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应再度化回庞大的蛇形，我和师父坐在她的头顶，一如上次撑起防风结界，出发前往沧炬国。
沧炬国与树国毗邻，位于树国的东方。
风应在高空朝着旭日升起的方向飞行，不知现在的她是紧张还是兴奋，行进速度不疾不徐。
下方白茫茫的云海翻腾涌动，恍似在海上遨游。风应沉入云海中穿行，视线被云层遮挡，看不清前方，是迷茫？
过去对风应来说大概是一段只有悲伤的回忆。
除了她的母后和风神，风龙族内再无人待她好，偏偏唯二的两人一个早死，一个事务繁忙，也先她一步亡去。她的大哥砍了她的角和爪，将她推下深渊，这是转折的开始。她要见她的母后必免不了见她的族人，然后回想起过去被族人厌弃的日子。
为何每次我想好好哄她，总是哄她一下、顺从着她，她就不气了？
是她太好哄了，只需要一点宠爱就满足了吗？
“风应。”我喊道。
“怎么了，姐姐？”
风应的声音平平的，没有寻常的欢快和软糯。我往前爬去，越过防风结界趴到她的脑门上，伸头去看她的眼睛。她眼眶微红，瞥见我了还下意识地躲闪，频频眨眼。
在伤心？
我拍拍她的眉心，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风应垂下眼帘，半晌不动，抬起眼帘时，昂首向上，冲出云雾，是开豁？
阳光烂漫洒下金光万道，云海上层裹着融融暖金，云状瞬息变幻万千。风应的鳞片被映照得通透闪亮，像一块躺在棉絮里的翡翠，干净无瑕。
她回我道：“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们早已不在，我何必跟他们置气？当年若不是大哥推我的那一把，我便无法与你相遇，就当做是一笔勾销了吧。”
我依旧趴在那儿，抚摸她的鳞片。放下是一种解脱，放不下反倒是负担。他们都死了，仇即便要报也无处可报，世上只剩下她一条风龙，她会感到孤单吗？
……
我会永远陪着她。艰难困苦尚且不能将我们打垮，死亡险境更无法拆散我们，还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携手并进？
我不会让她感到孤独。
师父把防风结界范围扩大，把我罩了进去。
临近沧炬国，隐约见云雾中有龙穿梭其中，几条小龙拨开云雾，卷了一团团白云在无云处捏出自己喜好的模样，更有甚者拉了一大片云遮挡下方的光线，大片阴影罩下。
地上的街市喧闹无比，不时传来龙鸣。躺在屋顶上晒太阳的成年树龙被天上的云挡了光，呼啦啦飞上来就一尾巴把云打散，揪着淘气的小龙下去训斥一番。
我们的到来吸引了好奇的目光无数。
风应飞到沧炬国皇城，在城门前降下，化出人形，回身张开怀抱接住往下落的我。师父翩然落地，走在前面。
守门的龙卫认识我和师父，即使我变异了，他们也只向师父询问风应的来历与进入皇城的目的。龙卫至少都有完全前期的境界，对初次进出皇城的异族会谨小慎微。
何况龙族天生有些看不起蛇族，跟他们说我们要见衍岂进龙眠窟，他们更不会轻易放风应进去。
还未等师父开口，门对面便陡然出现一人。
那人身形乍眼一看与风应相似，一身翡绿，衣上白色简约叶纹，亚麻色柔软长发用一条绿色发带扎起，两端余下的发带长长地垂至身前，细碎的鬓发拂过少年如玉的脸颊和脖颈。一双棕色的眼睛明亮澄澈，模样乖顺温雅，嘴角时刻保持微微上扬的弧度，显得人畜无害，平易近人，很好欺负，但这世上敢欺负他的人只有一个心高气傲的尾拂羽而已。
从我认识他开始，一千多年了，他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怎么都长不大似的。因着一身翡绿及身形与风应相近，故而寸无息一开始才会说风应像是神预吧？
龙卫闻声望去，见来人，纷纷退让，向神预行礼。
神预摆手道：“放她们进来。”
龙卫没有多言，回到原处站守城门。
我们进去与神预汇合。
神预看着走来的我们，笑道：“卦象显示，今日会有一位极其特殊的贵客到访。对此衍兄尚不知情，我料知你们定会路遇阻碍，故来迎接。”
师父似乎在调侃：“你已经闲到这种地步了？”
神预挑眉：“来接你们怎会是闲事？”
师父和神预走在前头，我和风应跟在他们身后，通往沧炬国皇宫的街道龙来龙往，异族也有不少。师父他们腾身飞上半空，朝巍峨的宫殿飞去，风应抱起我随后。
师父问神预：“小枯川怎样了？”
“她于四年前苏醒，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神预笑叹，“莞儿整日抱着药碗跟在她身后催她喝药。”
……嗯？衍莞回来了？
穿越异界需要破开空间壁垒，回来也是一样，神预既然能回来，多半是找到衍莞了，我比较好奇的是他们是如何回来的？
师父对待神预总是嘴上不饶人：“所以你就待在沧炬国看人家守着心上人看了两百年？”
……他们已经回来两百年了？
神预反驳：“我是在保护她们免受尾拂羽打扰。”
师父接着道：“但这些年他都来打扰我了。”
神预哑然了一会儿，假咳一声掩饰尴尬：“……咳，莞儿喜欢小枯川，他因此备受打击，该不会转向喜欢你了吧？”
“不可能，”师父摇头，“我和他的立场相斥，打了他那么多年，他不打神羽的主意就不错了。”
神预瞥了眼师父，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我们落入皇宫主殿前，举步走进去。
大殿内，一位纤瘦的女子枕在国主夫人「落微依」的大腿上沉睡，落微依眉目温和，轻柔摆弄女子披散开的发丝，探一探她的额头试体温。
女子的模样和衍莞有不少相似之处，但直觉告诉我她不是衍莞。
衍岂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药草，他边看书边拿草药来闻一闻，移到书前比对。
殿内安静非常，我们进去后没有出声，怕吵醒了睡在落微依身上的女子。
不久，一身金蓝华服的衍莞袖口挽起，露出半截玉臂，双手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她路过我们时，回头向我们点一点头，走到落微依身边放下托盘，轻声唤熟睡的女子。
“小川，起来喝药了。”
我不禁揉一揉眼睛，两……两个衍莞？
不对，衍莞唤那名有些病弱的女子为“小川”，所以她们一个是衍莞，另一个是师父口中的“小枯川”？
小枯川和衍莞相像，但从神预的话中可知衍莞和小枯川是相爱的……嘶，一时之间脑子有点乱。
小枯川呓语一声，睡眼朦胧地醒来，见了衍莞，弯眸而笑，顺从地喝下衍莞端喂给她的药，下一刻五官拧作一团，眼看药就要吐出来了，她捂嘴仰起头，强硬着把药咽下去。
衍岂赶忙放下书和药草，坐过去询问：“怎么了？可是药太苦了？”
小枯川点头：“嗯。”
“这是新调试出来的药，我试过了，的确比之前苦了不少。”衍莞伸手拉小枯川起来，一手环过小枯川的背，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一手端起托盘，揽着她走出去，温和道：“小川，药必须喝完，若是怕吐出来，回寝宫我喂你。”
小枯川神情一怔，红着脸埋下了头，低低应道：“好。”
衍岂和落微依俱是会心一笑。
他们都好温柔啊。
衍莞和小枯川走了，衍岂和落微依起身，从王座上走下来。
衍岂朗笑道：“神预兄这一趟出去便带回来了三位贵客。衣阑许久未见，可是来看望莞儿和小枯川的？小巟儿亦多年不见，竟变异成了水火双系，此乃世间罕有，该大摆宴席庆贺才是。至于这位……”轮到风应，他微微皱起了眉，没有再说下去。
神预和师父都让开身站到一旁，让风应亲自来说。
我仰头看她，风应捏了捏握着我的手，示意我放心，抬头与衍岂正视道：“我名风应，是一条风龙。”
“风应？”衍岂讶异，上下瞧着她道：“当年风龙族王后被风神钦点为下一任风神，五公主龙风应破壳便令风龙族王后命陨，风神陨落后龙珠择五公主为主，随后大皇子斩断五公主的龙角和龙爪，夺取风神龙珠之事闹的沸沸扬扬。风神龙珠继龙风应之后再无主人，任何意图收服它的风龙皆会遭其反噬。风龙族失去风神的庇护，比其他龙族更早一步没落。你……当真是龙风应？”
风应吃惊不小：“风龙族是因为我才灭亡的？”
衍岂摇头：“不，即使有风神在，风龙族依旧免不了灭亡。一万年前世界法则大改，任何五行之外的力量都变为不可控，风、雷、黑、白四族也便相继灭亡了。尾拂羽作为黑龙会存活下来，很大的可能是因为他发生了变异，而你在很早以前就落入了死亡深渊之中，身受重伤，何来生还可能？”
风应解释道：“死亡深渊内的时间流速极其缓慢，这一点似乎只对失去意识的物体产生作用。当我恢复一丝意识时，我已经到了这个时代。我有幸被巟姐姐所救，她为了让我能够正常生活，使用特殊的术法将我换化成蛇形。”
“我只依稀记得死亡海域不可久待，否则便是有去无回，原来是因为流速的关系吗？”衍岂笑了笑，“说来衣阑独创的换形术倒是一绝，我见了你除了辨不出你的属系，直至你坦言之前，我都未曾怀疑过你的种族。原来小巟儿的修为低了是因为给你施了换形术的缘故。”
我闻言大惊，连忙摆手，向衍岂挤眉弄眼，实话实说道：“我是因为对敌人大意了才会被抽走修为，和换形术无关。”
衍岂看我的表情，先是疑惑，等我说完，他懂了什么，却笑而不语。
风应的语气凌厉了几分：“姐——姐——”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咽了咽口水，缓缓转头去看她，强笑道：“施术只是耗费几年的修为罢了，后来我不还是在你的陪伴下修为突飞猛进，甚至突破到完全中期了吗？”
“真的只有几年？”风应眯眼，明显不信的表情。
我好慌张，不能再加年限了，再加的话回去会出事的啊！我斜眼向师父求助。
还是师父懂我，出声转移风应的注意力，说道：“衍大哥，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向你征得进入龙眠窟的许可，让风应前去祭拜她的族人。”
衍岂思虑片刻，点头答应了，起步带我们往龙眠窟走去：“风神龙珠随风龙族的遗骸放在龙眠窟内，据闻风神龙珠藏纳了风应的龙角和龙爪，风应既被风神龙珠选中，应当能令蒙尘多年的龙珠重现光辉。”
诶？这么说，风应的龙身有希望能够恢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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