仡芈的马车准时停在白府前,他今天穿了一身正经的官袍,衣领有点高,这让他的脖子有点难受。他站在马车前,不一会儿,便看见白细辛从里面走了出来。
马凳子都已准备好,他扶着白细辛正要上马车,白细辛突的收回手,轻声道:“我自己可以的。”
仡芈怅然若失,看着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申时前,所有参加冬至宴的官员们都要在宫门前集合,除了这些官员,还有王侯世家,外五部送来京城的质子。
今日冬至,各家各户基本都在家里等着吃饺子,街上三三两两的马车官轿都是奔向皇宫的,白细辛坐在马车里仔细瞧着仡芈的衣服,许久不见他穿的这般正经了,反而有些不习惯。
众人依着品阶排好次序进宫,白细辛本不该出现在宴会上,但因着太后的面子,依据品阶站在了最后,跟着人群向里面走去。谢蘅在她的前面,他是正五品的太医院院使,理当参加。两人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仡芈却不动声色的跟了过来,挨着白细辛:“谢大人。”
谢蘅见是他,和刚才对着白细辛笑得不同,也拱手行礼道:“芈世子安好。”
“嗯。”这次,仡芈摆起了世子的架子,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仡芈一直跟着白细辛,生怕一个闪身,她就不见了。
今儿京城吹得是北风。偌大的太和殿广场上,北风毫无遮挡的就在场上刮起来,过了冬至,天更冷了。白细辛手冻的有些红,仡芈悄悄的走过去,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暖炉,小巧精致的,一把塞进了她的袖口里,末了还朝她眨眨眼。
白细辛心下一暖,微微一笑。
太和殿前安置着一个奉桌用来放稻谷、粟米等物,还有五十五道菜肴,皇家婴氏先祖的牌位,四列蒲团摆放整齐。中间放着一个大炉鼎,等着皇上来祭祀。
白细辛站在蒲团后面,眼睛瞄到了一边,仡芈此时也在看她,两人一对视都别开了眼。白细辛也不知今日怎么了,不管干什么总要去寻一寻仡芈的位置,她对自己这种逾矩的想法感到鄙夷,但还是忍不住。
过了一会儿,就到了申时。昭帝的身后跟着一群皇子公主们呼呼啦啦的走了过来。旁边还在诵经的大师递来三柱香,接着安自忠便喊道:“跪。”
满场的人都跪了下来,昭帝向着祖宗的牌位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炉鼎中,下面的白细辛和其他官员们跟着一起拜完,这祭祀才算完。
再下来就是用膳了。
冬至宴在保和宫内举行,分为两席。中间用屏风隔着,白细辛的位置在末端,正好也省了很多麻烦,再一看,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仡芈。
开席前,昭帝照例要说些场面话,什么今年的五谷丰登,什么百姓富足之类的,白细辛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真想不到这还是前几日刚失了个小皇子的父亲,如今看起来依旧神采飞扬的,丝毫不受影响。
她想起很久之前,太公曾说过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就连小姑姑也免不了感慨,一番争斗下来,赢家自然位居高位,可是也得承受相应的后果。
今天最开心的莫过于白细辛了,往年坐在里面,各宫娘娘为了争一争脸面,脂粉味极浓,熏得她一晚上鼻子都是香味。用膳也不安生,都想抢着那个祝酒的机会往前来,说话夹枪带棒的,还总是能扯上她。今日倒安静下来,周围的一同坐的人跟她不甚相熟。
她转头一瞧,斜对面的谢蘅朝她一笑,她点头回礼。
话匣子一打开,这些恭维的大臣们便开始捧起皇上来,不知谁起的头开始对起诗,昭帝兴致一高,便准了。
白细辛抻着头向前看去,裴相旁坐着的陈世子洋洋洒洒的说了两句,皇上听后大悦,连带着赏赐了一番。
不过这陈朔似乎还不满足,站起身环顾一圈,发现了仡芈,眼睛直盯着他,喊道:“不知,芈世子有没有这等雅兴,来对出下半首。”
白细辛听他的挑衅,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人绝对是存心的。她知道仡芈和这个陈朔不对付,但之前都只是嘴上嘲讽几句,很少会在皇上面前表现。而且滇部不同于陈部,陈部与丞炎国同学汉语,自小学的也都是诗词歌赋类,而滇部的语言本就与丞炎国不同,仡芈说汉语都费劲,让他对诗岂不是难为他?
昭帝一听,脸上立刻笑了起来:“朕记得芈世子的字是白细辛教的吧?既然这样,世子你就试试,也好让朕瞧瞧白细辛教的如何?”
白细辛的目光落在了仡芈身上,他现在脸色过于平静,看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陈朔还在那继续讥讽挑衅的说:“怎么?芈世子莫不是怕了吧?”
白细辛手握紧了拳头,刚要站起来,只见对面的仡芈快她一步,走到中间径直跪下来:“请皇上恕罪,仡芈学艺不精,给老师丢脸了。”
昭帝愣了下,没成想他竟有这番举动,正愣神间,白细辛也走了出来,挡在了仡芈前面,只见她拱手行礼道:“皇上,是微臣教习不精,不关世子的事。”随后,她又看向陈朔,“不过有一点微臣倒不知,教习应以先知礼而后知识,连最基本的待人之礼都不懂,怎配得上谈作诗。”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回道,在场的人一听,都把视线落到了裴相身上。
“你!”陈朔看了一眼身边的裴相,他喝着茶,明显不想管这事,陈朔被白细辛呛了个脸黑,不知怎么收回这场面。
在场的人都看着场中的白细辛,她这一番话似有意打了裴相的脸,谁都知道陈朔现在是裴相的门客,可再看裴相,面色平静,没有丝毫不郁,大家不禁又开始同情起陈世子来。
众人面面相觑,白细辛看了一眼陈朔,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陈朔不敢惹白细辛,正愁不知怎么办,他只好磕磕巴巴的“我....我”的。
这下倒让昭帝有些为难,都是外部世子,他还真是没想到白细辛这么护着仡芈。
反倒是在白细辛身后的仡芈低着头,笑开了眼。
“好了,朕知道了,陈世子只是开了个玩笑,你不用过于认真了。”昭帝打了圆场,陈朔顺坡下驴也附和着。
白细辛又一拱手行礼回到了位置上。
“行了,芈世子也起吧!”
“谢皇上。”
前头这些事,后头听得真真切切的,娣贵妃看着屏风后面那道剪影,轻哼了一声。
太后笑呵呵的打趣道:“细细还真是,直性子。”
兰妃喝着闷酒,心想:她要是直性子,天底下就没有弯的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昭帝为了显示自己关心着外部的质子们,刚才对仡芈也有些不敬,便随口问了一句:“朕记得芈世子今年有十八了吧?”
仡芈恭敬的回道:“回皇上,再有一月便是十九生辰了。”
昭帝听后点着头:“朕竟年长你十五岁,想当年朕在你这个年纪....”他似乎想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了,片刻后才道:“芈世子也该成亲了,世子要是有相中的,可以跟朕提!或者朕给你指一个?”
仡芈听后忙站起来,“臣...臣已有中意之人,还..还...”他有意的停顿了下,然后昭帝好奇的问道:“哦?是哪家姑娘?”
白细辛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知怎的开始莫名慌乱起来,待到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仡芈,才发现此刻他正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这下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怎么回事了。昭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仡芈看着的竟是白细辛。
他忽的有些克制不住,手拿起的酒杯微微抖了两下,装作看不见似的,随后沉着脸说道:“芈世子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要回滇部了,到时再成亲也不迟。”他这话一出,仡芈刚要张口的说的名字便只能吞回肚子里。
白细辛看见仡芈失望的垂下眼,怏怏的坐回了椅子上。再看上面的昭帝,此时他正漫不经心的盯着一处看,不禁心想:皇上是故意的?
一场宴席从迟暮到夜晚,席上觥筹交错,皇上早就撤到了后面,前面的人还要靠着时辰,因为宫宴还没结束。
白细辛心里憋闷,有些透不过气,再待下去头昏脑涨的,她竭力让自己忘了刚才仡芈的眼神,她现在是迫切需要到外面的透透气。。
宫里她常走的便是那几条路,想着走到沐寿房就回来,今日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几乎都去前头忙着了,宫道上两个过往的人影儿都没有。
白细辛刚才喝了两口酒,寻思着暖暖身子,结果被外头的风一吹,就有些醉意。
她走了一会,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拐个弯,是西边的宫殿。
这里看起来挺冷清的,白细辛随意找了个小花园的石凳上,坐着缓神。夜色渐渐暗下来,她是独自出来的,连个宫灯都没有,这下更找不着北了。在小花园里歇了片刻,想要回去时,便被绕在了这里,从几个方向的小路走出去都不是,走着走着就迷糊了。
她手里幸亏还拿着那暖炉,越走越冷,这里都没什么人,走到不知哪里,就看见远处有盏宫灯,她兴奋的刚要迎过去,没想到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将她的口鼻捂住,一把拖到了旁边的偏门里。白细辛挣扎着,那人拖着她藏了起来,蹲在一处不被人发现的地方,白细辛此时却觉得身后这人无比的熟悉。
口鼻还被捂着,她的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仡芈没有松开他的手,继续说道:“前面那人是仡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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