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片茫茫的金色花海中醒来,茫然间起身四望,迈步向前,赤足趟过花海,试图寻找什么来填补内心的空缺。
延绵至视线尽头的金色花朵独茎而上,在茎顶侧向排列开放,其瓣细长,边缘褶皱反卷,好似龙爪。花蕊如须下倾,略伸出于花瓣外,远观又如丝带编成的镂空花球,奇美无比。
长风掠过,一杆杆金色之花飒飒摇舞,花瓣簌簌漫天,一条宽大的河流分出许多支流穿过花海,缓流远逝。
远处被拦腰斩断的山头只余半截,虚虚看去,平平整整,手起刀落的利落感油然而生。那数十座余下半截的大山犹如参天大树被砍伐后留下的树桩,分散坐落在这花海之中。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竟记得斩断这些山的是一条「变异完全中期」的白鳞蟒,她一身白衣轻甲,将嵌在手甲上的鳞片拆了抛向空中,鳞片拼接成一柄巨剑,方圆几十里,削山断岳,只消弹指一瞬。
传闻,她的一片鳞便是价值连城,但每一片都重达千斤,并非谁都能觊觎。
于是好像有谁效仿了她,开始满地找自己成长过程中蜕下的鳞片,搜集起来嵌进衣甲里做装饰。
我笑了笑,觉着有些可爱,接着下意识摸向胸口和脖颈。
项上什么也没有。
我遗漏了什么?
那个效仿她的人又是谁?
我趟至河岸边停下,缓缓而淌的流水映照出了我的模样。
金色自然卷长发披散,发丝弋动,鬓发掠过妖耳随风飘扬,面容明艳细腻,赤金色眼眸没有生气地半阖着,一袭瑰丽的金色霓裳着身,裙褶若脚下舞动的花瓣,风曳起时既似盛开的花盏,光耀万丈,又如烈焰燃烧勾起浑身莫名的痛楚。
缠腰的橘金色腰带在身后打结,余段丝丝缕缕若细长的花蕊,末端长过足底一尺有余,悬浮不落,风摇无依。
旭日尚宿东隅,我踩在微湿的河岸上,些许凉意透过脚底漫上心头,触感异常真实。
我面无神色地蹲下,伸手拨乱了倒影,总觉得自己的模样不应该是这样完好的,也不应该是这样清素的。我努力翻找自己的记忆,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东西,却没有一事、一物与我相关。
为何我记不得自己了?
从那一刻起,无论景象多么真实,我皆已不相信眼前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
这片花海使我宁静,我的外形亦与花朵相似,疑惑自问:我是否诞生于此?是否苏醒即为化形?故才初初拥有意识而不知自我?可那些陌生的记忆又从何而来?
记忆之中,有这样一种花与眼前之花长得极为相近。花落叶生,叶落花绽,深秋独茎傲然开放,色泽如血鲜红,光焰如金灯,名为——金灯花。
其奇旖艳丽的外形璀璨夺目,在花妖之中地位颇高,备受追慕。
我闭目晃了晃头,须得找些事做,不能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收回搅乱河面倒影的手,放弃无谓地思考,漫无目的地前行。
我想看一看这花海的尽头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突然,天空落下一道庞然碧影,轰然砸入花海中,劲风吹得花杆几欲折断,水浪腾起数丈,夹杂着花瓣的水花四溅,水落亦有千斤之势,哗鸣震耳,地动山摇。
我蓦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心下好奇,往那东西落下的地方走去。
翻涌的河水渐渐和缓下来,两岸繁花被方才猛烈飞溅漫上的河水冲打得七零八落,河上浮满花瓣,粗粗看去,与一块铺满花瓣的平地无异。
想到这些花或许还有可能是我的姊妹,我便觉可惜,即使我不相信眼中的所有,我亦无由来地爱着这片花海。
良久,花瓣顺水漂流而去,浑浊的河水复归清澈,我看到河中央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玉石。碧绿光泽纯粹无瑕,可它身上泛出的丝缕血气告诉我,这是一个活物。
误闯进来的活物?我愈发好奇,抬脚踩上河面,河水与脚底接触那一刻,刺骨的凉意窜升至心头,我不禁抖了抖,继续往河中央走去,足下漾起圈圈涟漪,恍若落羽般轻盈。
我惊疑了一下,心想:我似乎天生就能够踏水而行?
接着敛了心绪,将注意力转投入到河底的物体上。河水这般冷冽,会是个冰灵吗?
我的心中只有好奇,再无其它。
河水澈底澄清,我看清了它的轮廓。半丈粗的身躯窝成一团,碧绿的鳞片表面覆着一层寒霜,细微鲜血从鳞下泛出匀散在水中。我不太喜欢血腥味,停在距它几尺远的河面处,确保不会沾上它因河水而扩散开来的血气。
那是一条碧鳞巨蛇,鳞片很漂亮,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此刻复杂的心思。扣下一枚鳞片来,当成稀罕物收藏?万一它哪天同那条变异白鳞蟒一样,修炼境界高了,鳞片也价值不菲了呢?兴许我救了它,它为报恩愿意送我一片呢?
我稍稍多想了一下便将心中想法打散,我尚且不知它是敌是友,会否取我性命,从何而来?为何受伤?若是被仇敌追杀至此,它的仇敌便极有可能以为我是它的同伴而毁了我这花海。思及此,我不再想救它,往后退了一步,想回到花海中藏起来,直至它离开为止。
忽然,脚下水波动荡,我暗觉不妙,转身就跑。只要我能跑上岸,潜隐入花海中,便能敛藏气息,除非花海尽毁,否则谁也找不到我。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自信。
还未跑出两步,便听到身后的水面陡然破开,水花重重打在了我的身上,水面起伏不平,我趔趄了几步,差些脚下不稳落入水中。
寒气骤近,眼前碧影突现,下一刻身体便由不得我动弹了。
我的脑海空白了一瞬,然后便被周身的寒气刺激得清醒了。
碧鳞蛇用蛇尾将我卷上半空,我的整个身子都被它勒住,动不了分毫,鳞片上的霜贴着我的身体融化成水,体温渐渐被其抽去,好冷。
我抬眼,对上它的蛇瞳,大概被冷傻了,唯一想到的竟是,它绿玉般的眸子很漂亮?
它似是一怔,瞳光如波澜荡漾的湖水,疲惫的眼神中露出了难以遏制的喜悦。下一刻,蛇尾毫无预兆地松动,我落了下去,身体冷得有些反应迟缓,耳边风声呼啸,心间叹了口气,迅速屏息做好了落水的准备。
倏然,坠落之势戛然而止,一双纤柔的手稳稳将我接住,我靠在了手的主人怀里,冰冷之感又一次传来,我缩了缩身子,想:这应是它化成的人形吧?
或是被我感染,抱着我的人身形也一抖,身上的霜抖落了些,慌忙把我放下,确认我能平稳站在水面上后连退开好几步,压抑着情绪说:“抱歉,让你冷着了。”
它的声音沙哑而又带着些未成熟的青涩,我讶然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少年人。
他身穿深绿色锦衣,肩甲、腕甲、腰甲嵌缀碧鳞,长发束起,身形尚未完全长开,但已显玉树临风之姿,清逸的面庞稚气未脱,唇瓣红艳,肤如白雪,为其添了半分女儿相,只是衣角破损,发丝凌乱,有些狼狈。
他挥手唤来煦风吹化自己身上的冰霜,继而上前来,关切地问:“你还冷吗?”
我没有多加思考,点头道:“嗯。”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像是旧识?心中思索着,目光不自觉瞟向他的鳞甲,莫非模仿那变异白鳞蟒的蛇妖就是他?
谁知他下一刻便张开怀抱将我拥入怀中,一手箍上我的腰,一手抚着我的后脑勺,说:“我帮你暖暖。”
我登时惊诧不已,难道不应是为我召来一道暖风驱走寒气吗?怎会亲自用体温帮我暖身子?我一时分不清他是年少不懂男女之别还是早有预谋。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使力,想挣脱他的怀抱,他却抱得更紧,不肯松开。我没有被他的原形勒死,倒是快要被他的人形勒死了。
嗯?我惊觉不对,疑惑他的胸膛怎会这般温软?
他身上的血气入鼻,我更加想要挣脱他,凝神极力道:“放、放开我!”
他恍然回过神来,恐慌地松开,抓着我的肩将我拉开怀抱一些,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得以正常呼吸,连咳了几声,这才缓了过来。
他自责地耷下眼帘,再次说道:“抱歉……”
我扯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退了出去,警觉地问:“你被人追杀了?”
他低眉顺眼地张了张嘴,摇头:“不是。”
我蹙了蹙眉,又问:“那你为何会受伤?”
他抬步向我走近,我不住后退,心底竟生出来慌乱无措的感觉。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含情脉脉地回答:“为了找你。”
我不禁一愣,为了找我而受的伤?我差些失陷于他的柔情之中,比起他的深情款款,我更在意的是:“你认识我?你知道我的名字?”
他闻言也不由得一愣:“你……忘了?”
“我忘了?”我跟着他疑问,“是我从不曾拥有过记忆?还是我当真忘了?”
他见我的反应,忽而静静地看着我,淡淡一笑:“没关系,我们的时间很长,我慢慢告诉你。”
“你……是女的?”我还是不太确定,他穿着这身不合他身的衣袍,衣襟宽松,也看不太出来,也许是因少年的身体还很稚弱,不够强壮才……
“他”垂眸,眉目温煦地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终结了我的猜测,伸出手牵我到岸边坐下,跟我说了很多我的往事,叙述绵绵不绝,一直从上午说到月上中天。
头顶星斗横斜,月沉星河,她一点也不觉得累,沙哑的嗓音越来越和缓轻柔,脸上时刻洋溢着幸福之色,仿佛有永远也诉说不完的过去。没有敷衍地解释几句了事,应当不是骗我的。
许是她口中所说的我和她的关系很密切,我听着听着,睡意席卷而来,放宽了些许戒备,掩唇打了个哈欠,便抱着膝盖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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