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我身上的伤痕几乎淡没了。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头发便长了两三寸。
花枳陌锲而不舍地追问风应给我用的是什么药，她也要买来以备不时之需。
那么重的伤短时间内全好了，不留一丝疤痕，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风应为打消花枳陌的念头，比我还懂道：“那是因为姐姐变异后体质特殊，你忘了姐姐身上的烧伤持续了‘一百年’才有所好转？”
虽然“一百年”实际是五天……我觉得最应多亏的是风应在我伤势最重时用鳞片给我变的绷带。鳞片上的法力促使草药发挥最大的药效，加快伤口愈合。
我的伤势既已好得差不多了，该打听打听百花谷的底细了。
百花谷在魔域中租有一间店，每每花枳陌闲暇时织就的衣裳堆了好几件，她便会叫百花谷的蝶妖拿去魔域，摆到店中卖，从中分成，如此既省了她不少的精力，又能赚到一笔不小的钱。
她自行吐出的丝是银白色，若想有其他的颜色，她需吃下相应颜色的东西，或者拿染料染色。自百花谷建立起，她的染料有了来处，若不想用染料，她还能换些五颜六色的花尝尝口味，吐出的丝亦不必担心褪色的问题。
她与百花谷有联系，对百花谷的事有所了解，我问她关于百花谷的问题她也不隐瞒。
虽然百花谷的存在于她有利，但我们也有恩于她，二者发生了冲突，难两全的事总要做个割舍。
她只答应告诉我们她所知道的有关于百花谷的一切，至于其他，她不会掺和，也轮不到她掺和。
毕竟有没有百花谷她都能活得好好的，但没有风应的鳞片，她可能这辈子都达不到化形后期，更何况我已到了变异完全中期，风应的境界不仅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光看外表的话，谁都会默认风应在完全期以上。我们与百花谷之间孰轻孰重，她必然掂量得清楚。
她说，一百年前，有个名叫百花妒的蝶妖带领着一群蝶妖来到此地，相上了花海所占的区域，听说花海的主人是个完全前期的花妖，他们的领袖百花妒又才堪堪到完全前期，若闯入花妖的领地与境界相同的花妖斗争，他们没有胜算，又不甘心离去，在附近停留了好几天，盘算着如何取胜。
第五天，晴空骤暗，乌云压顶，一道道旱雷穿云而出，劈入花海中。霎时雷光万丈，亮如白昼——他们因此知晓花妖在渡劫了。
完全期每提升一重境界，雷劫便越加恐怖，故如今别说完全中期，到了完全前期就可以占地为王了——因为完全期以上的强者少之又少。
完全后期则是一国之主的存在。
他们认为一个花妖多半挺不过雷劫，即使挺过了也十有八｜九会丢掉半条命，他们顿时信心满满，等待时机。
我轻拧了下眉，他们猜的没错，度过雷劫后的我的确虚弱非常。
花枳陌说：“雷劫结束后，他们不敢进去一探究竟。过了半天，百花妒扔下一枚火种，将川流密布的花海付之一炬。”
“往后，百花谷于灰烬之上逐步建立，我以为二位不是被烧死，就是逃走了，毕竟那火当真诡异得很。结果二十年后，小家伙来找我，问哪里有治烧伤的草药，我疑惑之余给小家伙指了个地方——魔域。”
“再过八十年，我见到小家伙抱着浑身裹满绷带的你，更疑惑了。既然你们还活着，而且还住在附近，为何上个月才来我这里？”
我想了想，洞穴的事我说与不说于她都没影响，便解释道：“你也说了那火诡异，我的烧伤过了百年才开始有好转的趋势自不足为奇，风应也是因此才敢带我出来。”
我见她将信将疑，即刻转移话题，问：“百花妒真只有完全前期？”
花枳陌毫不犹豫地点头：“那群小蝴蝶喜欢闲言碎语，整天自豪地把他们谷主是完全前期这件事挂在嘴边，以他们谷主为前进的方向。他们说了一百年了到现在还是完全前期。”
当真如此？我暂且存疑，再问：“那百花妒是火系？”
花枳陌摆手：“不，水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百花妒当年放的火是从魔域里买来的，并非那群蝶妖施的法术，他们没那能耐。当时境界最高的只有完全前期的百花妒，次之的是化形后期的几只蝶妖和蜂妖，即便那几个化形后期的蝶妖和蜂妖全部属火，他们合力也无法烧掉你的花海，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我属水，他们的境界又比我低，自然没能力烧掉我的花海。既然他们没什么可忌惮的，我该把重心放在百花妒从魔域买回来的火种上，想个办法让他把火种交出来。
也不知师叔她现在怎样了，有没有搞定百花妒？看百花谷最近这么安宁，大抵是没有？
对方实力不比我高，复仇当然要盛装打扮一番，气势要占上风，太低调可不行，我重新长好的皮相岂能不露？我即便被火烧了也能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就是要气死他！
我对镜铺上粉面，往唇瓣抹上嫣红的胭脂，勾勒出红得妖冶的眼线，额头再添上一笔，画一枚水滴状额纹，假装自己只是个完全中期水系的花妖，接着再梳理梳理细碎而又自然卷曲的赤金短发……不是长发我不太适应。
风应拢了我右侧的头发，从怀里拿出一枚鳞片变成龙形发钗别在发上，笑眯眯道：“这是新的护身鳞。”
龙形发钗的龙身躲在脑后，正面看去，害羞似的露出一对龙角和一双眼睛，可爱至极。
她衣衫单薄，鳞片还不忘带在身上？我抚上那枚龙形发钗，心叹：先是发簪，再是项链，现在是发钗，总以装饰物的名义给我护身符，我也该给她一样东西才是。
我回头看了看她散着的长发，低头从自己丝丝条条的腰带中抽出一条来，折了一折，将她的头发缚起，左右打量几遍。
长长的余段随长发垂下，几缕赤金夹在三千碧色中，风应将发带和头发拨到身前，照了镜子，灿颜而笑道：“好漂亮！谢谢姐姐！”
束发的发带，别发的发钗，都像是彼此相互给予的定情信物般，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醒目又特殊。
我的衣裳属于本体的一部分，当初被火烧毁，后来随着伤势的痊愈，它也跟着变完好了。与之前不同的是，它和头发一样，变了个颜色。粗粗看去，我整个人红艳艳的，像极了金灯花化成的花妖。
不用化形掩饰，倒省事了不少。
风应见我化完妆了，高兴地靠近些说：“姐姐我也要！”说着，坐到我的腿上对镜抹胭脂。
风应的脸庞清秀出尘，唇瓣抹红后充满了诱惑力，她化完唇妆还不够，拿起眼线笔便要画眼线……
我拂下怦怦乱跳的心，急忙制止她，认真道：“风应，这不适合你，你现在的模样已是极美了！”风应的模样的确不适合浓妆，再画便是用力过猛，过犹不及了。
“可是不公平！姐姐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她扭了扭，有些撒泼道。
我……默了一默，揽着她起身，让她自己坐在椅子上，随便她怎么抹，我则走到椅子背后看着她，按着慌乱跳动的心。
风应回头看我，不满道：“姐姐，是我太重了吗？”
我捂唇假咳了一声：“不是，我怕影响你发挥。”其实是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想亲她……
“唔……”风应转回去，垂了一会儿头，再抬起对着镜子道：“姐姐帮我画。”
我一愣，笑道：“好。”
尽管如此，我只帮她把唇上的胭脂抹匀，然后迅速起来背转过身去，握住触碰了风应唇瓣的手，心跳得也太快了。
风应好奇地过来，弯下腰看我的神情，关心地问：“姐姐，怎么了？”
我闭了闭眼调整心情，捏着她的肩头让她直起身来，说：“妆已经化好了，其它的再添上去就丑了。”
“哦。”风应微眯着眼睛应了一声。我突然有些心虚……不是，我又没做什么坏事，说的也是真话，干嘛心虚啊！
风应扒在镜前照一照，笑眯了眼，然后回来拉我坐回镜台前，道：“谢谢姐姐！”
我刚建立起的复仇心都被风应冲散得差不多了，只好对镜左看看右看看，补一补妆，重建决心。
风应走到我的身后，环上我的腰，下巴枕在我的肩上，幽怨道：“姐姐，带上我嘛～”
她的声音离我的耳畔极近，我不着痕迹地怔了怔神，望着镜中风应那张哀求的脸，心中一软，抬手摸摸她的头，无奈笑道：“我何时说过不带你去了？去把衣服穿好。”
难不成她以为我不让她化妆就是不带她去了吗？
她瞬间喜笑颜开，唇瓣在我的脸侧印了一个印子，转身便跑去翻箱倒柜，纠结穿哪件。
一个多月那就是三十几套衣服，足可见花枳陌对她耗费的心力、财力之多，我甚是瞠目结舌，想不怀疑花枳陌是不是喜欢风应都难。
衣服太多，她换来换去，换了她最初的那件深绿色锦袍。她别好腰带后转了一圈，深以为然道：“还是这件顺眼。”
穿了二十五年，自是顺眼的。
不知花枳陌有没有偷偷改过衣服的尺寸，风应将那件衣服穿身上看着合身了不少。没有轻甲，宽大的腰带束腰，前襟微凸，锦袍翩然，发丝缚于脑后，柔美大气。
我有些不舍地擦掉脸侧的印子，帮风应把一套套衣服整理好收回去，然后挽着她，准备出门复仇去。
风应突然拉住我，看了看我光着的脚丫，把我抱回床上坐下，说：“姐姐，外面的路石子多，没有你的花海软，会磕破脚的，你等着，我去叫花姐姐过来给你做双鞋。”
我摇了摇头，跟她说：“不用。”随即脚上就多了双靴子。
因为光脚踩在花瓣上可以更敏锐地感知周围的变化，就如蜘蛛踩在自己编织好的蛛网上狩猎，任何异样都逃不过感知传递，所以便一直光着脚了。
我们将要去的是别人的地盘，不属于我的领域，我无法感知，穿上鞋也好。
风应的表情舒缓了些。我下床，重挽回她的手，同她心情愉悦地出门了。
——仿佛我们不是去报仇，倒像是去逛街市。
我们步入百花谷中，走在黄土小径上，径边繁花缀满花树枝头，浅草嫩绿。
野雏菊、蝴蝶兰、芍药、红蓼、苦楝、荼蘼等等顺次披拂，从中间向山崖边缘，花朵大致由低到高，错落有致分布。大大小小的房屋巢穴与花海契合，彩蝶蜜蜂翩跹其中打理花圃。
纵是花季不对，凡眼之所见，必能寻得其花。我能感应得到，每个花圃周围都有一道无形的灵力结界，庇护其内的花朵不因季节影响而凋谢。
一双双小眼睛好奇地盯着我们，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藏在花海中，怯怯随行。
我尽量柔声问：“你们知道小蓝在哪吗？”师叔在草妖中何等奇特，他们多少该知道些吧？
他们惊得飞退了好几丈，袭掠过的花海飘起花雨阵阵。风应调皮地对着飘过来的花瓣吹了口气，把花瓣全都吹散到别处去了，无论花瓣如何飘也落不到我们身上。
他们在远处观望了我们一会儿，有个胆子稍大些地出声道：“小蓝是那只变异化形前期的泽漆草妖吗？她一般都和亚礼在那片七色花海里管理花圃。”
七色花海？湖泊周围的那片地区？初次见师叔时便是在那里，那朵我附身的花还在金丝梅丛中。我道了谢，拉过风应便瞬移到了那朵花旁。
我以为百花谷平平静静就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师叔解决了亚礼和百花妒间的纠葛，那也一定是以对百花妒没多大影响的方式。
事实却告诉我，我太天真了。
很多事并不需要轰轰烈烈，就已经悄然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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