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素来沉默寡言,即便开口说话,也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刻。谢辞锦听到春来的嘶吼声浑身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了心底。
在那一瞬,春来与谢辞锦诡异般的感受到了同样的恐惧。
那恐惧如同电流通过春来的四肢百骸,滋啦地击打着他的心脏,撕扯着他的皮肤。春来下意识地四肢着地,头高高地扬起,发出愤怒地震吼:“吼——”
那是百兽之王的痛呼!
*
在春来从疾呼变为兽吼的间隙里,谢辞锦几乎是凭着本能扑到了褚如意所在的位置,却发现褚如意不见踪影。还没等谢辞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头猛兽的阴影就从他身后猛地扑了过来。
“白额虎是春来!”谢辞锦刚要拔剑刺去,就听白途惊慌失措地吼道。谢辞锦霎时收剑,面若寒霜地扬手一挥。迷雾冻成碎冰,尔后化雪,被他扫落在一边。
一头白额虎死死地咬住了离焚的后腿,而离焚的口中正叼着昏迷不醒的褚如意!
“吼——”离焚的后腿被化为白额虎的愤怒的春来生生地咬断!然而,离焚却仿佛毫无知觉。它依旧奋力地向湫渊奔去。
“如意!”谢辞锦一声痛呼,承影剑的剑雨随春来而至,妄图将离焚死死地钉在原地。
然而,哪怕眼睁睁地看着剑雨落在离焚身上,离焚却仿佛没有知觉,又不会死亡。风卷起落叶,重新补填在离焚失去的后腿上。它甚至任由剑雨割裂自己的身体,而依旧奋不顾身地向湫渊奔去。
与此同时,另两头离焚又跃了出来,挡在了谢辞锦和春来、白途的面前。
他们根本来不及驰援!
眼见离焚咬着褚如意跃入湫渊,春来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一跃而起,瞬时就消失在了湫渊的迷雾之中。
“娘啊!这湫渊迷雾不是有毒吗!?”白途难以置信地看着春来离去的方向。
谢辞锦站在湫渊迷雾之外,面色铁青。
“谢大人,这要咋办啊?”白途急得团团转,就如热锅上的蚂蚁。
谢辞锦冷笑一声,承影剑直插入他脚底的土地。
“离焚不是要护林吗?”他声音冰冷,抬头毫不退缩地注视着大椿。
离焚的智慧恐怕还比不上通智期的妖兽,但它的妖力却要远远高过妖丹期的妖兽。谢辞锦如今已经明白,离焚怕不过就是大椿幻化的妖兽。这椿峰,乃至整个荏湫山,恐怕也都不过是大椿的后花园。
上古大椿,枝叶随风舒展,端的是云卷云舒的惬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身死,我就毁了这林!”
谢辞锦声震于野。随着他的长喝,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天河汇入谢辞锦的中心。
他身边的枝叶褪去水分,开始迅速地枯败摇落。甚至连本该在结界中不动如山的湫渊之水,都开始摇摇欲坠!
“唉。”
一声悠远的叹息恍若从遥远的天际而来,又恍若是附在耳畔低语。
白途一愣,还没等他焦急地问谢辞锦这是怎么回事,他就忽然看到一根枝蔓刺破湫渊的雾障,毫不客气地凌空一扫,将他轻易地扫在了地上。
谢辞锦的剑再断一节,然而,承影剑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固执而刚硬。水凝结的寒冰迅速地连接凝固了断剑。它依旧向万物之森释放着气势凌人的寒气,吸纳万物之源。
水源源不断地涌到椿峰峰首,恍若要形成可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山洪。谢辞锦的眉宇之间早就覆满寒霜,可他悍然应对着凌厉的鞭风,岿然不动。
“唉。”
又是一声叹息,谢辞锦骤地一颤——他在脑海里清晰地看到了大椿树下昏迷不醒的褚如意,以及褚如意身边趴着的白额虎!
“来。”
这一次,这个人开口说话了。他像是一位谆谆教导的老者,和蔼而又宽厚。
谢辞锦猛地一震,他抬首定睛一看——湫渊之上的雾障消散,露出了可供人出入的门。
他要赌一把。
谢辞锦没有犹豫,他强撑着一口气,收剑跃身。
天空之雨,淅淅沥沥地浇落大地,重新送回万物之源。
“哎哎谢大人!”白途连滚带爬地跟着,在后头嗷嗷乱叫,生怕被丢下了。
白途顾不上自己腰上火辣辣的疼,紧跟着谢辞锦,飞快地扑过了湫渊雾障好不容易露出的门。
*
湫渊之水,冰冷刺骨。
谢辞锦坠入其中,惊骇地发现自己竟没有向上浮游的能力。谢辞锦稍加体会,就发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湫渊之水中浓郁而霸道的灵力。
这些灵力如有千钧之重,在湫渊之水的裹挟下,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身体,不仅试图刺入他的四肢百骸,更试图将他拉入深水。
它们在引他突破,从结丹期,突破到元婴期。
谢辞锦可以闭气凝神,也可以用术法为自己在水下开辟可供突破的结界。
可他想都没想就释放出周身的灵力,抗拒湫渊中灵力的侵入。
他的抗拒太过霸道而且决绝,湫渊之水中的灵力如同游鱼一般被惊醒,四处奔逸逃散。谢辞锦得以获得喘息,终于游到了岸边。
岸上,离焚不见踪影。
大椿树下,褚如意脸色红润地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她的脸上火焰裂纹已经消退,衣服干净,没有丝毫的水痕。
春来依旧是兽形,他把褚如意护在自己的小腹处,尾巴将她圈起来。
白途在岸上焦急地踱步,一看到露出头来的谢辞锦,就大松了一口气:“谢大人,你没事吧?”
谢辞锦没有回答。
谢辞锦径直走到褚如意面前,春来倏地睁开了眼,默默地挪开了自己的尾巴,却又不甘心地在地上狠狠地拍了两下。
“如意姑娘没事。”白途连忙道。他刚爬上来就赶紧去探褚如意的呼吸了,直到确定她还有呼吸和心跳,他才松了一口。
不过,褚如意的脉象十分微弱,若是不仔细探查,根本就察觉不到。就好像一个永远命悬一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微弱的脉搏就会消失不见。
谢辞锦单膝跪在褚如意的面前,伸出手,缓缓地按在她的左胸口上。
脉搏、呼吸都可以是假的。
心存心火,只有心火之处存有热度,才能证明她是真正地活着。
她的心口,仍有余温。
谢辞锦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仿佛找到归宿一般,落回了原处。
她没事,她还活着。
*
白途震惊地看着谢辞锦的手所放的位置,又看看褚如意,再看看春来,愣是没敢说话。
但谢辞锦的表情太过于凝重,以至于就连春来都只敢埋怨地疯狂用尾巴拍打地面,不敢开口说话。
等谢辞锦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扫了眼周遭,才慢慢开口道:“春来,变回来。”
春来“吼——吼——”地嚷了半天,耷拉着脑袋,不想抬头看谢辞锦。
“娘诶,你变不回来了?”白途吓了一跳。这之前人形变不回兽形就算了,好歹还能戴个兜帽一块儿走。这兽形变不回人形可咋整,也没见哪个普通人家养白额虎当坐骑的呀。
谢辞锦眉头紧锁地站了起来,水滴顺着他的衣袖落到了褚如意的胸前。谢辞锦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略微一怔,捏了个口诀,把自己和褚如意都弄干。
“还有啊谢大人,这座小岛真的很小,就围着大椿绕了一圈。小的刚刚小心翼翼地去绕了一圈,发现离焚完全不见踪影。”白途又狐疑地对谢辞锦说道:“这到底是咋个回事?”
谢辞锦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承影剑已经断为了三节,恐怕短时间内是无法出战了。这一段时间,他必须尽快适应这把普通的佩剑。
谢辞锦剑指眼前粗壮的树根:“上古大椿。”
他本只是想给白途解释,却猛地看到眼前的大椿枝蔓大动,如同被唤醒了一般。
“孺子可教。”那个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伴随着这个声音响起,沉睡的褚如意忽地被托了起来。
春来警惕地站起来,朝褚如意的方向发出警告的低声咆哮。
托着褚如意的是一堆枝叶。风越来越快,快到看不见枝叶的身影。等风停时,谢辞锦猛然发现驮着褚如意的竟然就是离焚!
离焚为大椿枝叶化形,果然如此!
春来即刻压低了脊梁,随时准备冲上去与离焚撕咬。白途也拿出了自己打铁与兵器合二为一的铁锤——先前他没有机会奋战,这一次,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离焚对身后的剑拔弩张视而不见。它稳稳地驮着褚如意,仿佛示威一般朝谢辞锦晃了晃。然后它侧躺下来,把褚如意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学着春来的样子,把尾巴搭在了褚如意的腰上。
谢辞锦/春来/白途:“……?”
*
褚如意茫然地醒来时,感觉自己躺在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点像是家里床上毛茸茸的毯子。她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轻叹。
不过这毛茸茸的毯子好像会动,一耸一耸的。
褚如意蹭了两下,就醒了过来。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仿佛看到有一只离焚正坐在水边上,委屈巴巴地用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于是又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尔后,褚如意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卧槽救命啊哪来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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