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郎中听了薛南山的话,倒是没急着答应或者拒绝。他慢条斯理地揭开茶壶盖子,朝里面填了些水。
“不知世子夫人近来如何?”他忽然问谢云锦道,“耳朵可还疼吗?”
“已经好多了,多谢先生。”谢云锦点头。
薛南山忽然讪笑起来,将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谢云锦侧头暼了他一眼,他却依然是那副无辜的模样,看上去分外孩子气。
好在裘郎中也不介意,仍旧续了茶请他们品尝。
“看世子脸色,想来还是身体未愈。”他平静道,“莫不是又动过武了?”
“正是,只不过动武已是许久前了,大夫这都能看出,果然厉害。”
裘郎中沉默片刻,见他面色仍旧泛着青光,便缓缓起身,示意他随自己去内室。
“若真如此,想必药该重换了。”他道,“世子请随我来。”
他吩咐伙计好生招待谢云锦,就带着薛南山去复诊了。
他们走后,谢云锦慢慢起身,也不再喝茶,缓步走到了露台边。她静静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集市,却集中心思侧耳听着内室的动静,想听听看世子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内室传来清晰的谈话声,像是裘郎中在同他徒儿一起查看。
“你去取些三七来。”裘郎中吩咐道,“若白梅还有,就也取一些过来,还有蜈蚣粉和黄酒。”
“是。师傅”
他徒弟快步离开了。不多时又回来,将东西交给了裘郎中。
里面传来了上药的动静,谢云锦却听到那徒儿悄悄道:“师傅,这伤口伤及肺腑,徒儿以为……应当剖骨剔除腐肉,否则怕是要……”
“不可行。”裘郎中轻声道,“此处不同肱骨,若一刀下错则必死无疑。不要自作主张。”
他徒儿不说话了。薛南山却笑起来:“怎么,我还要刮骨疗伤不成?在下可不是那胆小之辈,若此法可行,先生不必有顾虑。”
“看来世子是活得太洒脱了,这么等不及去见阎王爷。”裘郎中道,“还是老老实实治着吧,此伤虽重,但还与性命无碍。即便不为自己,也该为夫人保重些。”
薛南山冷哼了一声。
“哟,看来先生倒是很关照我夫人。”他调侃道,“先前先生来看诊,我就在想原来你们是旧相识。只是不知是何时认识的?”
他这话说得有些过了。谢云锦蹙着眉,心中有几分不自在。
裘郎中也笑了一声,只不过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这倒奇了。薛世子怎的拿这话来问我?”他对薛南山道,“那日分明是世子手下过于莽撞,怎么世子不查查手下人,倒是盘问起我来了?”
“先生这话,是生气了?”
“不敢,我只是区区过路客而已。”
“既如此,是我唐突了,先生别见怪。”薛南山道,“我这人疑心病太重。常年刀口舔血的人,不免思虑过深。给先生赔个不是。”
“我无妨,只是世子别再动武了。遇事能避则避,以静养为主,不可过于劳心劳神。”
“先生嘱咐,我怎敢不遵。只是先生还没答应我去是否去淮阴王府?”
“薛世子是聪明人。我只问一句,你要我看的病人当真能活?”
“先生放心,他死不了。”薛南山笑道,“我自然会与先生同去。若真出了事,也连累不到先生头上。”
裘郎中沉默了半晌,没有做声。薛南山却说了一句多谢先生。
谢云锦闻言,心知他是默许了。这时只听薛南山问他:“说起来,还不知先生尊名?”
“贱名恐污尊耳,不值一提。”
他们在屋中又说了些药理之事,谢云锦无心再听。她总在想这些事并不知是福是祸,毕竟那裘郎中本来好好开着医馆,现在倒是跟这些皇亲国戚纠缠不清了。
总觉得……是自己将他拽入这趟浑水的。
*********
回程的路上,谢云锦不住地去看薛南山,见他面色好了不少,才稍微放下心来。可薛南山却有些心事重重,脸上一片阴云。
他手里握着那把乌金折扇,不住敲打着自己的掌心。过了一会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冲谢云锦笑了。
“夫人别见怪,我有些事情在身,有些走神了。”
谢云锦摇摇头,并未言语。她习惯了薛南山的诸多隐瞒,知道问也无用。只是她对这个人的事一概不了解,就算有心护他周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夫人好像有心事啊?”薛南山忽然道,“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夫人不高兴了?”
谢云锦见他这样问,便轻叹口气,朝他转过了头。
“世子知道,我父亲并无官职在身,虽然有些积蓄,也谈不上大富大贵。这婚姻不般配倒也在其次,只是无论我嫁与不嫁,这日子都不安生。我只是不懂,为何你身为侯府世子竟有如此多的事端?每每想问你,你却也常常诸多隐瞒。”
薛南山静静听着,展开手中折扇轻扇,拂起了鬓边的发丝。
“夫人几次护我,我心中感激,只是不宣之于口。”他垂眸道,“但我也始终有些疑惑。夫人究竟为何对我如此上心?莫非是怕我出了事连累你守寡,还担上克夫的名声?”
“这些话,不过是世人拿来胁迫女子的虚言,我从来不信。”谢云锦说,“我只是……”
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掉而已。
薛南山打量着她,从发髻上镶金的步摇,到手腕上的剔透玉镯,忽然有些出神。
从前并不知道,她的手原来这样好看。肤若凝脂,白皙柔美,这应该是一双抚琴作画的手。
偏偏也是这双手,在淮阴王府护住了自己的脖颈,却将自己暴露在那恶犬的獠牙之下。
若她那时被咬伤的话……
薛南山心中一紧,竟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谢云锦被他惊吓,又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惊。
“锦儿,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害你。”薛南山认真道,“你信我。我也不会让别人害你。”
他放开谢云锦,皱着眉沉思片刻,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你既然想知道我的事,我可以告诉你。只是若你知道了,从此就在水深火热之中,并非是好事。”
“既然不是好事,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娶妻,不该将任何人置于身边。”谢云锦摇了摇头, “可既然娶了妻,早已由不得你我脱身,又何必诸多顾虑?”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薛南山叹气,“也罢。这些事,慢慢同你解释吧。”
马车缓缓行着,载着各怀心思的良人回了薛府。
自那日之后,薛南山当真谨遵医嘱,开始静养,把事情全撂开手,一概不理。家中大小事都交给了谢云锦,由着她安排调度,从不过问。
薛宅虽然不过是个宅院,到底也是百十号人,分管着各处物品饮食等。谢云锦本是闺阁女儿,从未当过家,如今也不得不学着开始料理家事。
起先还有些掣肘,许多账目也有些不清不楚。可她天生聪慧,凡事一学便懂,不消几日,已经渐渐上了手,做事也渐渐稳重起来。
见夫人勤劳,薛南山自然乐享其成。裘郎中开了七付药,又给了他许多外敷的药膏。于是他这七天里便只躺在榻上,偶尔才同谢云锦去园中走走,也几乎不见任何人。
期间陈忠来过几次,说了些白竺的情况,等候世子发落。薛南山却说不急,先将他关起来,等精神好了再做处置。
虽然他有时意气用事,但与谢云锦倒是相处得越来越融洽。每每薛世子喝完了药,谢云锦都会准备桂花糯米糖藕给他吃,不叫他口中太苦。
可整日躺着,他也觉得无聊,便差人请了几个木匠进来,按照他的要求做一块匾额。那些木匠在院子里卖力地干活,他就坐在廊椅上观望,时不时与他们探讨下用料和涂漆。
字是他亲自写的,却掖着藏着不叫人看。谢云锦也不知他写了什么,也不知他要将这匾额挂在哪里。
可他既然有事情做,便也由着他去。横竖不多添麻烦也就是了。
这七日一切太平。薛南山的气色越来越好,夜间咳嗽也渐渐少了,吃东西也有了胃口。薛宅也从先前的忙乱渐渐变得井然有序,一干人等都各司其职,各自安稳度日。
那日匾额做好了,盖上了一块红绸,择了个良辰吉日,由陈忠领着人亲自挂在了宅子的正门上。
原本的匾额被取了下来,弃之不用。新匾额更气派一些,只等吉时到便将红绸揭开让被众人一观。
谢云锦一直在屋内看着账本,细心计算着家中的开销。外面很热闹,府里的人都跑过去看,引得她也有些好奇,薛世子究竟换成了什么字?
这样想着,她搁下毛笔,唤着轩儿过来陪着她一同出门。府里人见少夫人过来都立刻让路,富池一直立在门旁,见谢云锦过来便迎上前去。
谢云锦同他招呼了一声,立在门下仰头去看。只见那匾额乌木红漆,方方正正地高悬在上。
那上面用着飘逸的秦国小篆,写着“世子府”三个大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