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那一日里,一度有些人心惶惶。
下人们都在私底下猜测着,说府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两个小丫鬟不经事,听旁人说了,也不避讳,就一边扫着院子一边聊了起来。
“你可知道吗?昨夜少夫人起夜去书房看世子,回来就梦魇了,直说世子死了,要她陪葬呢。”
“少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
“听说是府里不干净呢。”
“我没觉得呀,这府里阳光明媚的,我看呐干净得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里装憨?”她对面的丫鬟不满道,“广陵侯府曾经有个传闻,你难道没听过——”
她正说着,忽然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打断了她。
“不要再说了。”那人冷淡道,“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置喙。”
两个丫鬟急忙回头,看到富池站在不远处,正冷冷地看着她们。
他脸色不太好,身上有几处染上了暗褐色,不知是什么。看他的模样像是刚刚赶了远路回来。
两个丫鬟见了他就心中害怕,急忙躬身行礼,连声说着再也不敢了。
“你们方才说少夫人梦魇了?”富池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少夫人昨夜忽然惊醒,非要见薛世子一面,但不知怎么又没有见着。起先还好好的,谁知回房之后就梦魇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四更……不过梦魇是天明的时候,世子回来才发现的。听说还……还打了世子……”
“知道了。”富池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丫头如获大赦,急忙转身就走。
可刚走了几步,就听富池在身后道:“我昨天听见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想来孔圣人也是不信鬼神的。你们以后不要在这里胡乱猜测,免得招来祸患。”
“是。”
待她们走后,富池咳了一声,缓行几步来到灌木之前。
他缓缓俯下身,将手按在胸口处,哇地吐出好几口鲜血。
他本以为吐出来会缓解一些。但谁知胸腹阵痛不已,又连着吐了几口血才勉强缓过气来。
昨夜实在过于凶险,在场之人险些全死在那将军手里。若不是那些死士拼了命杀出道口子,只怕薛世子和自己都回不来。
“傅东流……”富池喃喃着,眉头紧紧皱起,“当真是厉害……”
“师父在说谁厉害?”一个少年人的声音道,“可否也说给我听听?”
富池一惊,急忙去擦嘴角的血迹。但对方已经到了他身边来,原本平静的面孔一见他的模样,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师父你怎么了?”薛险岭急忙扶住他,“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三公子不必担忧,只是吃坏了东西,不碍事。”富池摇头道,“不过您来得凑巧,我想打听一个人。毕竟您出身世家,或许会认得。”
“师父尽管问,若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三公子可知道傅将军,傅东流?”
“这个人……我父亲说起来过,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镇国将军,还生了一副好相貌。”薛险岭回忆道,“我记得家姊未出嫁前,我朝曾与漠北胡族交战,派的首席战将就是傅东流。”
傅东流虽然皮囊生得好,却只是空有勇武而已。他先天胎里不足,算是半个痴儿,有时听不懂人言,不过却将军令如山四个字记得很牢。
因着心智不全,他有时讲话也如孩童一般,甚是可笑,而且声音也如十一二岁的孩子,听着十分怪异。
派他去漠北,纯粹是因为他不怕死。可胡族乃是游牧民族,常年生在贫瘠之地,民风十分彪悍野蛮。在中原或许没有人能与傅东流匹敌,但在漠北,好虎难敌群狼。
因此漠北一战,死伤十分惨重。如傅东流也未能全身而退,被人割开了半个脖子,险些丢了一条命。
好在伤口不深,又遇见一位神医,他性命保了下来,却从此失声,再不能开口言语。此战之后他性子也冷了下来,有时同他说话也没反应,不知道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半头鬼的绰号便是那时来的。
而胡族得胜,自然得意万分。他们派人来和亲,要求娶公主做王妃。皇上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选了薛老侯爷的独女,封了公主名号,送去漠北和亲。
这一去如今已经五年了。边境一切太平,没有再起干戈。
“原来是这样……”富池轻声道,“多谢三公子告知。”
薛险岭送他回房,他却在半途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清洗掉脸上血迹后,他缓步来到谢云锦之处,立在外面等轩儿出来。
轩儿一直在找他。听说他终于回来了,便赶紧迎出来见他。
“你昨天去哪了?”轩儿一看到他便责怪道,“小主人半夜出门着了风,都说是撞着了不干净的东西。若是你昨夜在,或许反而就无事了。”
富池暗思若我昨夜在的话,小主人或许无事,世子就未必无事了。
“只是出了趟门,查了些消息,本来欲告诉小主人。”他轻声说,“谁知小主人居然病了,我也只能等一等了。不知小主人现下如何?”
“刚吃了些安神药,正睡着呢。”轩儿叹道,“看样子是没什么事,只是这府里风言风语的不太好听。”
“我知道。方才回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富池点头,“此事我会想办法制止。”
轩儿看他脸色也不太好,刚想问问他怎么了,却看到拱门边有人走过来喊了一声:“原来富池护卫在这,薛世子叫你去书房一趟。”
富池示意轩儿不必多说。他应了一声,转身跟着那人去了。一路来到书房外,看到陈忠立在廊下,便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台阶下等候世子传话。
陈忠看了他几眼便皱起眉:“阁下怎么伤成这样?对方可真是好重的手。”
富池知道他也是习武之人,能看出来不奇怪,便道:“只是与人比武误伤而已。”
陈忠没有多言。他跟着薛南山多年,早已学会事不关己便一言不发。这时里面出来两个人,说世子叫富池护卫进去。
富池起手谢过,缓步踏上台阶,迈过门槛走入了书房内。薛南山正坐在桌前沉思,面颊还有些肿。见他过来便抬起了眼皮。
屋内并无他人,十分安静。陈忠远远立在廊下,听不见这里的动静。
薛南山打量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居然活着回来了。”他轻声道。
富池却没有应答。
他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脑中忽然天旋地转,意识顷刻间混作一团。
眼前骤然一黑。富池后退两步,一头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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