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之征结束后,各个门派纷纷回到自己的家,重振家业,云梦江氏作为遭受重创的仙门望族正百废待兴,全都指望着年纪轻轻的小江宗主江澄。
回程的路上途经一座小镇,正处于下江南一带,地貌与余杭极为相似,皆是小桥流水。云梦人比起陆路更喜水路,便租了十来支船,载的是江澄、魏无羡、江厌离、于邻钟以及一大批江氏子弟。江澄和魏无羡一支船,于邻钟和江厌离一支船。
天气甚好,正值春分,百花欲开。这里不似姑苏卖枇杷卖酒,倒是卖茶叶卖花的居多。
魏无羡对茶不感兴趣,但对花还是有几分兴趣的,见一盆粉紫清雅的兰花长得好看,颜色也和江厌离很是相配,当即抱过那一盆,丢了几枚银子给卖花汉,便跳起来急急地对江厌离的船喊道:“师姐!师姐!”
江澄和魏无羡乘的同一艘船,被他这样一跳,晃得手中的茶差点洒出来,“魏无羡!这么着急做什么,回去再给阿姐不成吗?”
魏无羡不理他,看见江厌离从小船篷里钻出来,兴奋地挥了挥手,“师姐,你看!这盆花好看,很配你!你离远一点,我抛过来给你瞧瞧!”
“这也能抛?!”江澄想制止他。
可魏无羡身手快,抛得也很准,那盆兰花稳稳当当落在江厌离跟前。
江厌离宠溺地笑了笑,蹲下来捧起花说道:“的确好看,阿羡可是送给我了?”
“当然是给师姐了!”
“那不如也送一盆给于姑娘吧。”江厌离笑眯眯地掀开船篷的帘子,里面走出一个人。
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雅,一身洁白,身负双剑。
不同的是,她青丝如瀑垂落于腰间,编发双髻盘于头顶两侧,和江厌离的发型一样,素衫也换成了女式的宽袖轻纱,材质隐隐泛着青色。于邻钟不再是于珩,她彻底变回了碧玉年华的小姑娘。
说来这还是江厌离的注意。
射日之征结束后,许多修士和隐士纷纷卸甲归田,很多名人将士逢乱世出、见盛世隐,突然销声匿迹并不奇怪,也就是说,一个叫“于珩”的人突然消失不奇怪,一个叫“于邻钟”的人突然出现也不奇怪。
于邻钟已脱离于家,于珩的职责早已结束。无论有无旁人,江澄他们也把她作为于邻钟看待,这让她感觉真实的自己又回来了。
战后,江厌离拿出了自己的衣服修改了一下,送给于邻钟,说了一句话:“于姑娘,于珩很好,你也很好,做自己吧。”
这让于邻钟感动得又要落泪了。她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她毕生的泪点全在像江厌离这样的女子身上。江厌离刚才在船篷里替她梳头编发,又令她想起了罗娘子和绵绵。
从船篷出来时,她正好撞上江澄和魏无羡的目光,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端正地直立了一会儿,微笑地打了声招呼:“江宗主,魏公子。”
两人虽早知道于邻钟是女子,可亲眼看着她梳妆打扮后的样子,仍不免呆住。
魏无羡立马反应过来,看见经过的花架上一盆白水仙,觉得和于邻钟一样都是白生生的,想捞过来。
这次,江澄的反应比他还快,一把把他按下去,小声说:“这个不适合!”
“那你说哪个适合?”魏无羡条件反射地怼回去。
江澄的目光急急地在花架上游离一阵,看见一盆绿色中浅藏着几颗欲开未开的白花,先一步给了银子抱过那盆。
“于邻钟,接着!”江澄喊了一句。
于邻钟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单手接过,定睛一看,是一盆茉莉,莫名所以地看了江厌离一眼。见江厌离笑着掂了掂手中的盆栽,心里猜中了半分,赶忙致谢。
魏无羡掐着江澄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小声说道:“江澄,是送花不是送树!你送盆‘树’干什么啊?”
“你懂个屁!”江澄回掐道。
两人抬眼,见于邻钟垂眼轻嗅茉莉,恰好抬头对江澄笑了一笑,以表达欢喜。
这次换魏无羡不解了,他垂了江澄后背一下,“就你这审美于姑娘也喜欢,难不成你选什么于姑娘都喜欢?”
江澄“哼”了一声,冷傲地背过身看向水面,只有划船的船夫看见江宗主的脸红得很精彩。
在于邻钟眼里,一切仿佛故地重游,只是当年因为自己送的一束茉莉干花就笑得很开心的小男孩现在已长大成人,收花的人也反过来变成了她。
当时看江澄如同看一个可爱的孩子,现在再看,竟不知该把他看成什么。如果灵魂的岁数可以累加,她已经活了两个十七岁了,而他才活到第十八个年头。
此次站事结束,于邻钟本没有理由回莲花坞,可江澄什么也没问,自然而然地替于邻钟安排了回程。于邻钟没有想好,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千般不舍,她自己还没参透。
江澄等人抵达云梦后,先是昭告百姓江氏新宗主继任,紧接着莲花坞重建。于邻钟是铸器师,对建筑不了解,帮不上什么忙,大多时间跟在江澄身边听任差遣。然而分给于邻钟的任务少得可怜,不是陪着一起喝茶就是一起听策划。
江澄的身边有一个新上任的得力助手,此人年纪轻,反应快能力强,名叫舒华,正是那个在射日之征备战期间替于邻钟打下手的“小华”。他后来当真争气,战功颇丰,提拔为少将,现在成了江澄的左臂右膀。射日之征不过一年,年轻人的成长却是眨眼之间,或许历经生死后,人往往会成长得更快吧。
再见时,舒华的个子长高了,脸上的表情也成熟了,再也不是那个看着漂亮护腕就眼神发直的小少年了。于邻钟看见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他,他也几乎完全认不出来于邻钟。
不仅舒华认不出,所有备战时当过于邻钟属下的江氏弟子看见一身女相的于邻钟站在江澄旁边都惊得都合不拢嘴,恍然大悟为何江宗主对“于公子”那么上心,原来是金“篷”藏娇。当然这话是私下悄悄地说,否则听到了还是得挨鞭子。
于邻钟对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却仍享受着上宾的待遇感到不安,她几乎认定自己现在在莲花坞一无是处,可离开了莲花坞,她好似也什么都做不成,然而不做什么,她的心里放不过自己。
她实在不愿意再看到江澄心碎的样子,江厌离之死及魏无羡身亡让江澄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她实在不忍想象那十三年里,江澄是如何拿着陈情跪在江氏祭堂里聊以慰藉的。
一日,江家的弟子们正挽着裤腿下池里扶植新的莲花,这可比搬砖砌墙凉快多了,许多弟子都申请要干这个,劳作之余还能偷偷剥几颗莲子解馋。
江澄气得要命,站在岸上正想开骂,江厌离捧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对江澄说:“阿澄,别逼得太紧了。他们也难得高兴。吃个西瓜?”
看见江厌离来,一众弟子都高高兴兴地打招呼,“江小姐好!”
“你们好呀!渴了就上来喝水,想吃西瓜的话膳房里还有几颗,你们干完活就可以去吃啦。”
弟子们听到江厌离这么说,马上乖巧起来,各个笑得美滋滋的,手上的活更利索了。
“于姑娘呢?让她也来吃瓜吧。”江厌离问道。
“我去找找。”江澄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于邻钟没有像以往一样陪在身边。他沿着莲花池转了一圈,还真在一处桥边发现了她。
原来于邻钟今早知道要种莲花,突然玩心大起,也同弟子们换了个轻便的衣服下水,莲花种成了几个不知道,童心倒是回来不少。她弯着腰将双手手插在水底,见江澄来,笑得很开心,“江澄,我找到了一个超大的莲藕!”
“你怎么下水了!”
江澄本来是想训斥的,可看见她乐在其中,便住了嘴。再仔细一看发现她脱得只剩一件里衣,裤腿已经挽到了膝盖,声量又升高了,“你怎么不多穿几件?快上来!”
“多穿几件就多弄脏几件,不如少穿。”于邻钟笑盈盈地把手递给他。
江澄明明是出了名的洁癖,却对伸过来的沾满淤泥的手没有顾及,不假思索地就握住了她的手,不料却被对方猛地拉下水,两人一同栽到池里,顷刻间,衣服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我就说吧!江澄,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也被你这样不小心拉下水过?”于邻钟握着他的手,坐在水里哈哈大笑。这大概是江澄看到的最不端正的于邻钟,六岁不能再多了。
“你明明是故意的!”江澄也没急着站起来,坐在水里看着于邻钟,没了脾气。
“扯平了!下都下来了,帮我把这个超大的莲藕拔起来吧!”于邻钟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发梢和衣领都淌着水。
江澄觉得于邻钟真是奇人。困境下淡定得出奇,记忆力好得吓人,大多时候少言又端正,偶尔的跳脱和傻气却全都被他一人看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
他没有站起来,双目注视着于邻钟的笑脸良久,忽然将她扯入怀里,捧起她的脸封住嘴唇。这个吻不长,也不深,只是很烫,两人都颤抖了起来。
江澄睁开眼,捧着她的脸,问道:“没有扯平,这个你要还回来吗?”
语气很沉,呼吸很重,眼睛里闪着极度紧张的光,仿佛下一秒于邻钟的反应就能浇灭这道光。
于邻钟的唇颤动了一下,眼睛里只剩下对方的眼睛,呼吸里只有对方的呼吸。她突然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千般不舍了。她的脑袋里炸开了花,从未想到,从未敢想,却是他先……
待到反应过来,两人的唇已又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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