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年,司马尚再没提过去秦国寻启伽的事。他说:“我女儿自小爱慕秦王政,秦宫于她,倒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秦王性情残忍,他眼看着秦王长大,深谙他的行事作风,心里不免又有些担忧。
司马恕宽他的心:“父亲莫怕。秦王政爱重启伽,定然会善待她!”
可帝王之心,究竟能长情多少时日呢
秦国的夏天比赵国来的早上一些,不过五月,空气已经干燥起来。
杜若却说:“楚国此时气候如春,杜若也开花了。”
可是除了杜若,没有人见过楚国的杜若花。听闻那花朵很小,呈白色,可入药。
“那花美吗?”
杜若低头,眼底暗藏浅笑,回想起的当年在楚国溪水畔听她吟诗的少年。杜若也问他:“杜若美不美?”那少年羞红了脸,吞吐道,都美。
他说的是,花也美,人也美。
“那花美吗?”启伽打断杜若神思,又问了一遍。
杜若说:“都不美。”
她自己说完,低下头去缝补着扶苏的衣裳。
竹篮里的衣裳真是柔软舒适,启伽恨不得把脸放进竹篮里摩擦,难怪姣姣说,只有母亲做的衣裳是最舒服贴心不过的。
启伽说:“杜若,你也教我做衣裳吧”
杜若收了失意,笑问:“你是想做给大王吧?”
“不是!才不是做给他!”她又将头埋进竹篮子里,只希望杜若不要看到她脸颊上泛起的红色。
秦王依旧很忙。秦国正在筹谋对韩国的战事,只是这次不同于以往小打小闹。
各国嗅到气味异样,纷纷遣使前来秦国示好求和。
楚国使臣昨日到了秦国,歇在咸阳城里的驿馆。秦王召见过齐国的使臣已是天黑,只将与楚国使臣会面的事宜推至今日。
“启伽呢?”秦王得余片刻,也只能想她。
赵高答:“司马夫人在羋良人宫中。”
秦王眼中露出暖意:“去把司马夫人接到寡人这里来,这几日,别让她四处乱跑。”蓦的想到什么,他又问:“此次来秦的楚国使臣,是那人吗?”
赵高答:“大王吩咐的事,李斯大人早已尽心办好。楚王忌惮我们大秦国力雄厚,不敢不照您的要求做。”
秦王微点头,头昏脑涨得厉害。他摁住自己的太阳穴,却还是觉得脑门儿一阵一阵地疼。
直到赵高接来启伽,秦王见了她,方才好些。且启伽一来此,整个殿里霎时失了刚才的沉闷冷寂,她像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拽着秦王的袖子同他诉说这几日她经历过哪些好玩儿的事。秦王也不嫌她烦,只静静听着,还时时附和她:“真的么?我怎么不记得宫里有这样好玩的事?”
蓦然间,启伽又开始心疼他。她只知道自己那三年的日子不好过,却从未想过,嬴政这一生都如此辛苦。他在赵国是阶下囚,处境艰难,日日担惊受怕、饱受屈辱;他在秦国是王,万人之上,却更是举步维艰。这样夜以继日的忙碌操劳,这十数来,他应当早已习惯了吧?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纯粹的想要吻他。秦王看着眼前紧闭的眸子,心头暖意上涌。他亦环抱住他,正如环抱住那个少年时最珍惜的宝物。
正殿下夏花如璨,开满了长阶。各色花朵交织相错,织就出最绚烂的色彩。
杜若便是于此,重遇了那楚国的使臣。
他着正装,傲然立于长阶中间。他忽然停驻,转身瞧见了杜若。
杜若只在阶下远望着他,泪浸双颊。
她心心念念日思夜想多年的人,她为之甘愿舍弃终身远嫁秦国的人,她一生求而不得唯觉愧对的人。此刻他在她眼前,终不得相认。
“果真是他!”
杜若听闻楚使俊美温柔,一路小跑至此。她不知是喜是愁,原以为此生再不能见,而今相见却不得相认,哪怕是最简单的寒暄。
使臣呆看了杜若片刻,萧然转身,没入门中。
杜若说:“他名叫景达,是我毕生所爱。”
几年前他们约定白头,奈何秦楚之战中楚国战败,楚王为表诚意亲自献女入秦。嫡公主有王后眷顾,自然不会嫁入虎狼之国;其他公主的生母莫不是各国公主王妹,便是深得楚王垂爱。只有杜若,没有恩宠,没有体面,只空余一个公主的虚名。
“我不愿嫁来秦国。可我若不来,景达就活不成。他也不愿我来,我父王将他关进地牢,我去瞧过他一眼,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可他还是说,‘杜若,我不疼’。”
杜若哭起来也是体面的。只见她流泪,却听不见哽咽声。长定和启伽方才明白,为何她从不争宠,为何她看秦王的目光总是漠然。
伤心人别有怀抱,看谁都是镜花水月。
长定说:“在他离开秦国之前,你都不要外出,只安心待在自己宫里。瓜田李下,你得为自己和扶苏打算!”
可思念像巨大的漩涡,引着人不断往下陷,明知是峡谷深渊,一旦踏足即万劫不复,却抵挡不住那峡谷底头精美绝伦的风景。杜若想得很简单,她只要能再见他一眼,哪怕如同今日一般,只远远地一眼就好。
次日黄昏,她终于得偿所愿。
后花园里气息微凉,晚云落在天边,久不愿消散。乔韵也惊奇,为何大王会允准外男入自己的后宫
景达瞅了杜若好半天,眼睛里除了隐晦的爱意,尽是悲哀。当真是君子世无双!难怪杜若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他说:“秦王体恤良人思乡情苦,特意着我送予良人家书。”
楚王的家书上,只问起了公子扶苏。那是秦王的长子——是他或许能够牵制抗衡秦王政的唯一筹码!杜若只粗略扫过一眼,抬头已是泪眼婆娑。
景达还会关心她。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她:“良人想起伤心事了吗?”
她含泪而笑:“风太大,沙子进了眼睛。”
“故国一切安好。故人均安。”
他是想告诉杜若,他很好,楚王没有为难他,她的牺牲付出并不是毫无意义。
“平安就好。”
再不知还能说些旁的什么话。杜若明白宫里的规矩,再多说些旁的,足以要了景达性命。她转身离去,他亦不敢挽留。
这一生有太多无奈,不知是否前缘已尽,更不知来生还会不会相遇。错过了便错过了罢!
景达在杜若走远之后,在她听不见的地方,悄声说:“杜若开了。”
大殿内灯火阑珊,赵高禀报过后,向秦王行下退礼。秦王叫住他:“明日送司马夫人和簌公主出宫去蒙恬府上。蒙家后嗣有继,她该为寡人表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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