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夫人年纪和安氏不相上下,穿着比起两位嬷嬷来反而素净许多,一脸哀伤的表情也显得真诚无比,但林君暖总觉得,她那张泪痕斑斑的脸有几分不自然。
听了嬷嬷的介绍,尚书夫人礼节周到地和林君暖打过招呼,也没有忽略站在旁边的程江云。毕竟常年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她的眼力劲儿比起嬷嬷们强了许多,一眼就发现了程少卿掩藏在颓废外表之下的不同寻常←_←。
“这位公子……林小姐可认识?”
林君暖装作漫不经心道:“喔,他说他是大理寺的少卿,今日刚好在悯忠寺。”
“大理寺少卿?”重复这句话时,尚书夫人的眉梢微微颤动了好几下,双手也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分明是紧张的表现。
但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朝廷命妇,她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朝程江云端正地行过礼:“奴仆们教导不足,要是之前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少卿多多包涵。”
程江云神色淡淡地点头回礼,把话题转向之前的问题:“方才贵府嬷嬷说过,死者乃是心有郁结自寻短见,夫人可否告知个中缘由?”
“她们是这么说的?”尚书夫人仿佛大吃一惊地捂住嘴,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沉痛:“佳音这孩子,跟我一直不亲,倒是嬷嬷们每天伺候着,更了解她的事儿。”
她侧身看向两个嬷嬷,“你们知道些什么,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吧,我也想知道佳音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竟会如此想不开!”说着,她又垂下头掩面抹了一把泪。
“不过,这毕竟关乎女儿家的声誉,还希望各位不要外传。”她又补充了一句。
住持觉真十分识趣,念过几句阿弥陀佛,就带领一干弟子们离开了大殿,林君暖也吩咐了春桃夏荷回厢房照顾着林君恒,其余人全都退下,最后整座殿堂内就只剩下她和程江云、尚书夫人并两位嬷嬷,以及一具死尸。
尚书夫人对林君暖竟然留了下来似乎有几分不解,虽然并未说出口,但打量着她和程少卿的目光分明带了一丝异色,程江云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解释了一句“林小姐最早发现死者,请她留下来,是为了和贵府嬷嬷们的证言相互印证”,她这才收回了讶异。
“现在闲杂人等都离开了,两位嬷嬷请讲。”
身形稍胖的那位嬷嬷见尚书夫人使了个肯定的眼色,忽然直愣愣地跪下来,痛心疾首道:“都怪老奴疏忽愚笨,没有注意到小姐的异常,才让她被别人的花言巧语哄骗……”
“花言巧语?哄骗?田嬷嬷你到底在说什么?!”尚书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目光在死者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你是说,佳音她、她……与人有染?!”
田嬷嬷干脆趴倒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奴该死,辜负了夫人的重托,没有照顾好小姐,老奴该死!”虽然没有明说,她的态度分明就是默认了尚书夫人刚才的问话。
“你!你的确该死!”尚书夫人怒容满面,伸出小脚狠狠踢了地上的田嬷嬷一脚:“我把表小姐托付给你们,你们究竟是怎么办事的!不但眼睁睁看着她清白不保,现在连性命都丢了!说,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我定要他为佳音偿命!”
田嬷嬷死命地摇着头,趴在地上一边失声痛哭,一边念叨着要跟随小姐去死,对那个男人的身份却始终不肯透露分毫。仿佛是受她的感染,尚书夫人表情也有些许失控,一边低骂一边哭,场面一时好不热闹。
林君暖端着袖子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出主仆恸哭的好戏。田嬷嬷的表现比起刚才可走心多了,说哭就哭,说跪就跪,那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以及额头上磕出来的血迹都完全不似作假。而尚书夫人的表演也是有声有色的,面上的哀痛与愤怒都恰到好处,在此之余,还适当地保留了几分尚书夫人该有的端庄和克制。
就这样过了许久,戏也看够了,林君暖悄悄扯了扯程江云的衣袖,轻咳一声,对着尚书夫人主仆道:“那个……其实刚才程少卿验过尸,认为苏小姐并非自杀,而是被人谋害。”
响彻殿内的痛哭声忽地戛然而止,一时之间,场面甚至还有些许尴尬。
尚书夫人擦抹眼泪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收回来:“林小姐……刚才说了什么?”
程江云向前走了半步,主动接过话头;“在下验尸后发现,死者并非自愿上吊自杀,而是被人谋害后伪装自杀的假象。”
“被……谁?”尚书夫人仍是一脸茫然加震惊。
“凶手身份暂时未知,但今天刚好有不少人进入悯忠寺后山,应该能够找到目击者。”
程少卿又开始睁眼说瞎话,一直暗中观察着尚书夫人的林君暖却敏锐地发现,听到这句话时,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有紧张,有焦虑,有厌恶,却没有丝毫惊讶。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雷声极其响亮,似乎正劈在附近的某座山头。才稍稍轻缓下来的雨势也骤然变得急促,乌黑的雨云将天色压得黑沉沉,分明才到正午时分,殿内却昏暗得仿佛快要入夜。
伴随着这声惊雷,方才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的另一个嬷嬷突然跪地,边朝尚书夫人磕头,嘴里还不断喃喃念着“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尚书夫人捏着帕子疑惑不已:“李嬷嬷,你这又是做什么?”
李嬷嬷咬着唇一直没有说话,眼角的泪水不要钱一般哗啦啦滴落,面上满是悲痛和绝望,她对着尚书夫人连磕了几个响头,直到磕得头破血流,才哽咽道:“表小姐是老奴害死的,老奴愿意以命抵命!”
尚书夫人捂着嘴后退了两步:“你说……你害死了佳音?!为什么?!”
李嬷嬷跪坐着任凭额头上的血迹慢慢往下流,仿佛已经心存死意,语气低沉而平缓:“表小姐年纪轻轻,举止却轻浮成性,不知检点,老奴规劝过几次,她完全不听,老奴担心夫人责怪迁怒,情急之下不小心对她动了手,本以为伪装成自杀就能瞒天过海,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竟然是你!竟然是你!”尚书夫人浑身一软,瘫坐在尸体旁边的蒲团上,不住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腿,“竟然派了你这么个欺上瞒下的东西去照顾佳音,我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兄嫂交待!”
“老奴愿意以命抵命。”
“你的贱命如何能抵得过佳音!”
尚书夫人狠狠怒视她一眼,李嬷嬷忽地站起身,猛然朝大殿内的柱子上冲过去,却立即被程江云眼疾手快地拦住,掀倒在地。
“案件还未查清,嬷嬷请勿冲动。”
“还有什么好查的!”尚书夫人趴倒在尸体上方,又开始泪如雨下,“就是这个老东西,她害了佳音,害了佳音啊!”
程江云却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地上的李嬷嬷:“你说你是凶手,可有任何人证物证?”
李嬷嬷木楞地看着地面,声音毫无生气;“当时附近没有其他人,没有人证,砸伤表小姐的石头被我埋在树下,可以当做物证。”
一直跪在一边的田嬷嬷仿佛才回过神,走过来狠狠踹了李嬷嬷两脚:“原来是你这个老虔婆!夫人待你不薄,你怎敢恩将仇报!”
李嬷嬷没有说话,眼神凌厉地看向她,只把她看得缩身退后才移开目光。
林君暖突然走近,抬高声音道;“咦,田嬷嬷你什么时候去过后山,头上沾了几根松针,别动,我给你取下来。”
田嬷嬷猛地跳起身来,避开林君暖的碰触,飞快地解开发髻清理头发,嘴上吞吞吐吐解释道:“可、可能是被风吹过来的,老奴今日没有去过后山。”
林君暖眯着眼看了一会,往她头上探了探,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香灰,是我看错了,”又鼓着嘴抱怨道:“这鬼天气说天黑就天黑,今日还不知能不能回去,烦人呀。”
田嬷嬷大松一口气,后怕地拍怕胸口,这一惊一乍的,感觉到尚书夫人似乎有些不悦,她赶紧跪坐回尸体旁边,没有再多嘴插话。
“程少卿,既然贱奴已经认罪,查案就到此为止吧,”尚书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死者紧闭的双眼上,“我辜负了兄嫂的托付,没能照顾好佳音,她死得不算光彩,希望少卿体恤一二,至少让她能够安安静静地走。”
她压抑着伤痛,打起精神来给死者整理遗容,手探到死者腰间时眉头忽地蹙了一下,林君暖眼睛余光发现,她似乎从死者身上取下了什么东西,一把塞入了坐着的蒲团下方。
林君暖朝程江云使了个眼色,对方眨眨眼,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当时事出突然,觉真住持已经通报京兆府,在下也无法阻止,”程江云算是回应了刚才尚书夫人的请求,“我会事先交代,等官府的人赶到,夫人和嬷嬷们将同样的话对他们说一遍即可。”
尚书夫人点点头,又看向林君暖,“事关女子名声,林小姐……”
不等她说完,林君暖便识趣地表态:“今日之事君暖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
“如此便好。”
尚书夫人替死者理正衣衫,小步走到大殿门边,喃喃自语道:“这雨不知还要下多久,得赶紧回去设灵堂,让佳音入土为安才行。”
程江云道;“雨停之后,还请嬷嬷带我们去找凶器。”
瘫坐在地上的李嬷嬷一脸灰败地点头。
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林君暖快速靠近尸体,用身体遮掩着从蒲团下拿出刚才尚书夫人塞进去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前后两面分别绣着“音”和“言”二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