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后寄居在桐芳台,太医每日都请安把脉,时时进药膳滋补,夜寝时还端固神汤侍候。裳后全都视若无睹。办差事的人着急上火,往御前诉苦。德加不许声张,在傍晚接了一盅北株雪莲炖燕窝去了桐芳台。
殿门大开,裳后同沈昭仪正对弈。
裳后着着步步生莲观世音施恩雾霭青色华服,昭仪披着紫青纱斗篷,天色晚霞旖旎,绚丽非凡。德加叹,一时也不敢造声打扰。
“大总管来了呀。”沈昭仪嫣然招呼。昭仪骨相明峭,尤其眉骨走势圆满,眼睛又是饱满的杏眼,鼻梁挺立,颚线流畅,这样的一个冷峻的底子,笑起来柔柔的,次次重新见了心底像踏空了步子。
“奴才参见两位神仙娘娘。”
昭仪听巧话只管收着,不同裳后只扯扯嘴角懒得应付。
瞧见身后的汤盅,昭仪对住裳后说: “娘娘,德加大监是陛下身边侍候的呀,他带来的东西,必是又要比往日的滋味要稀罕十倍不止。咱就尝尝,好让大监回话罢。”
裳后拽拽衣角,落了一黑子道:
“并非本宫刻意为难。一直吃的是粗茶淡饭。大肆進補,只不过就想吐。”
“娘娘,这北株雪莲不过是再温润的东西啦,性子温热,才能在风雪峭壁绽放,燕窝也是新燕,不齁人的。奴才们,只盼着能讨娘娘的欢喜康健,一时间手足无措,还请娘娘恕罪。”
“大监别急着惶恐,娘娘连衣裳都是步步生莲的善服,足见无意刁钻,是真心不对胃口罢了。”阿云珠道。
裳后挪了坐姿摆正,终于不再摸子,点头示意进膳。
昭仪接过盛满的汤碗,奉给皇后。
裳后只用拇指和中指夹着碗,手心虚托着。慢慢抿了一口,喝了第二口,嚼着第三口,然后放下了。
“大监,可是皆大欢喜了?以后可记着,娘娘不喝,那定是做的难以下咽不对胃口,足不见是娘娘刁难。”昭仪说。
“奴才记着了,还有一件事其实是陛下想请昭仪娘娘长寿殿叙叙话。”
“现在?”
“是。”
“既是叙话,那也不多情妆奁了。这棋局太古怪,也想不出下法儿,本宫就先随公公去吧。”
长寿殿灯火通明。沈昭仪被赐一雅座。雅座是玫瑰檀打的一四方神兽凳,玫瑰檀紫红深红又浓墨,自散沉木奇香,座上未铺软垫,好似一没有炭火的香蒸笼子。
昭仪说了一通自己的赏识,天子便道鲜少有人在意这起居桌椅,便赐给你吧。
“陛下赐臣妾一孤座好没道理,叫人说去倒像是要罚了臣妾形单影只。”
天子座上笑了,
“朕诚心是想赏你。现如今你宫中人多,你既要了一对,那便都拿走罢。”
“那臣妾受了。宫中人多也温暖,近日凤仪作伴,日子宽解有趣。娘娘方才还同臣妾下棋,若不是陛下解围,臣妾怕是十盘之上再输一盘。”
“皇后同你下棋?”
“做了不少事,观了百禽园,陶芦馆。娘娘开始不爱说话,臣妾就豁出脸赖着她讲话。后来她烦臣妾,就抢着臣妾前头说,娘娘是个剔透的人儿。宫里有传她疯魔,臣妾私以为这善妒之心昭然若揭。”
“真的”
嚼不出这是何语气,昭仪心一横继续往下说,
“是,昨日去陶芦馆听倌人操琴,听到一曲《四段锦》,臣妾心里有个疑问,就是这《四段锦》配的乐鼓如何总是错着空出现呢。娘娘说,这《四段锦》不是什么曲名,而是巴蜀之乐传过来都叫《四段锦》,昨日我们碰上的这段,恰巧是形容蜀道艰难难以攀登的险阻,行者总是跌跌坠坠。才要这错空的鼓拉住乐句的行进,像拉着攀岩的人儿一样。一时间臣妾就惊叹着,怎的娘娘连巴蜀无名无姓的曲乐都分得细呢。”
不知是水钟空乏的敲击声还是何物,天子的眼色竟是出神。待器物通晓人物时辰完毕,天子才像是回了魂道:
“朕择日会安置皇后的。她一病足不出户三年,听着性子好像也大不如前了。你多担待,叨扰你的,朕会好好补偿。”
昭仪不赞同,幽幽地道:
“皇后是陛下您的妻子。说到底,娘娘的性子是否如前,全都凭您一句话不是么。”
天子忽得抬眼盯住她。
“你既有这样的贤心,皇后有一东西在朕这里,你今晚就拿回去给她吧。”天子,侧身从屉里拿出一匣,匣上封条“徽弘元年武氏偲裳承”
“朕旨,即日赐昭仪沈氏封号贤,赐青玉挂,着协理后宫之责。”
沈静女歪头正一心盘算着皇后的闺名,活脱脱砸了封号和职务下来,她连忙伏身叩谢,心越磕越乱,出殿没有坐撵,讨了两个灯笼,和自己女使在青石板路上慢慢走着。
“娘娘,陛下今日请您说话,您怎的都在说皇后啊。奴婢瞧着陛下的神情,有些可怕了。”
“你觉得可怕吗?我不觉得。咱们皇上,既然想让我说,我就是硬着头皮也要说,知道自己要被罚,也要说,就因为他想让我说。”
“奴婢不懂。”
主仆俩齐齐跨过高槛,静女回头瞧着已过了“寰宇门”,便大方说道: “我自知没有天资过人,可也有几分小聪明。皇后若是没有情,又何来的怨呢,总归也不至于睡梦里差点被人害死。”
“可奴婢听说,皇上皇后直至大婚当日,都从未见过呢。皇上少时在天涯海角当质子,皇后又是被长公主道姑子带大的,因为被载烹真人在瞧上了命格,才定下的姻亲。”
“那你还听了什么,皇后又是怎么的就发了癫症。”
“老宫人说,是皇后长在道观,眼睛太干净,宫里脏东西多,一下子被冤魂缠身也是有的。”信芳一时也是盯着四周黑黢黢的巷道,“可奴婢觉得,多半是奸人所害。”
“你这想法,该是从未对人说过罢。”
“奴婢连娘娘的耳朵都不敢污了,一直烂在肚子里。”
“这件事儿,也是要细细查看的。至于两个人的情谊,咱们得等皇后娘娘心情稍微好些了,再慢慢看。”
“娘娘得‘贤’协理后宫。只怕是乔夫人明日得抓耳挠肝,大闹长寿殿不可。”
“那咱们有什么办法,司马乔乔鸠占鹊巢也好些年了,霸占的大妞儿争宠,日日我只见她宫里的宫人都敢懒怠着大皇子之女,也只能怪我无用。”
“娘娘已经做的够多了,大妞儿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体己话一说,腿上也不觉得回宫的路难走了。
天子赏的玫瑰檀神兽四方凳自己长了腿似的已在桐芳台里。碰到武偲裳弯着腰拿着琉璃放大镜察看,沈静女便打趣能看出什么花儿来。
武偲裳说: “能工巧匠,都会费尽脑袋把自己的字号藏在器物里,想晓得是谁做的。你从哪儿得了这宝贝,宫里可做不出这样灵气的东西。”
“向皇上讨的呗,我还嫌他小器。”
“这匣子又是哪儿来的。”
“皇上说是您的东西,臣妾就是个托儿,一路从长寿殿拿回来,手都要酸了。打开看看就知道什么了。”
武偲裳瞧见封条上自己的名讳,以为是什么贴身旧物,便也没急着打开,让阿云珠端过来就让人往寝殿送去,
“娘娘身边的阿珠丫头倒是个衷心耿耿的直肠子。”
“俩人都差点被烧死,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武偲裳突然又提了一句, “你给她取个名儿吧,她也算是我身边人了,阿珠唤起来让旁人不够尊重。”
沈静女应下了,研磨写了给武偲裳看,武偲裳点头, “就这样,这很好。”
睡前启开匣子,阿云珠一旁惊声道: “天山和田籽玉!”
偲裳双手捧起匣中之物,她有些激动地望向阿云珠,“这是皇后之玺?”,阿云珠点点头。武偲裳双手将重物捧起,玉是灵气集合的宝物,和田碧玺更是散发着天地精华的光泽。碧玺呈现乳玉色,上方凸雕一螭虎为钮,四面阴刻祥云,她翻向底座,字迹同纹理混在一起未经使用无法辨识。她手沾了梅脂细细地沿着凸理使刻字现形,那最终的呈现却使她有些,“武月之宝”,不是“皇后之玺”,如何预料。
武偲裳将匣关上,侧头对阿云珠吩咐,
“知道吗,你有个新名字,叫‘如是’。只因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要能作镜像,排解尘世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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