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小说:伤秦 作者:董三生
    公子扶苏的名字是杜若起的。因他不是启伽所生,秦王并不很在意,甚至没有问过杜若为何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

    黄昏之时,杜若最爱在树下吟诵《诗》中的《山有扶苏》。

    启伽问:“是因为嬴政喜欢吗?”

    “大王尚武,即便习文,也多读史册兵书。这样涉及男女之情的诗,他自然不愿细读。”

    启伽细听杜若读起那卷诗书,果真是极美的文字。可惜全是楚文,她一个字也看不懂。好在秦王心疼她,听说了她想看,立刻着人去档案馆里寻了一卷赵文录下的《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启伽来秦国两年多,秦文没习得好,连赵文也快忘了,若不是秦王在一旁指导,她根本都不能念完。

    启伽说:“当真是好诗,我也喜欢!”

    秦王爱怜她,揉揉她的脑袋:“不识字就少看些书,我真怕你看得眼睛疼。”

    “我看书眼睛不疼,看你才眼睛疼!”她从秦王手中抢过书卷,自己坐到一旁细读起来。

    秦王瞧着她,笑笑,便拿起旁的书卷,认真阅读。忽的,他似是想到什么,笑意渐失。

    方才虽只与启伽念过一遍,大概也知晓诗中意境涉及男女情爱。他从前未把旁的女子放在心上,杜若的心思,他自然从不曾揣摩过。

    他又吟读一遍:“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这样的日子算得上忙里偷闲。他让人接启伽到正殿里来,忙过就能抬头瞧见她。有时她也在读书,有时她在给扶苏和簌簌做小玩意儿,有时她什么也不干,趴在另一个稍小的案几上坐着美梦。

    起先启伽总抱怨:“你这样粘着我,我做什么事都没自己的时间。”

    秦王每次只笑笑,说:“我就要你陪着。”

    后来她习惯了。因为她发现秦宫再没什么好玩儿的东西,跟秦王在一起才最心安。

    此时的秦王被幸福紧紧围绕,他心思细腻得宛如豆蔻年华的少女。

    迎春花开始凋零,他急忙采了一朵开得最为繁茂的,非得要亲自戴在启伽头上。

    启伽说:“我不要,丑死了!”可当她目光迎上秦王,却不自觉问他,“好看吗?”

    秦王说:“好看。”

    宫人皆知秦王最不喜动物,他说那些玩意儿毛茸茸的,看着总觉得心中燥热。几年前太后养了只猫儿,硬是让他亲自提出去宫给扔了。太后为此郁郁寡欢很久。

    但秦王很喜爱枫团。枫团再淘气,他只说一句:“随它去。”有一晚启伽去杜若宫中与她同睡,秦王到契成宫扑了个空,他也没走,抱着枫团自言自语许久。簌簌隐约听到秦王问枫团:“你说,启伽怎么把你养得这样胖?”

    新年那日,秦王还对扶苏说:“父王送你一只猫吧?”

    太后也使起小性子,她想到了自己原来养的猫儿,白了秦王一眼,抡了抡袖子,愤然离席。

    宫里皆传,是司马夫人来了,大王才变得如此。

    长定却说:“他从来都是如此。”

    他从来都是如此,只是他只愿将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司马启伽一人而已。

    边关一切均安,虽与匈奴时有战役,却不曾有过关系国本的大战。

    李严饮过风沙的脸庞粗砺沧桑,不知何时,当初的少年郎已然完完全全蜕变作一个真正的男儿。

    边疆风大,白天暑热,夜里极冷。可他最爱待将士们熟睡之后,独自一人至帐外饮酒。不过李严不会把自己灌醉,他只浅酌半壶,就足以放松整个身心。

    匈奴王的长女尚未成婚。纵使两国敌对,天下人对于英雄男儿都有崇敬之情。使臣向李牧提及过姻亲之事,李严却只告诉父亲:“我听闻,长定在秦宫生不如死。”

    只这样一句话,便绝了李牧答允的意思。长定已然如此,莫非还要搭上李严吗?

    然李严今年已有二十八岁,早该是儿女成群的年纪。他只说:“天下未定,我无心娶妻。”其实李严于这天下,并没有那么重要。

    月色苍茫,他还会想起启伽。

    当年那个在月下瘪着嘴给他弹瑟的姑娘,如今与他天各一方。他听闻,秦王待她很好。

    李严笑出了声。似乎是自嘲,又更像是真心欢喜。启伽很好,秦王待她很好,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么?

    此生她安好,他就绝不会再去打扰。

    实则是司马启伽也会惦念他。与之相反,启伽听闻他尚未娶妻,屡立战功,也时常身受重创。她心头只余伤感,身旁是睡熟的秦王,是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趁秦王心情好时,启伽委婉提起过,希望秦王能将此前夺去的李严送她的及笄礼归还于她。换来是他脸色迅速低沉。侧过头去,他对她说:“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春暖花开,秦王提醒启伽:“年底时你答允过,要做我的王后。现下春天也来了,我即刻让太史令择个好日子。我向来不喜办什么仪典,但这立后的仪典一定会极尽庄重。或许这段时间你会累些,不过你不许反悔!”

    她从未想过做什么大秦的王后,秦王第一次提起时,她只是随意敷衍,没料到秦王当真记住。

    她说:“我没忘。”

    太史令择算的好日子是两个月后,六月初一。

    年长的女官开始教习启伽各种王后必习的礼仪,她学得枯燥乏味,常常假意称病不起。女官不敢责备,只好请示秦王。

    他说:“寡人也觉得那些礼仪沉闷无趣,由着她去吧!时间还长着呢。”

    花开并蒂,向来是最好的兆头。

    喜讯还是传入宫来,长定说:“蒙将军的发妻有了身孕,大王到底看重蒙氏一族,下旨要我们后宫妃嫔皆送上贺礼,以表心意。”

    启伽万分不情愿,可一想到马上就有个不会吹胡子瞪眼指着别人挑错处的小蒙恬,她也忍不住暗喜。

    就一眨眼的功夫,簌簌不知去向。

    她马上十四岁,明年便及笄,快要到出阁的年纪,女儿家的心思自然也是越来越重。且簌簌倾慕蒙恬已久,冷不丁听闻他与旁的女子有了骨肉,心里总是不好受。

    可她悄悄哭过之后,自己回了契成宫。晚膳时她比平常吃得多些,她说:“蒙将军年长,好不容易有了后嗣,本就是值得高兴的事!为了庆祝蒙夫人有孕,我今晚得加餐!”

    启伽和杜若相互看看对方,似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杜若问:“那……簌簌,你还喜欢蒙将军吗?

    簌簌没多做思量,朗声答:“当然喜欢!以后小蒙将军出世了,我也喜欢。蒙将军样样都好,他的孩子也一定是最可爱的!”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爱得自然无所畏惧,甚至长定和杜若很羡慕她,她那点单纯的心思可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

    晚膳过后,长定先回去了。今日在契成宫待过了整个下午,已是长定的极限。杜若嘱咐她:“以后多出来走走,你一个人在元益宫,哪有与我们待在一起热闹”

    启伽也赞同。

    长定笑道:“我孤单惯了,不喜热闹。”

    这是长定最可悲的地方——她深爱秦王,爱而不得,只在深宫中郁郁寡欢,即渐凋零。

    栗衫曾问过长定:“为何羋良人从不争宠即便是她性子好,不重名利,可我瞧她看大王的眼神当真是一丝杂欲也没有。世间当真有如此清高的女子么?”

    长定道:“连你也看出来了吗?我知道真心悦爱一人的眼神总是藏不住,怨恨一人也藏不住。杜若她,大概从来没有爱过大王。”

    栗衫听罢,回想起当初她们主仆二人入秦的缘由,亦猜想到杜若入秦的苦衷。乱世之中的贵族女子,哪有不用于政治作用的道理杜若自己也曾说过,她的生母地位卑贱,她更不得楚王宠爱,她的终身大事,从来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正宫中只亮着几盏油灯,光芒微弱,近乎不能照明。

    秦王便在这微弱的灯光下,翻阅着那卷启伽留下的、用赵文抄录的《山有扶苏》。

    许多零碎的片段在他脑子里闪过,从杜若进宫时低眉顺眼模样,再到她宠辱不惊的神情……

    暗光之下那短短几列文字,录下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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