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薛南山与谢云锦都没有睡着。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等到三更时,才起身小心地出了门,朝后院走去。
淮阴王府的确萧条,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觉得风吹在人脸上,有些刺骨。
薛南山拉着谢云锦的手,循着长廊一步步来到园林外。不知为何,谢云锦总觉得今夜格外冷,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而这一夜,园中的灯笼没有点亮,四周黑黢黢的,连声虫鸣都听不到。谢云锦下意识地朝薛南山靠了靠,贴近他的手臂,一步也不肯离开他。
薛南山知道她害怕,干脆揽着她走。两个人沿着长廊一路向前,四下却没有任何动静,更不见裘郎中的影子。
这小子该不会在诓自己吧?薛南山皱起了眉。
他揽着谢云锦走着,不时抬头去看那些灯笼。眼见着它们被晚风吹着,微微飘荡,薛南山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
心想着再走一段路,如果确实不见人的话,就打道回府。
两个人小心地贴着门扇走,尽量不发出响动。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那日见到淮阴王的茶室外面。
谢云锦的耳朵里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响动。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茶室。
“里面有人。”她轻声对薛南山说。
话音刚落,茶室的门就被徐徐打开了。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裘郎中无疑。
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打开门后,便示意二人进来。
薛南山同谢云锦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裘郎中后退几步,引他们进入后便关上了门。房间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谢云锦正在黑暗中看着,忽然听到了火石的响声。裘郎中点燃了一盏油灯,瞬间屋内便亮堂了。
这里果然是间茶室,看上去十分朴素,倒还有些雅致。墙壁上打了一些格子,里面放着许多瓷瓶。几案在屋子中央,放着石头的茶盘,茶盘上整齐地摆着一些紫砂茶具。一旁搁着一个烧炭的茶壶,茶壶下还有个雕成童子样的茶宠,正眉开眼笑地拿着扇子做扇火状。
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谢云锦刚想问,裘郎中却示意她噤声。他举着油灯,四处看了看,又伸手敲了敲墙壁。
那声音有些发闷,却略带清脆,后面竟像是空的。
但谢云锦却不以为意。像王侯将相这样的门户,自然是有暗室的,就连谢家也有不止一个,用来放些珍奇古玩,或是其他私密之物。淮阴王府的茶室里有暗门,倒也不足为奇。
但薛南山却专注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东西。过了半晌后,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这方面,世子爷比我算行家。”裘郎中忽然道,“可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了?”
薛南山没有作声,也并未到处查看。将四周都扫视一圈后,他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几案。
他忽然朝着那处地方走了过去。谢云锦看着他盘膝坐下,细细观察着那些茶具,像是在思考什么事。
过了一会,他忽然伸出手,将那些茶杯茶碗一个个端起来看了看。
这些东西,看起来都没什么异样之处。薛南山放下了茶杯,沉思片刻后,忽然将头转向了一旁。
谢云锦以为他是在看茶壶,可循着他的目光去看,发现他竟然在看那个童子茶宠。
薛南山看了一会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碰那个茶宠。
茶宠竟纹丝不动,好像就是雕刻在上面的一部分。
薛南山面色一沉。他定了定神,捏住茶宠,将它缓缓转向茶壶的方向。
茶宠竟然动了。随着他的动作,墙壁上缓缓打开了一道暗门。门与墙几乎衔接得天衣无缝,光凭眼睛去看,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
“这机栝设计得倒简单。”裘郎中轻声道。
“若是太难,他自己也进不去。”薛南山却摇头,“不过是侥幸心罢了。”
李文萧这个人,从来喜欢用最自然的方式去做复杂之事。
谢云锦有些惊讶。这时裘郎中却转身看着她,手里还持着那盏油灯。
“薛夫人知道我为何叫你也来吗?”他问。
“大约……知道。”谢云锦看了看薛南山,有些紧张地点头,“想必是因为……我的耳朵。”
“所以。”裘郎中后退一步,让出暗门的入口来,“请薛夫人带路吧。”
其实说是带路,却只是要她先进来,最后依然是裘郎中走在前面,而薛南山走在最后。他小心地关上了暗门,三个人顺着里面的暗道走了下去。
这里面没有什么暗室,只有向下延展的台阶,如螺旋一般。裘郎中持着油灯一言不发,谢云锦却注意到他的气色并不好,甚至有些苍白。
“大夫为何不让我走着前面?”薛南山忽然开口问,“怎么想,都是我打头阵更合适吧。”
“世子这么多疑,会让我走在最后吗?”裘郎中笑了一声,“我在这里走,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如果有异动,随时可以杀我。”
谢云锦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薛南山一眼,薛南山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
“阁下其实是胡人吧?”他忽然问,“王爷好歹也算半个胡人。怎么,莫非你与王爷不是同一个立场?”
“我只是个郎中而已。世子爷何必多心呢。”
“能挡住傅东流还没死的郎中,可不多。”
“我不会害你。”
“那你何妨说说自己是谁呢?”
裘郎中停下了脚步。谢云锦一直在他背后小心地跟着,猝然一停,就撞在了他的肩膀上。抬起头看时,竟已到底层了。
原来还不算很深。她微微舒了口气。
原以为裘郎中停下来是要回答薛南山的问话,但那人却抬手指了指前方要他们看。
“该选哪一条?”他问。
谢云锦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前方居然有三道石门,外观看起来一模一样。薛南山抿住了嘴,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开口。
裘郎中将视线移向谢云锦,显然在试探性地看她。但谢云锦却摇了摇头。
“我未曾听到任何声音。”她低声道。
薛南山愣住了一下,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
“难道我们中计了?”他急道,“不好,恐怕上面的门已经封死了。”
“我觉得未必。”裘郎中摇头,“即便真是请君入瓮,也得在瓮中。我们这不过算是瓶口而已。”
“那依你之见?”
“等一等。”裘郎中平静道,“或许,会有声音。”
仿佛是印证他说的话一般。忽然间谢云锦就听到了那熟悉的打铁声,就从右边的那道门里传出来。
她抬起手,指了指那道门。
薛南山和裘郎中对视了一眼,三个人便一同走了进去。打铁的声音似有似无,谢云锦侧耳听着,一路循着,走着走着竟又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声音仍然是从右边传来的。三个人再次进入暗门。走着走着,便又遇到了岔路。
随着他们的深入,打铁声已经越来越响,从最初的微不可闻,到零零散散,最后到那两个人也能听到的地步,都并未耗费太多时间。
大约走了几条岔路之后,谢云锦逐渐意识到,这地方就像迷宫一样绕,其实路程并不远,而是故意将隧道造得十分迂回,目的为了迷惑进入之人。而淮阴王自己必然会有什么法子顺利通过,但恐怕一时半会还找不出这个方法来。
所以只有靠自己的耳朵去追寻那微不可闻的声响,方能离开此处。
打铁声就在此时开始嘈杂起来,像是无处个铸造坊在锤炼一般。听着声音便知道,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可谢云锦越走却越觉得吃惊。这淮阴王府虽说落在郊外,但规模却不算大。而这暗门下的密道,面积远远超过了王府本身。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府下竟然会有这么复杂的通道。
而且显然不是近期建造的,恐怕已经有几十年了。
谢云锦正暗自感叹,薛南山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指尖相碰,她吓了一跳,又在对上那人的眉眼时微微镇定下来。
她刚想对薛南山说些什么,却听到走在前面的裘郎中说了一声,到了。
他面前是一扇半掩着的门,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裘郎中将油灯递给薛南山,后者却并未接过,而是径直走过去,一把扯住门扇,用力将它拉开了。
薛南山本是武人,臂力十分了得,纵然有伤在身,竟然也只是有些稍微吃力而已。
裘郎中显然很意外。他本意是想要薛南山拿着油灯,自己来推,想不到他居然自己动了手。
推开门后,薛南山让出路来,示意裘郎中先过去。谢云锦跟在他后面,缓步踏入门中。刚走几步,就猝然停了下来。
她原以为是什么机密之地,谁知一看之下,竟然仿佛一座圆形的塔楼,不是外面,而是塔内。这扇门,就是塔楼中的一处门扇罢了。
门扇下是一处楼梯,用大理石做成围栏,一路向下延展。旁边和对面还有其他门扇,呈环形一排一排地建在石壁上。每处门扇下都有各自的楼梯,连通着上下,却只在特定的层数才能与左右相通。
一般来说,塔都建在外面,逐渐攀登而上。而这里则是利用了石壁,直接将此处做成了塔楼的样式。脚下便是蜿蜒的楼梯,楼梯外是无尽深渊。不知道这塔楼样的东西有多高,看起来他们似乎是处在第二十层。
这一层不能与左右连接,谢云锦数了一下,最近的能与左右接通的应该是第十八层。
这里十分幽暗,却在几处门扇处都点着烛火。看制式像是长明灯,都是跪着的宫女像。那些门扇有的一片漆黑,有的却亮着光。影影绰绰的,打铁声从里面传来,几乎每层门扇都有人。
谢云锦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着实惊讶。不单是她,薛南山的面上也透着难以置信。
“淮阴王在王府的地下建了一座塔?”薛南山惊愕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只怕不是他建的。”裘郎中摇头,“至少五十年前就开始了。”
“你不知道这地方?”
“我是第一次来。”
薛南山显然不信,上前与裘郎中争执起来。谢云锦则转头四处望着,只觉得上方灰蒙蒙的,似乎有光亮,却又看不到顶端。而下方黑洞洞的,也有光亮,但看不见底。
这若是摔下去……只怕就粉身碎骨了吧。
她心中无端有些害怕。可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声音十分熟悉。
“难为你们,能找到这里来。”那人笑着对他们道,“实在难得,小王敬佩。”
谢云锦转过头,看到在与他们相邻的门扇处,淮阴王正站在台阶上,手持一把扇子遥遥对他们笑着。
而在他旁边,富池手里持着一把刀,正挟持着一个人。刀刃对着的,是薛险岭的脖子。
谢云锦和薛南山同时靠近了一步,然而这当中并无去路,两个门扇之间无路可通,下方便是不能见底的深渊。
“先别急,稍安勿躁。”淮阴王一边笑着,一边徐徐收起了扇子,“只要大家心平气和地说话,我保证,谁也不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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