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锦一连几日都蔫蔫的。
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即便母亲差人送来她爱吃的松仁糖糕,也没能让她哪怕笑上一笑。
每一日,她都只是在榻上坐着,细细地绣双面苏绣的手帕。但无论绣什么,都是单独一个,再不见成双成对。
小姐这般模样,下人们皆束手无策,唯有富池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心病。或许不重,但无药可解。
与富池一样,轩儿跟了小姐多年,她的心事好歹知道一些,只是不敢多言。
谢云锦的房内一直摆着一张黑檀木的方桌。某日轩儿去给小姐送水,忽然看到那上面不知何时放了一只倒流香炉,还点着不知名的香。
那香炉是纹银的,上面还吊着一只银球。轩儿看着只觉得眼熟,似乎前几日还没有,不知小姐是何时放上去的。而此刻里面正冒着青烟,味道淡淡的,并不是常见香料。
轩儿心里疑惑,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问出口,放下水盆便出去了。
迈过门槛时,她有些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
谢云锦仍旧低头细细绣着帕子。
轩儿心里盘算着小姐为何点了香,看她那眉头微蹙的模样,却突然间想起一事,也顾不得许多,眉头一皱便急慌慌地出门了。
傍晚时候才回来,手里紧紧地攒着什么东西,还生怕人看见。
她正心神不宁地走着,半路却碰见了富池。富池见她神色不安,便将她拦下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轩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左思右想,只能将手伸到富池面前,给他看自己掌心内的东西。
富池一见便扬起了眉头。
“这东西……你是打算拿给小姐?”他问。
“自然,难不成我要自己收着?”
“我劝你,还是不要给小姐。”富池低声道,“都说睹物思人。小姐的心事,你我都知道。”
轩儿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点着头慢慢将手中的东西收了起来。
她隐瞒了此事,却不知她与富池的谈话声早已被谢云锦听在耳内。
这耳朵,如今已用得越来越自如了。从最初难以分辨的嘈杂之声,到现在于人声鼎沸处听耳语都已不在话下。
原本她并不在意轩儿同富池说些什么,但既然听到小姐二字,就少不得留了点心。
她知道轩儿取了什么东西回来。但是眼下,她也的确是不想见到这东西。
但谢云锦并不知道,自己这样沉默寡言又食欲不振的样子,一直被谢夫人看在眼里。
她完全不知世子夫妇没有夫妻之实,因此她左思右想,觉得女儿这副模样,莫不是……有喜了?
但谢夫人又不敢去直接问谢云锦,不得已之下,她叫人送了许多酸橘子过去,想看看谢云锦的反应。
她这样的谋划,谢云锦毫不知情,吃了一口,被酸得几乎要哭出来。
“当真是时运不济,连个橘子都欺负我。”
谢夫人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以为她是在为际遇感伤,便更加确定女儿是有了世子的骨肉。
于是她也不多做声,只是悄悄请了许多大夫来看,想知道谢云锦的身子如何了。
说来也巧,那天裘郎中刚好路过门口,正遇上他们在找大夫。他正想着怎么才能见谢云锦一面,于是便毛遂自荐,阴差阳错地被请进了谢府。
谢云锦怎么也没想到来者竟然是他,顿时惊讶不已。
“裘大夫有礼,”她施礼道,“只是您怎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过是偶然罢了。”裘大夫淡然道,“正好我一直也想见见世子夫人。”
“我如今已经不是世子夫人了。”谢云锦对他笑了笑。
“坊间可不是这么说。”
裘郎中一边说着,一边请她伸出手来,隔着丝帕为她号脉。三处穴位逐一探过后,他只是挑了挑眉,并未多言。
“怎么了?”谢云锦却有些不安,“是脉象不好吗?”
“只是思虑过重而已,吃些安神的东西就好了。”
谢云锦点了点头,忽然有道:“先生方才说,坊间……如何?”
“哦,是说坊间并未传出你与世子已经和离之事。倒有人说,”裘郎中看了她一眼,“薛老侯爷已经回府,不日便要接你回去。”
谢云锦顿了半晌,眼珠却盯住了他。
“既然坊间不知,那先生是如何得知的?”她问。
“夫人忘了,我先前为淮南王诊治,经常出入王府,自然消息更灵通。”裘郎中收拾着药箱道,“只是不知夫人作何打算,是否想入住广陵侯府?”
谢云锦垂着眼睛,片刻后摇了摇头。
裘郎中看着她,想了想也没再多言。
“我受淮阴王所托,不出几日又要再去牢中看看世子。”他轻声道,“夫人可有什么需要传的话,或者要带的东西?”
谢云锦的眸子一动,但又渐渐黯淡了下去。
话是自然有的,东西也是想送的。明知道眼下是与那人有连结的唯一机会,论理来说不该错过。
“什么都不必。”谢云锦摇着头道,“我说了,我已经不是世子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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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传过一阵风声,牢中人微微一抖,忽然从睡梦中醒来,神色有些恍惚。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满是灰尘和胡茬,干巴巴的简直能摸到底下的骨头。
“还活着……真是命硬……”他喃喃自语道。
话音落,牢门忽然传出一阵声响,锁链哗啦啦地晃着,把他吓了一跳。
这里光线昏暗异常。他半眯着眼,勉强抬头去看,模糊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外面,正用双手抓着栏杆,整张脸隐匿在阴影中。
“谁?”他喝了一声。
“二哥,是我。”清澈的少年声音,又熟悉又陌生,“父亲叫我来看看你。”
“老侯爷让你来看看我?是看我死了没有吗?”
“二哥,你这是何必呢……”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咳嗽着,挥了挥手指,“回去吧,好好在你的侯府里当你的三公子。”
那少年人却并没离开,而是靠近了栏杆。幽幽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为何不服软呢?”他轻声问,“你明知道父亲最不喜旁人忤逆他。”
“忤逆?”牢中人说着,忽然大笑起来,“这些年父亲要我做事,我有说过一个不字吗?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兢兢业业,克己复礼,生怕惹他老人家生气。可最后呢?不过如此而已。”
“可你要知道,把你关在这里并非父亲本意——”
“这当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是要杀了我!”
“你误会父亲了——”
“是你误会父亲了!”牢中人厉声喝道,“险岭,你要是来做说客的,现在可以回去了!慢走不送!”
薛险岭抓着栏杆,紧紧地抿着嘴唇,好半天才吸了口气。
“哥,你究竟在争什么?”他低声问,“你又到底在赌什么气?”
薛南山转头看着他,生平第一次这样细细地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彻彻底底地看穿。
“我不是在赌气。只是这么多年,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把姐姐和亲给胡人?”
“父亲说过,这是为江山——”
“狗屁江山,江山就是建在女人的胸脯上?”薛南山径直打断了他,“荒谬至极!”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薛险岭叹道,“自古不都是如此。就算哥哥是百年一遇的将才,终究也是生不逢时。”
“我是生不逢时啊。有时候倒是恨不得自己两眼一闭,一无所知。”薛南山长叹一口气,“罢了吧,你回去吧。”
“话没说完,怕是回不去。”薛险岭道,“父亲命我告诉哥哥一声,他要接世子夫人回府。”
“你说什么?”
“大约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牢中忽然响起了凶险的铁链声。一道影子挣扎着站起来,却又被锁链拽了回去。
“他是当真的?”薛南山急道,“是当真的?”
“我不敢欺瞒哥哥。”
薛南山闻言,犹如让人给了当头一棒,一下子愣住了。
“麻烦了……麻烦了……”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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