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小说:伤秦 作者:董三生
    天始泛亮,启伽便耐不住,敲了半晌嬴政的房门,却一直无人回应。

    他该不会是走了吧?

    启伽推开门,蹑手蹑脚进去,只见嬴政赤衣衫不整,横躺在床上。她吃了一惊,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男人不穿衣服的样子呢!她羞红了脸,却发现嬴政一动不动。启伽触到他鼻子底下还有气息,又使劲摇了摇他,依旧是徒劳。

    他脸很红,呵!好像涂了脂粉的花娘。启伽伸手搭上他的额头,才知道他病了,头烫得厉害,整个人也不省人事。

    此处离邯郸城不远,快马加鞭也就半日路程,况且她再笨也知道,若是久不回去,于自己闺誉有损。

    可是嬴政救过她。启伽恨自己无能,连抛弃一个仅两面之缘的路人都不能狠下心来。她觅了个大夫,替嬴政抓了些草药,找了个炉子,一边守着嬴政一边煎药。她没有煎过药,却不得不摸索着尝试。

    嬴政在梦里隐约叫着什么人,启伽好奇,杵着耳朵听。他轻喊:“启伽,启伽……”

    这个男人果然轻薄!不过两面,他竟敢在梦中叫自己的名字。启伽气恼,发誓等他醒来一定好好收拾他一顿。

    她不知自己家中也早乱成了一锅粥。平日里司马尚与大臣鲜有私交,可这几日偏有人带着雉鸡和名帖上门拜访,言语间旁敲侧击,总是提起司马启伽。来得最张扬的,便是太后最倚重的大臣郭开。他带了一斛珍贵异常的夜明珠,说是送给启伽的。司马尚百般推辞,他却执意说:“你让启伽来,这原要是送给她的,若她说不要我才肯带回去!”

    司马恕笑言:“郭大人,我妹妹近来身体微恙,正在静养。您是贤德之士,这一上门就要见人家的家小,倒不像是个君子了。晚辈该如何向您求教呢?不若改日我代父亲上门拜访,我这儿有块儿稀罕的玉璜,很配得上您的女儿。”

    郭开知晓司马恕的用意,玉璜属于文定之物。司马尚在赵国没什么劲敌,虽有些人眼热他与李牧军功高权势重,却不至于狠毒到掳走司马启伽,毁了司马家清誉不说,更毁了姑娘一辈子。此时最着急上火要把这事牵扯出来的,必定是掳走启伽的人。司马尚不傻,司马恕更是仗着自己年少不知稳重委婉拿郭开的幼女相要挟,郭开不宜强求,只得离去。

    药熬过了大半个日头,可算是成了。启伽杵一鼻子灰,端着药水给嬴政服下。习武之人底子竟也这般弱,稍有头疼脑热就这般不省人事,启伽费解之余忍不住嘲笑。

    过了傍晚时分嬴政醒才过来,看到的是启伽头发凌乱,倚着他的床榻疲倦入睡。她睡着了也那样好看,干净得如刚出世的婴儿。

    嬴政抬起手摸摸她的头,那感觉却不同于少时。他心头猛然颤,似有了某种难以启齿的想法,甚至脸上也开始有些发红。

    启伽半睁开眼,只摸摸他的头,道:“不烧了,怎么脸还那么红呢?”

    嬴政别过头去问道:“你不是要回家么?怎么不走?”

    启伽说:“我没钱,走不回去!”

    嬴政说:“你哪来的钱给我抓药呢?”

    启伽说:“我偷你的!”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再三叮嘱嬴政不要把她偷盗之事传扬出去。嬴政在意的是她既已偷了钱,为何不拿钱跑路。

    启伽嗔道:“我这不是怕你死了?你死没什么不打紧,可你救过我,我若真这样抛下你,岂不是太不体面了?”

    此时听得俩人肚子都咕咕叫,启伽笑了,嬴政也笑了。她轻轻牵扯嬴政的衣服,央求道:“我偷……我从你那里取钱抓药的时候,可看见你带了好多钱呢!我不要你旁的,你带我去吃点东西吧,我饿!”

    这个丫头真傻!她一定是怕自己走了,留秦王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榻上出了意外也无人知晓,居然连饭都不敢出去吃。

    嬴政说:“好。我带你去,你要吃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结果启伽要了好多菜,店里的杂役也提醒说这些他们是吃不完的。

    嬴政只一挥手,说:“随她高兴。”

    很快桌上的菜去了一大半,可还有好些剩下的。启伽很难过,说道:“我真是作孽!各国连年战乱,多少百姓连树皮都没得吃,我却剩下这么多饭菜,可是怎么办?我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她说完,又狠扒拉了几大口烤鸡,撑得都快哭了。

    嬴政夺过她的食物帮她吃。两个人坐到大半夜,直到吃得肚子都不舒服了,才扶着墙回客房休息。

    次日正午过后,大地上冒着热气,蛇虫鼠蚁也不敢上街溜达。

    启伽说:“我该回家去了,我父亲和哥哥肯定着急死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怎么跟她说呢?他来赵国大头那部分毕竟是为了国事,身份自然该隐秘些,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况且启伽胸无城府,若她知晓自己是秦王,难保不会失言说出去。嬴政只告诉她:“我姓郑,我母亲跟你一样,是赵国人,我父亲是秦国人,我叫郑秦。对了,掳走你的不像是胡人,你回去让你父亲提防着些,你自己也少出门走动!”

    启伽说:“你怎么这么多话?我只问你叫什么名字而已!”她发觉这不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语气,又说,“郑秦,谢谢你救我。你可以投入我们司马家门下做食客,我一定要我哥哥拿最好的珠宝答谢你!”

    嬴政道:“我看你腰上系的小铃儿别致,不如你把它送给我做谢礼”

    启伽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铜铃,忙说:“那可不行!这是我一个玩伴送我的,就是你们秦王,你知道吧?小心他把你活剐咯!你换个别的!”

    秦王只笑笑,牵着马朝前走。

    一路上俩人很少说话,即使启伽聒噪,嬴政也少于搭理她,觉得无趣她便不说了。其实这一路上嬴政的心情很复杂,他想着再往前些,便不知何时再见了。他想趁此刻将司马启伽打晕了掳回秦国,可那样她会恨自己的吧?但就这样把她送回去,还真是不甘心。

    这条路走得很快,不知怎么就到了邯郸城的城门下。

    启伽向嬴政行揖礼,以示惜别。嬴政不予回礼,只转过身挥一挥袖子,骑上马背,故作潇洒地离去。

    启伽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竟然莫名湿润。这一幕,宛如十年前的咸阳城下,她就这样看着少年嬴政策马离去的背影……启伽很想叫住他,可终究没那样做,毕竟他不是政哥哥。

    城墙后屹立着那两个高大的身影终于有所动作。赵嘉对于姚说:“这男子面熟,你着人查查他的来路。还有……还查查这几日他与司马姑娘是如何相处的。”一张精致的脸一失往常的温润,赵嘉眉心微皱,显出半分狠戾。

    回到司马家,一切尚好。只是司马尚憔悴了很多,不过三日宛如三秋,苍老得几乎脱相。司马恕也是双眼红肿,不知是苦熬了几夜还是夜里偷偷哭过。

    奴婢们好一阵忙,给启伽沐浴换衣,又伺候她好吃好喝,这一切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问姣姣:“家中发生何事了?”

    姣姣说:“姑娘,你丢了这几日,将军和公子可急坏了,天天命人找你,又碍着你闺誉不敢大肆找寻,天天还得在府中防范着外人来寻衅。他们都好几日没合眼了,生怕你有个好歹!”

    “我没事!”启伽问,“严哥哥呢?”

    司马家的人不敢明目张胆出去找人,李严可不姓司马。他找了个探访外祖的名义带人出城了,就是去找启伽。

    待用过膳食,司马尚和司马恕都来看她。父兄都是建功立业征战沙场的男儿,遇到女儿家的事情总不好开口。父子两个相互瞅了对方半天,司马恕才难为情地问:“启伽,这几日你还好吗?那些盗匪,可有对你行……行不矩之事”

    姣姣和启伽都脸红了。

    自廉氏去了,父兄就总是如此,成日里没头没脑地瞎担心,奈何闺阁之事他们也不敢插手,一遇到事情总往最坏处想,又从来不与启伽交涉,只自顾自的干着急。

    启伽说:“你们说什么呢!他们好吃好喝待我,我也不知为何。当夜有一个秦国来的剑客救走我,他也待我很规矩。只是路上他生了病,我不好丢下他独自走,这才耽搁了。”看她快活的样子,不像是受了侵犯,父子两个才安心了些。后来又问了些关于那个“秦国剑客”的事,启伽胡乱说了些,便追他们走了。

    当晚李严得了信赶回来,一进屋便仔细打量启伽一番,唯恐她少了一根头发丝。上午李长定来的时候也是这般,这兄妹俩当真一个模样。启伽很不耐烦地问他:“你看我可少了半块肉?”

    李严长吐一口气说:“回来便好!你可吓得我半死,我以为真见不到你了!”

    司马恕早转告了李严启伽这几日的情况,因此李严没有多问,只叮嘱了很多让她以后出少出门走动云云。

    启伽无心听他唠叨,只大口吃他带回来来的瓜果。李严独自上火也没用,只好看着她吃,心里又生气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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