是白识得你一场!”她忽然对富池道,“谢家什么都不缺你,没想到却养出一头白眼狼来!”

    富池的眉毛动了一下,仍旧默不作声。

    “还有你,堂堂王爷居然与胡人勾结,若是坑害我朝无辜百姓,你就是大逆不道的千古罪人!”

    “锦儿,他这个人软硬不吃,这话恐怕对他只有反效果。”薛南山低声道。

    “还是雪狮子了解我。”淮阴王笑道,“你这话有点意思,是真的记恨我,还是想激怒我?”

    他笑着,视线却落在裘郎中身上。

    “莫不是有人提醒?”他饶有兴趣道。

    “放了险岭,你可以抓我。”薛南山怒道,“我对你比他更有用!”

    薛险岭被富池挟着,神色有些发白,但他一言不发,虽手指攒着却并无懦弱神色,似乎已想到了最坏结果。

    “抓他与抓你,并无区别。”淮阴王笑道,“终归是要死的。”

    他垂着头,笑意越发深沉。

    “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

    “我没有心情听你说故事。”薛南山凶狠道,“放了险岭,否则你我兄弟情分今日起烟消云散。”

    淮阴王听着,忽然笑弯了眼睛。

    “不必威胁我,中原人的法子,也就这些而已,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漫不经心道,“你还是省省力气,想想怎么出去吧。”

    薛南山冷笑一声。半晌的沉默后,他的神色越发冷漠下来。

    “曾有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忽然道,“我从前不信,纵然知道你有一半胡人血统,仍旧觉得你是我朝中人。今日我算知道了,血统不同,是注定容不进这都城的。我大意了。”

    他每说一句,淮阴王的脸就冷上一分。待他说完,淮阴王整张脸已经冷若寒冰。

    “这是他们欠我母亲的。”淮阴王轻声说,“不错,我……就是胡人。”

    “所以我才厌恶和亲!”薛南山怒道,“你母亲是被送给国君的礼物,我姐姐也是送给胡族的礼物!”

    “那么我协助胡族有何不对呢?”淮阴王笑道,“就如你想踏平胡族一样,终究你跟我,是同样的人,谁又比谁高贵?”

    “李文萧——”

    “够了,不必多言了。”淮阴王厉声道,“薛南山,你我从今日起形同陌路。想要回你弟弟是吗?可以。”

    他一把从富池手中扯过薛险岭,将他推到了阶梯前。

    “你想做什么?”薛南山慌了,“你想做什么!”

    “你很在意你弟弟是吧?”淮阴王阴狠地笑着,死死抓着薛险岭的肩膀,“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失去他是何模样!”

    花语落,他便在薛南山和谢云锦的喊声中一把将薛险岭推了下去。

    惨叫声一路下坠,直落入高塔底部,最后戛然而止。

    薛南山的眼睛红了。

    “我杀了你!”

    他猛然翻身上去,试图跃到他们那一层旁边,然而富池忽然甩出一把匕首,径直刺入薛南山肩膀,登时将他打落在地。

    他本就有伤,并未好全,如今更加是雪上加霜。

    “你还不能死。”淮阴王笑道,“你和你夫人,包括这个胡族的叛徒,我留着,都还有用。”

    他将手一挥,一旁的富池转身走近岩壁,拉响了挂在上面的一只铜铃。

    铃声摇曳,逐渐蔓延,此起彼伏。地塔内充满了铜铃之声,一路从上之下。随着铃声,打铁声悄然而止,门扇一个个打开,无数人出现在围栏上,如幽魂一般冷冷地盯着薛南山的方向。

    谢云锦听到了无数脚步声朝此处传来。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绞紧了衣袖。

    裘郎中神色淡漠如旧,并未有任何惊慌。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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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阴王叫人将他们囚禁在塔内一处净室,幽暗如牢房,不见天日。幽幽烛火长明,照着三个人的影子摇晃不止,一时十分压抑。

    薛南山一直靠在墙壁上,目光空洞,神色颓丧。他的伤口被裘郎中做了简单的处理,还算是并无大碍。

    谢云锦知道他心里五味陈杂,近乎绝望。她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走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薛南山转过头来,正对上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凑近谢云锦的面颊,亲了亲她的鬓角。

    谢云锦想起裘郎中还在,思虑之下,还是转身走到了净室中央,坐下来同他攀谈。

    “既然已经到如此地步,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吧。”谢云锦道,“先生究竟是谁?”

    “你已有判断,何必问我呢。”裘郎中轻声说。

    “你是胡狼。”

    昏暗烛火下,薛南山忽然开口道。

    谢云锦和裘郎中都将视线转向他。薛南山正盯着裘郎中看,火焰映着他的瞳孔,隐隐有些发红。

    “胡狼……”谢云锦迟疑道,“莫非就是……”

    “胡族第一的战将。”薛南山道,“傅东流脖子上那道伤,就是他的杰作。”

    裘郎中不置可否。他跪坐着,垂头半晌后,忽然叹了口气。

    “我知道淮阴王想跟你们说什么故事。”他道,“是他自己的事,也是他母亲的事。”

    在大约三十年前,对于胡人来说,南国是遥不可及之处。那里富饶,繁华,宝马香车,金银满路。胡族世代游牧,并不知纸醉金迷的滋味。部落里有见过市面的老人,年轻时曾跟着商队去过都城,孩子们常缠着他讲些故事。

    胡族有许多小部落。淮阴王的母亲是一个部落首领的阏氏,是那时候第一的美人。后来首领病故,阏氏便被狼王夺去,作为礼物献给了南国国君,也就是先帝。

    先帝不信任胡族,认为他们只是假意交好。阏氏虽然美,却为他所忌惮。因此在胡族进献的当日便指婚给了一位王爷,并未留在身边。

    偏偏那老王爷很喜欢这位阏氏。他王妃去世得早,膝下无子,得了阏氏,立刻封为王妃,很是宠爱。不久后生下了李文萧,一家人也算天伦之乐。

    只是的确,胡族野心勃勃,而王妃也终究是胡人。老王爷将她的内室布置成毡房模样,也允许胡族进献的少年们到王妃身边来。他相信这些人会保护李文萧,因为他也担心李文萧的胡族血统,会在自己死后为他带来麻烦,所以他同王妃一样,都希望李文萧能平安活下去。

    先帝多疑,仍旧忌惮着这位和亲的美人。李文萧十六岁时,老王爷病故,王妃守着他和偌大的王府,遭受了诸多的非议和打压,终究在几年后也郁郁而终。

    父母皆亡故后,李文萧袭承王爷身份,称淮阴王。他主动远离朝局,游山玩水,不修边幅。久而久之,因着他隐匿在俗世甚久,加上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便不再追求从前之事。倒也算是保护了他一生平安。

    没有人知道李文萧是何时开始滋生野心的。显然他内外勾结胡族,早有预谋。今日一见不过冰山一角,他所做之事,必然还有更深的谋划。

    “塔里传来的打铁声,我猜测是他们在铸造兵器铠甲,昼伏夜出。”裘郎中道,“但若是想得到这么多的兵器,他一个王爷可不容易。想必,朝中人也有他的帮手。”

    薛南山冷哼一声。

    “能得到这么多兵器,还秘密不被人发现,根本是不可能的。我朝兵器铠甲皆有计数,他这里只怕有近万件。一下子丢失这样的数量,不可能不被人察觉。”

    “你的意思是?”

    “是持国天后墓葬中的兵器。”薛南山冷冷道,“崔尚书那老贼从我这得了钥匙,开了帝陵。他没有难么大的地方储存这些兵器,淮阴王府邸是上佳之选。”

    他二人早有勾结。自己与他还如兄弟般相处,当真是与虎谋皮。

    愤怒之下,薛南山猛地一拳砸向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薛世子,先冷静。”

    “他杀了我弟弟!我怎么冷静!”薛九霄咆哮道,“我要让他偿命!只要我出去,天涯海角我都要剥了他的皮!”

    裘郎中没有作声。过了一会,他忽然皱起了眉,咳嗽了起来。

    “我们得想法子出去。”他锤着胸口道,“我们去最底层,或许有其他出路。”

    最底层……谢云锦心里一沉,不由抬头去看薛南山。只见他紧紧咬着牙齿,眼珠越来越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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