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似曾相识

小说:顾鸾公主 作者:江东小王爷
    凤之告诉我们,符崇山率军袭击北狄王庭时,副将姜英叛国,假传军令调走了所有骑兵。

    符崇山被围困在焉支山以北的草原上,连防御的屏障都没有。他手下只剩不到一万的步兵,面对北狄骑兵,是十死无生的绝境。符崇山果断放弃了正面抵抗,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独自跑出包围圈,击杀了龟缩在肃州城中的姜英,抢到兵符,调军回击。

    大军以一敌百,势如破竹,连连在焉支山、祁连山大获全胜,全歼数以万计的北狄骑兵,符崇山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北狄王,夺下北狄王的配饰作为战利品。

    这些配饰中,最特别的,就是凤之一直佩戴着的陨铁箭头。传说那是第一代北狄王猎取天鹰时使用的箭头,是上古的神器,质可通灵,佩戴者战无不胜。

    但符崇山并不收手。他一直拉着大梁骑兵千里奔袭,直捣北狄王庭,将驻守在那里的北狄宗室屠杀殆尽。不论妇幼,一律斩首。

    次年,新月原水草异常繁茂。

    这也是朝野对他褒贬不一的原因:

    杀戮过重。

    史书上写:“百胜将军符崇山,用兵如神,杀人如麻。”至今,民间还有人把脚踩骷髅的符崇山塑像当做邪神来祭拜。

    后来孤知道,那时另一位传奇人物于千军万马中救出了符崇山,所以才有之后大破胡虏的百胜将军威名。

    “哦!”宣哥哥一拍掌,“我记得这个事。”

    “那是灭狄之役的后期,朝廷开始出兵了。符老爷子本来一开始就应该是主将,但是当时资历不够,所以先皇派了个王公过去压场子的,”宣转过头来对我们道,“也就是咱们那个早死的河间王叔,当时被封为抚远将军。好像还有几个副将也一同被塞进大军,都是世家子弟,其中就有那个姜英。”

    贤示意侍者上洗手的铜鉴,他一边洗去满手的花粉一边接道:“但是,军中实际行令的主将,还是符崇山。”

    也就是如此,名义上的主将和实际上的主将不一致,才导致后来种种冲突。

    贤洗完手,拿过侍者金盘里捧来的帕子擦擦,继续道:“姜英是河间王内臣,又被封为左军将军,是过了明面的副将。战后说他假传军令,其实也不完全是事实。”

    “嗯?”孤追问,“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河间王叔真的下令了?”

    贤笑笑,看向我们:“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这一句,孤当时没听出深意,但是诵哥哥一听,竟然面色都白了。

    其实很好理解,河间王应该是反了。

    皇爷爷后来也许顾忌脸面,也许为了稳定朝局,没有把这件事公开说明。姜英背了黑锅,姜氏灭九族。河间王不久后暴毙,得了一个恶谥“刺”。河间大片沃土,从此不再置王爵。史书上,自然是粉饰太平一笔带过,连我们这些皇子公主,都很少知道内情。

    如今想来,贤恐怕早在那时就已经做了一些决定。

    贤说:“薛郎,故事也听了,人也认得了,有话,是不是该直说了?”

    我们这才从数十年前的那场血腥厮杀中惊醒。

    宣哥哥恍然道:“是呀,薛郎,你还没说,为什么说我们先前’对了一半?’你之前说的’符氏心高气傲’又作何解?”他看向凤之,笑道,“薛郎你尽管说,凤之如果生气,孤替你拦住他。”

    薛远道也望住凤之,道:“那枚陨铁箭头,一直作为战利品保存在符家?”

    凤之面色沉凝,点点头。

    薛远道说:“那是北狄王权传递的依据,几乎相当于玉玺。”

    宣哥哥“嚯”了一声,道:“这么大来历?凤之你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他说着猴急地要去扒凤之的腰带,被贤摁住了。

    薛远道继续道:“以符崇山的性格,他是不会去拿什么战利品的,更别说这样具有独特意义的东西。但当时他经历绝境,刚刚逃出生天,敌人已是虎视眈眈,后方朝堂更态度不明。他需要用一些行为来向部下说明自己的意气没有被消磨,他不会就这样认输。”

    “高祖也是如此。”

    “淮水之困,千钧一发。但高祖其人,张扬肆意,胆气迫人,他也绝不会就此投降。高祖当年并不知道公孙询最后是否派出了援军,孤立无援之时,□□毅然决然做出亲自率领余下的百位将士杀出重围之事。以一百敌六万,此非常人能想。”

    “符公子,陨星成铁,是天火百炼而得。人间的千锤万击,不足以撼动其分毫。”薛远道说,

    “望符公子珍重,不负乃祖遗风。”

    孤与宣哥哥、诵哥哥面面相觑。

    符公子?这种称呼,一而再再而三……薛郎想强调什么?

    凤之闻言肃穆,站正后向薛远道行了一个礼:“多谢郞官教导。”

    那一刻,孤还以为凤之就要说出“冲必不辜负”之类的话。但凤之只是抿紧了嘴唇,无言再拜。

    贤哥哥叹道:“凤之,你的祖父能在两百年后看透□□当年心境,很是了不起。”

    凤之的手隐藏在袖子底下。但他的袖子不像我们的一样宽大繁复,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攥紧了拳头。

    “好了,”贤拍拍手,宫人便赶紧开始整理东西,陆续列队在我们身后,“聊得开心,险些忘了时辰。咱们该去赴木樨宴了,皇祖母不喜欢迟到的人。”

    宣看看凤之,又看看贤,最后转向薛远道,笑呵呵道:“薛郎,今日畅谈,甚是愉快。你文武皆通,又晓得这样多的故事,那么以后咱们再叙可好?相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诵说:“太后的木樨宴就要开始,想必薛郎也该去御前侍奉了?”

    贤笑道:“薛郎一定比我们忙的。耽误他这么久,到时候免不了要去父皇那边告饶了。”

    于是薛远道向我们一一行礼,道:“不敢。末将告退。”

    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地就转身走了。

    孤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人也奇怪,先前自己插话说故事,现在又这样干脆地走了。寻常臣子这时候都巴不得和咱们再啰嗦两句,他既然也要入席,为什么不和咱们一起走呢?”

    贤说:“人家并不是为了咱们而来。”

    凤之深深地望了贤一眼,但贤没看他。贤拎起孤的袖子道:“你看看,满身都是糕饼碎屑。到了皇祖母那里,先借个偏殿更衣吧。”

    孤一把夺过袖子道:“哼,不要你管。”

    贤总喜欢在皇祖母面前与孤抢风头,有时候还故意抢孤案上的点心逗孤,孤那时年纪太小,不明白他这是在玩的意思,于是非常不待见他这一点。

    所以说完,孤就自己跑前头去了,孤的侍女们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地追来,一路掉落金盘玉盏之类的零碎。后头有粗使宫人抬起孤刚刚坐过的榻,诵哥哥用过的棋盘棋桌等,站到一边。贤、宣、诵三位哥哥和凤之,则各怀心事地拖着长长的宫侍队伍逶迤而来。

    跑了一会儿,孤远远地听见父皇爽朗的笑声:

    “……哦?你遇见鸾儿了?耽搁了这么久,她可有难为你?”

    孤赶紧大声喊道:“父皇!父皇!”

    眼前花枝渐渐分开,孤看见林中皇帝仪仗,父皇微笑着坐在高高的车辇上。

    见到孤来了,侍者躬身,郞官自觉退避,安如海先一步趋走来迎接:“欧呦小祖宗,您怎么一个人过来啦?”

    父皇哈哈笑道:“鸾儿!来,到父皇这儿来。”

    安如海巧妙地扑了空,孤顺利跑到父皇车辇旁边,踩着扶辇人的背爬上去,趴在父皇膝头,仰头看他。

    父皇爱怜地摸了摸孤的脸颊,道:“歇一歇,脸都跑红了。”

    其实孤并不累,但还是做出了筋疲力尽的样子。四下一看,原来地上还跪着一个人。

    “咦,薛远道?”

    这时,孤的侍女们才陆续赶上来,在皇帝仪仗前仓惶跪了一地。

    父皇淡淡道:“连个小孩子都跑不过,朕要你们何用。”

    为首的几个女官抖如糠筛,以头抢地,却不敢求饶。

    孤打岔道:“薛远道,你方才跑得这么快,是为了向父皇告我们的状么?”

    父皇闻言低头看孤:“小机灵鬼,你这是不打自招了?”

    “我们刚才遇见薛郎,因为好奇,就请他拿出郞官禁符来看看。”孤眨眨眼睛,“父皇怪罪鸾儿吗?”

    父皇一把将孤抱起来,让孤坐在他膝盖上,笑道:“父皇哪里舍得。你想看,就让他拿出来给你看,这有什么。”父皇转头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薛远道,说,“薛郎刚从外地回京,你现在认识认识他也好。”说着,微微侧身。

    孤搂着父皇的脖子,也俯身去仔细看薛远道。

    “他长得好俊俏。”孤说。

    “哈哈哈!”父皇胸腔震动起来,“鸾儿!哈哈,哈哈哈!”

    孤不明所以。

    “多谢公主夸赞。”薛远道抬起脸说,“臣也觉得自己长得俊俏。”

    闻言,父皇更是笑得差点抱不住孤。安如海陪在辇侧,紧张地张开双臂护着,做出随时准备接住孤的样子。

    “鸾儿啊,”父皇笑够了,才点点孤的鼻头道,“还好你是一位公主。要是一位皇子,让人知道你从小就这么好色,那可怎么办好呀。”

    皇子好色,就是德行有亏,无缘皇位了。

    薛远道接话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公主并不是好色,只是诚实。”

    父皇笑够了,点点头:“嗯。朕最喜欢她这一点。多少人窥视美色,垂涎觊觎却偏要装清高。道貌岸然,虚伪可恶。还是朕的鸾儿可爱,俊俏便俊俏了,欣赏便欣赏了,说出来又如何?天下风流人物,在鸾儿这里也不过是一介臣属,欣赏一番又有何不可。对不对,鸾儿小公主?”

    孤自然表示赞同。

    车辇动起来,往皇祖母的宫殿走。薛远道率领一众郞官跟在辇后,他神色自若,全不受后面几个人交头接耳的影响。

    郎官都是世家子,年轻骄纵,即使在御前侍奉,也不会像侍者那样诚惶诚恐。上位者要的就是他们这份贵胄骄矜的样子,不然整天对着一些卑躬屈膝的奴婢,有什么意趣?

    要奴颜媚骨的人俯首称臣很容易,但要世族豪右子弟甘愿为皇帝鞍前马后,这就考验皇帝的御下能力了。

    明君爱贤良,反之,贤良越多,也越衬托出君主的圣明。

    父皇平时和善,总是会惯着他们,所以郎官们现在难免活泼了点,都敢当面闲话执剑议书郎——看来薛远道平时脾气也很好。

    父皇问孤:“符冲和你那几个哥哥相处得如何?”

    孤郑重道:“凤之哥哥与我们都相处得很好。”

    “嗯。符冲这个小子,倒有几分定远侯的样子。”父皇道:“只是朕听说他不喜欢用宫里的侍者,时常将自己单独关在房间里。”

    孤赶紧道:“凤之哥哥读书十分用功,也许是嫌侍者太吵了。”

    父皇看了孤一眼:“是吗?朕看,他这是和他母亲学的。”

    孤不敢答话。

    “终究是不驯之族。”父皇慢慢地说。他望向远方,似乎想起来什么事,又嗤鼻:“哼,摔了这么一个大跟头,还不改脾气。”

    父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孤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幼小的猫咪。

    孤乖顺地趴在父皇肩头。

    这里离皇祖母的长兴宫已经很近,车辇几乎刚起步没走多远就到了。

    天还没黑,长兴宫前已经点上了廊灯,烛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玉片映照在桂树上,墨绿的桂叶便平白生出撒了金粉似的辉煌。

    “御驾到——”长兴宫人通禀的声音是内宫中最敦厚和缓的,通报声响彻内宫,却不会惊着人。

    木樨宴设在撷芳殿,父皇下辇后也还是抱着孤,一路走进殿中。

    沿途妃嫔贵女、王子皇孙出席跪拜,父皇目不旁视,他们也一直低着头。但孤悄悄往后看的时候,却正好对上他们偷偷抬头探究的目光。

    “母后,”父皇把孤放下来,“朕带鸾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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