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画皮画虎难画骨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而弛瑜这边,自然也不至于会因为没了尹人而变成一团乱麻,或者可以说,眼下因为少了尹人这个难以掌控的家伙,弛瑜处理事务来反而更为得心应手些。

    弛瑜心里也很清楚,尹人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可以说是锦上添花,而倘若没了他,弛瑜自己也绝非泛泛之辈。

    只不过,没了他,弛瑜心里那根弦要绷得更紧、更紧些。

    那日批改奏章晕倒在御书房,弛瑜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在此前她从不是这样不顾后果、一根筋行事的。

    就像练武时应适度,以防筋肉拉伤,要想勤政,也得有能够勤政的身子骨。

    不是很想活,也不是很想死,压力再大,日子也还是这么一天天过来了。

    而阿阳除了时时思念起尹人来,日子过得还是相当滋润的——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以往尹人对她便没有太多管束,到了弛瑜这里似乎更没有什么禁忌,只要不在第三个人面前太没规矩,在只有弛瑜在时她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当然阿阳也不会太放肆就是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弛瑜往往在几案旁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阿阳在旁边一站也是几个时辰。让她难以忍受的倒也不是站在那里,而是在这几个时辰里御书房会安静得连根绣花针掉了都能听得见。弛瑜一个字也不会说,连呼吸都没有声音,甚至不会让阿阳给她端茶倒水、递笔磨墨。

    于是每当弛瑜把手伸向墨锭,阿阳便忙不迭地抢先拿过磨了起来,口上道一声:“陛下,让奴婢来吧。”这便是御书房内唯一的人声了。

    而若是想引诱弛瑜多说两句,唯一的办法似乎就是提提尹人少爷。可总反复着说“少爷不知在哪”这些话,阿阳也怕惹得弛瑜心烦,于是只能频频看向窗外,在心里暗自乞求少爷快些来接她离开这闷死人的地方。

    恰巧弛瑜手上的事务告一段落,见阿阳皱着眉头看外面,这才开口道:“你先下去吧。”

    阿阳还是那副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模样:“陛下,阿阳没读过书,但道理还懂一点,伺候陛下是阿阳的本分,如今陛下不要我伺候,那我便只在一边陪着。可我若真是因为嫌闷了点便离了陛下身边,那我这脸皮也太厚了。”

    弛瑜看着她愣了愣,嗓子里长长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话了:“那你就在这里吧。”

    阿阳突然有些后悔。

    “陛下……”

    “嗯?”

    “陛下为什么不喜欢少爷呢?”阿阳终于忍不住又挑起了话头。

    她倒是也明白,少爷在她眼里自然什么都好,可在陛下眼里怕不过就是个恃才傲物、一意孤行、手段狠辣、心肠歹毒的小人,且不论二人之间是否有家仇国恨,是否能知根知底,单就看陛下举手投足间的飒爽英姿,这样的女英雄,怕是绝不会看得上一个在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吧。

    阿阳也就是想让弛瑜开口说句话罢了,毕竟一连几个时辰不歇息一下对龙体也不好不是?

    原以为弛瑜随便几条理由就能把这问题糊弄过去,可没想到弛瑜竟回过身来,抬头看着阿阳回问了一句:“你对他有男女之情吗?”

    阿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生怕哪天弛瑜把自己指给尹人,就像把白绫指给了刘家少爷那般:“阿阳对少爷绝没有半点……那种意思!求陛下明鉴!”

    弛瑜又低头看她,眉头疑惑地皱起来:“为什么呢?周公子俊逸脱俗、饱读诗书、聪慧过人,待你应当也并非对寻常下人那般冷淡。你真的不曾想过与他携手白头吗?”

    “少爷倾慕陛下,阿阳真的想过伺候少爷和陛下到白头,”阿阳举三个手指发誓,“而且少爷就算再好,那他也是主子,我不过是个下人,哪能想这些呢!”

    “那你真的只想一辈子做下人吗?没想过……嫁人,有个自己的家?”

    阿阳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但见陛下越问越认真,她不得不考虑陛下是不是红娘当上瘾了:“陛下,阿阳若真能嫁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如意郎君,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但阿阳如今并没有机会遇见那么一个人,所以一辈子做个下人也是条好出路……可不管怎么说,阿阳是绝不敢肖想尹人少爷的,少爷读过的书我没读过,少爷做的事我都不懂,少爷尊贵之躯,我却是孤儿命,若真高攀了少爷这样的人,往后日子得过得多小心翼翼呀!若陛下非要为阿阳指婚,那阿阳……阿阳宁可嫁个老实忠厚、身体康健的田舍汉!”

    阿阳说着“砰”得把头叩在了地上,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弛瑜叹了口气,一脸凝重——早有传言说刘家三少爷自打娶亲后便几乎没从花街出来过,如今又听了阿阳这一番话,她开始觉得也许当初把白绫指给刘子伦,怕是做错了。

    另一边,尹人一路北上……进了京。

    下船时尹人将长发盘起来束在了头顶,戴了个青纱冠,换了件乌青外衫,还在腰上挂了个玉佩,缀着黄色流苏。

    戴武戴舟倒还好,田韦沈嘉才是惊得嘴里能塞进个鸡蛋——在慕金楼时尹人常是浓妆红袍,打烊了便一身素色衣衫披散着头发,夜幕中游魂一般乱晃,好一点时是他自个儿嫌头发烦了,在发尾处绑一道,才不至于太吓人,要说像现在这么正常的少爷,他们真的是头一回见——这般惊为天人的男儿,放在过去,绝对是金刀驸马的命。

    不知尹人这般隆重是要去见谁,四个随从只默默跟在他身后。他们倒确实有在留意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出没,可这一路上是个人都在偷偷往他们的少主身上瞄,男女老少都有,搞得他们草木皆兵、心力交瘁。直到一行人来到甄王府门前时,戴武终于忍不住地想杀人,被戴舟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田韦沈嘉依旧老老实实地站在少爷身后,从不会在心里多盘算什么,他们的命都是慕金楼给的,换句话说,就是让他们为少爷去死,在他们心里也是应当的。

    但是在尹人开口后,就算是他俩,也不由得一愣。

    尹人连点贿赂的赏钱都没给,直接冲门口的侍卫吆喝道:“进去告诉甄王,陛下驾到。”

    陛下自然是不在,但既然尹人这么说了,侍卫就不可能不去通报,弛臻也不可能不见他。

    于是五个反贼堂而皇之地进了甄王府。待弛臻从内室迎出来,见了尹人便是微微一怔:“是你?”

    尹人规规矩矩地在院中矮身跪下,行了大礼:“叩见甄王。想不到甄王还记得小人。”

    “本王自然记得你,那日若非你及时出现,带来先帝遗诏,这天下恐还要乱上一乱,”弛臻苦笑两声,又问,“陛下何在?还是说,你又带了圣旨?”

    尹人依旧跪地叩首,身后四人见他跪了,自然也不敢站着,老老实实伏跪在后头,听得尹人开口道:“甄王殿下又怎会知晓,小人如今何其懊悔那日拿出了先帝遗诏。”

    “你……”弛臻听得一惊,飞快地四下里看了一圈,才道,“你怎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殿下只知我是那日手持圣旨将弛瑜帝送上皇位之人,可殿下不知,我亦是弛瑜帝的新妃,尹妃。”

    弛臻的确从未有机会见过尹妃的模样,闻言更是惊奇:“这……怎会,据我所知陛下并不是……并不是会……”

    并不是贪恋男色之人,并不是会为一己私欲强人所难的人。

    可弛臻说着说着便不敢说下去了——若是寻常男子,弛瑜断不会强人所难,但弛臻看着面前这人的容貌……倒真说不好弛瑜会不会一时色迷心窍。

    尹人这时便适时地抬起头来,望向弛臻,声音也抖了起来,仿佛受过极大的屈辱:“殿下问我,陛下何在——陛下不正在小人眼前吗?”

    后面四人终于完全僵住,大气不敢出。

    弛臻原本以为,他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他想做皇帝,但是先帝眼里从来都只容得下弛瑜一人,他们只能将先帝软禁在承隆殿。那段时间他拼尽全力想让大臣们看到自己的才干,却不想一切竟这么难,直到一次无意得了弛瑜两句点拨,做起事来竟得了满朝大臣交口称赞,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大臣们纷纷拥立他,父后也为他拉拢了许多人脉,皇位近在咫尺,可这都比不过一纸诏书,和妹妹的满腹才华。

    他原本是还有希望的,他是个男人,朝中自会有人拥戴他,直到弛瑜恢复太子制,他知道大势已去。朝中老臣的心慢慢地被她拉了回去,他们慢慢地把希望从弛臻身上,转移到了那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出世的太子身上。

    要说弛臻现在还有些许的势力,怕也就是父后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那些人脉了。

    他是真没什么可做的了,斗才德他斗不过弛瑜。如果说还有一线希望,那一来就是等弛瑜自己出了纰漏,才会有群臣四起拥立弛臻的局面,而来就是看成辞太后利用那些人脉是否还能掀起些许风浪了。

    可如今这是……难道上天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尹人确实曾为扶持弛瑜在承隆殿上与自己和父后针锋相对,但既然当时他圣旨在手,所做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豁出性命慷慨激昂,也不失为义士之举。弛臻自觉大势已去,此次见了他自然并未打算为难,可如今的状况打得他措手不及。

    弛臻不敢再让尹人在院里说下去,将他扶起请到了堂上,屏退了所有下人问他:“你的意思是,想要辅佐本王?”

    尹人点头,但纠正道:“小人辅佐的是未来的陛下。”

    未来的陛下。一个称呼听得弛臻心乱如麻,忙摆摆手让自己冷静:“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承隆殿上你如何对父后叫嚣?你是陛下的人,我如何信你?”

    “殿下是不信我便是尹妃,是不信那狗皇帝曾逼幸于我,还是不信我七尺男儿不愿囿于宫闱的风骨呢?”尹人闻言起身又跪,眼中满是坦诚,“小人在殿下面前所言,句句是株连大罪,已是将身家性命交到了殿下手上。殿下对小人还有何疑虑尽管细细说来,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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