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出偏殿时天色已微暗，这么快又要睡觉了吗？为何我忽然有一种忘记什么事的焦虑感？
行至大殿，亚礼正坐在殿前的栏杆上，手捧石盆仰头数夜幕中逐渐亮起的星辰，余光瞥见我们，哑着声音道：“衣阑姐姐，殿内有人等你，放言说你不帮他他便不走。“
死缠烂打？若师父不愿帮再死缠烂打都是没用的。
亚礼补充道：“刚刚尾拂羽来找你，你不在他就进去帮你开导那个人了。”
……尾拂羽的开导不会把人给导偏了吧？
“哦？”师父抬抬眉梢，饶有兴趣地进去了。我也想听一听尾拂羽怎么个开导法，拉着风应跟随师父身后。
大殿内，一身黑袍的尾拂羽毫不客气地坐在正中——师父的位置上，对立于殿中的白衣男人轻笑道：“所以，你是想她死？”
一进来就听到“死”字？解决的方式好……极端。
白衣男人的背影一颤，连忙摆手道：“在下只希望她离开，并未想她死。”
尾拂羽一脸为难之色，摊手道：“那就只有你死了。”
白衣男子垂头捏了捏手，不甘心地问：“只有一死方能解？”
尾拂羽想了想，回道：“倒也不是，你姑且自毁容貌试一试，她若不走，那对你即是真心，你又何苦拒绝？你若不满意，还可选择勤勉修炼，待境界超越她之日，你想去哪便去哪，她还能拦住你不成？不过你想要在境界上超越她可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你又不想她死，最干脆利落的方式就是你先毁容再去死了。”
“这……”白衣男子语噎。
尾拂羽又道：“你应当清楚她的脾性，待会儿她追来了我可不会帮你，毕竟我欠她的父亲一个恩情。现已是入夜，你们的争吵势必会扰他人清梦，为了不破坏此处的宁静，请你走吧。“
白衣男子似乎因此狠下了心，抱拳道：“在下会考虑的，告辞。”
他说完回身，抬眼见到我们时讶然失色片刻，微微躬一躬身，错开我们，步履匆忙地走了。
待白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师父才淡淡地问道：“小尾巴，怎么回事？”
尾拂羽好像被师父的声音吓到了，坐在躺椅上挺霸气的他忽然面色微白，身体往后退了一退，随后假咳一声，形色恢复如常，起身挥手一扫衣袍上的褶皱，走过来言非所问道：“他慕名来寻你，错将我认作你。既然他的难处我能解答，我便将错就错，坐上了你的位置，帮你免去了一桩麻烦事。”
他解释的是为何会坐在师父的位置上？
师父的嘴角似乎抽了一下，半眯起眼睛道：“说重点。”
尾拂羽即刻收敛神色，摊手道：“上善萼喜欢他，可他不喜欢她，就这么简单。”
上善……
有些耳……熟！想起来了，上善萼是上一任魔域之主的女儿，不过上一任魔域之主在与沧炬国的战争中被衍岂手刃，继承魔域的却不是上善萼，而是尾拂羽。
所以说尾拂羽对衍莞一见钟情那会儿敢直面衍岂谈联姻，胆子可谓是十分之大了。
可他既不怕至高期的衍岂，又不怕变异至高期的神预，唯独怕变异完全后期的师父……目的过于明显。
师父又问：“还有呢？”
“还有？”尾拂羽不自觉叉腰挠了挠头，“上善萼脾气暴烈，傲慢无礼，认定的事即使错了也不知悔改，她喜欢的东西除非毁得稀碎否则决不放手。我建议他自杀已是最好的解脱方式了。”
师父继续问：“还有呢？”
尾拂羽拧眉，沉静下来做思考状，而后抿了抿唇道：“我年幼时走投无路，只有魔域肯接纳我，成就了我的今天。她的父亲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让魔域被摧毁，仅此而已。”
师父终于没有再问下去，仿佛利用完了一个工具，没有价值了说扔就扔，冷冰冰地开始赶客：“既你伤势已愈，请回吧。”
尾拂羽料到师父会有此反应一般，无所谓地耸眉道：“不去魔域逛逛？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留在这里被小妖烦扰，不如去我那儿见见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这词一出我就知道师父会动容……
师父见多识广，独独魔域没有去过，魔域当然对师父极有吸引力。
师父的眸色亮了些许，也许碍于面子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打太极一般把决定权抛给了我们：“那就要看我的徒弟和徒媳何时回死亡之域了。”
尾拂羽瞥向我们，虽然目光很平静，但我仿佛能看到其中蕴含着的威胁成分。
掌控着师父何时去魔域的我有恃无恐。
风应抱紧我的臂膀扭摆起身子。我抬头看她，她脸带羞赧的笑意低垂下眉眼……因为师父喊她徒媳了？咳，我们尚未成亲，师父从一开始也没有抵触我们在一起，能被师父承认，我后知后觉地跟着风应害羞了。
师父想去魔域，而我们还未来得及料理百花谷便走了，不会回去之时又被别人占了吧？
思及此，我说道：“明天便回。”
尾拂羽抿唇而笑，昂起下巴扭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待他再扭回来时，面色淡然，很正经道：“看来你明天就得启程了。”
师父平淡如常：“不过早去早回罢了。”
尾拂羽眼底的眸色沉了沉：“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
师父侧过身去，不再正面看他，背手道：“明白与不明白，接受与不接受，其中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师父的潜台词是拒绝他了？
尾拂羽不死心，声音变得有些焦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觉得很般配吗？”
“你受虐成狂，不代表我打人成性，”师父举步走人，“我通常是以理服人，只是对于你，大家活的都够久了，懂的都懂，观念不同，更不必浪费口舌了。”
师父言罢，尾拂羽神色僵滞。
师父跨出大殿时，尾拂羽才回神追问：“那你还去不去？”
师父顿步，背对着我们，很爽快地回答道：“去。”
我：……
不知是师父的立场分明才不带犹豫，还是其实她口是心非？在我的心里，师父一直是行事严谨，一丝不苟的形象，高不可攀的存在。两百多年之后再见，感觉她好像多了一丝烟火气，比以前更易亲近了些。
“哼。”尾拂羽的嘴角疯狂上扬，忍不住哼笑出声，捂住嘴压下笑，努力维持不笑的表情跟上师父。
师父快步离开，抬手挡开他，嫌弃道：“你走开，别跟着我。”
我已经分不清师父到底喜不喜欢他了，又到底要不要防着他，免得他凭借自身比师父高了一截的境界强硬把师父掳走……
脑子好累，回去睡觉吧，明早要赶路，风应的伤刚好，昨夜又为我渡了许多灵气，更需要休息。
亚礼还在数星星，我拍了拍她的肩头，她停下回头，忘记数到哪了，终于放弃继续数下去，打了个哈欠，回房去了。
我牵着风应去后殿的温泉池洗浴，然后回房间睡觉。
风应扑过来摁着我，微湿的长发从肩头倾泻下来，拂得我的面庞痒痒的。她双目发亮，意蕴深长地喊道：“姐姐……”
她这一声姐姐犹胜一把无形钢刀，轻易便将我乱如麻的思绪尽数斩断，脑海空白一片。
心慌慌乱跳之时终于想起忘记的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理准备怎么还没建设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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