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将“识时务”一词领会得十分透彻,眼见状况似乎不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拐弯抹角直接找了个借口走人。他只想安安分分混日子,对于揭穿大理寺办案的黑幕之类的“壮举”完全没兴趣好么。
程江云屏退了除林君暖之外的所有人,沉着脸站在自称凶手的男子面前。
“谁派你来的,究竟有何阴谋?”
男子舔了舔嘴唇,目光扫了一眼林君暖,笑容意味深长,“不是程大人亲自抓我进来的么,您忘了?”
程江云脸色更黑了,“证人也是你们提前安排好的?”
“这就冤枉了,我完全不认识他,大人可以尽管去查。”
林君暖将程江云拉出牢房,避开男子的目光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程江云将凌晨和建远候的那番谈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没有丝毫谈论家族隐秘的羞赧,“父亲……只怕中了他们的圈套。”
林君暖听后也十分无语,她只远远见过建远候一两面,对他的印象一直建立在市井传言以及程江云的讲述上,万万没想到他有这么……纯真的一面。
“等等,侯爷说他是凶手吗?”
“父亲确实这么说,不过当时光线暗,认错人也有可能。”
可是比起建远候认错人,她闻错气味、因而判断错误的可能性不是更大么?林君暖心下想到,却也没有追问他为何会如此相信自己。昨日的告白让她反省许多,为了不引起更多误会,在抓住凶手离开大理寺之前,她的一言一行得更谨慎点才行。
这么一想,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个扰乱女子芳心后又弃之不理的渣男呢。林君暖耸肩甩开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念头,一本正经道:“侯爷是不是被闵崇山抓住了什么把柄,不然为何如此维护他?”
程江云神色微敛,要挟确实像是闵崇山能做出来的事,至于建远候的把柄……对于将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侯爷来说,他姐姐的死可不就是一个大把柄么。
“我记得你以前对闵崇山评价极低,你觉得这次他会是幕后主谋么?”林君暖隔着牢房围栏觑了一眼牢内的男子,“无缘无故的,闵崇山为何要挖坑陷害侯爷,难不成找到了更可靠的高枝?”
程江云没有回答,他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坚信,闵崇山背后一定站着另一个人。
二人各自思忖着,程江云的小厮观棋突然急冲冲地从外边奔进来,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主子,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侯爷这次遇刺是自导自演,目的是为了除掉心腹之患,还有人说……”观棋抬头看了程江云一眼,欲言又止。
“说什么?”
“还有人说……大理寺明明早就查清了真相,但是主子偏私,迟迟不处理……”
观棋的声音不小,牢房内的男子也听到了,他咧着嘴发出一阵渗人的冷笑,“程大人,我早就说了嘛,我的证人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
谣言的传播速度堪比最厉害的疫病,要是有人蓄意煽风点火就更不用说,不到一天时间,就连街角讨饭的小乞丐都知道,建远候自导自演装刺杀,大理寺以权谋私瞒真相。
隔天早上,弹劾建远候和程江云的折子便堆满了御书房的案几,皇帝不得不宣二人入宫觐见。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朕都被吵得头疼,究竟怎么回事?”皇帝沉着脸冷声询问建远候,转向后面的程江云时,神情瞬间放缓下来,“明微呀,你要是有什么苦衷只管同朕说,朕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建远候:“……”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好么。
他扭头瞅了程江云一眼,示意他代替自己交待,皇帝不满地拍了拍桌子,“问你呢,看明微做什么!”
建远候嘴角抽抽,索性把脸皮一丢,伏地哀嚎道:“皇上圣明,他们都是胡言乱语嫉妒老臣,老臣冤枉啊!”
皇帝嫌弃地让王公公扶他起来,“你说冤枉就是冤枉?朕还真不信,明微,你来说。”
建远候:“……”这个忠臣他可能演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无辜,每次面圣都得莫名其妙地被挑一通刺,可要说皇上对他有偏见,却又不像这回事,正经的赏罚升迁问题上,皇上从来没刻意冷落过他,思来想去,最后他只能归因于八字不合,平日里能不进宫绝对不进,尽量不在皇上面前讨嫌。
程江云行过跪礼后正色道:“皇上明鉴,此案背后有大阴谋,臣尚未彻底查清,不敢妄加断言。”
“朕也知道有阴谋,”皇帝意有所指地看了建远候一眼,“明微的为人朕当然信得过,只是现在闹大了,朕不得不给其他人一个交待。”
他端起茶轻抿一口,“你估计多久能查清?”
程江云恭敬道:“请陛下给臣五天时间,定然查出真相禀明陛下。”
“好,朕就给你五天。”皇帝拍板做了决定,又抓起一叠折子,转头看向建远候,“至于你嘛,这么多折子朕总不能装看不见,这五天你就委屈点,去京兆府大牢里住住吧,手头的差事先放下,就当是休沐了。”
建远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皇上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同为人臣,比起儿子,他这个老子反而更像是买一赠一送的。
“还愣着干什么,回去收拾呀,”皇帝见他一动不动,撇着嘴出声提醒,“回去泡个澡,吃顿饱饭,朕会吩咐大理寺晚上去接你,穿暖点,牢里晚上冷。”
建远候:“……”好气喔,可那是皇上不能打,除了领旨告退他还能做什么呢。
待他离开后,皇帝留了程江云独自说话。
这是程江云初次和建远候一同面圣,也是初次见识到皇帝与建远候独特的相处方式,比起一国之君,皇上在建远候面前倒更像一个毒舌又爱捉弄人的损友。
“你父亲……是个有趣人。”皇帝突然开口道。
程江云不解地抬头看他,皇帝轻轻一笑,“朕总爱挖苦他,也是跟你母亲学的。”
“臣的母亲?”
“没错,当初你母亲要嫁给他,朕和皇后都反对,你可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说的?”
“臣不知。”
“你母亲说,这世上聪明的人、自作聪明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可是像你父亲这样,蠢得不惹人嫌的人却寥寥无几,这样的人都有一颗纯粹的心。嫁给这样的人,要操心的事可能不少,但不用担心算计和背叛,活得也更轻松。”
程江云低声问:“母亲……不爱父亲么?”他的印象中似乎没有父母温馨相处的情景,母亲要么陪着他或姐姐,要么孤身一人。
皇帝没有回答,靠在椅背上眼神飘得很远,似乎在畅想往事,许久之后才猛然回神,嘿嘿一笑,“你母亲向往的是快意江湖,眼里没有儿女私情,嫁人也是不得已,最后才挑中你父亲。”
目光扫向案上的折子,皇上脸色又是一沉,“你父亲没有多大的野心,也耍不来阴谋诡计,这次定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可朕相信他也没用,还是得将幕后黑手揪出来,就靠你了。”
程江云领命行礼,“感激陛下信任,可人都会变,陛下就不担心……父亲已经和从前不同了么?”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朕知道你对父亲有怨,也就不劝你了,看了他二十多年,这点眼力朕还是有的,你只管去查吧。”他忽地站起身,重重一拍桌子,“胆敢在朕眼皮底下耍弄心机,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几斤几两!”
***
在程江云为京城的流言头疼时,林君暖在菜场找到了声称见过凶手的证人王六。
她让人画了牢中男子的画像,又耍了个小心机,让画师多画了一张篡改过的画像,将眼睛画得更小,嘴画得更大,顺便在画像嘴角点了一颗黑痣。
王六对她没有印象,听她道明身份后才恍然大悟,“大人来此可是还有事要问俺?”
“你再确认一下,那天见到的凶手确实是他吗?”她拿出了篡改过的画像。
王六接过画像,前后左右翻转着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没错,就是他!”
“你确定?”林君暖狐疑地眯起眼,取出另一张真正的画像,“那这个是谁?”
王六拿着两张画像左看看右瞧瞧,最后一脸茫然道:“这两个……不是同一个人么?”
林君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等一下!”
她在菜场找了个和自己身形相仿的卖豆腐小哥,套上他的外衫后来到王六面前,“认得我么?”
王六揽着她的肩嘿嘿一笑,“当然认得,卖豆腐的嘛,今天生意咋样?晚上一起去喝酒吧。”
林君暖:“……”她还能说什么,她只能无语望天。
脸盲成这样,究竟是谁给了你勇气去指认凶手呀!下意识地,她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声。
“白掌柜让俺去的呀。”
“你说什么?”
王六憨笑道:“书店的白掌柜说,有了俺的证词,差爷们就能找点抓到凶手,俺才决定去作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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